第9章 第 9 章

观月楼二层的飞阁上,丫鬟们端着打了白绒毡的朱漆描金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摆着的是正宴前的开胃小点。

去往主位上菜的两个丫鬟,在走到太子身后时被小来子公公拦下。小来子从怀中取出一方叠的齐齐整整的棉白帕,展开露出一根银针。用银针一一试过几道小点,才摆了摆手示意可以上了。

挪至次席的侯夫人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鄙府的江北厨子比不得宫中御厨水准,但这几道小点倒是他们拿手的江北小吃,微酸最适餐前食用。”原本这后面还有句想劝殿下尝尝的话,可侯夫人看着太子的面色反应,斟酌再三后咽下了。

李玄枡垂下眼帘睨了眼桌上,却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今日来前他就有所猜想,父皇到底为何非要他来给一位贵眷贺寿?直到坐在这儿了,他才发现侯夫人是把整个上京的千金贵女都请来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吟诗作画,目的何其明显。

原本今日侯夫人是寿星,他该给她三分颜面。可如今却只落了被人精心算计的情绪,笑都笑不出来,他能继续坐在这儿,都是压了怒气给了脸。

太子殿下可以任性不言,身为心腹太监的小来子却要时时为殿下周全:“侯夫人,殿下自幼不喜酸食。”

“哦哦哦……”侯夫人顿悟般连连应着,忙指挥下人过来撤走。不只殿下眼前的,就连其它桌上的酸食也一并撤走,生怕同一屋檐下气味儿发散过来熏到太子。待全部整理完,侯夫人看了眼楼下桃园,诸千金的画作已完成。

侯夫人咽了两下,给自己鼓一番气,之后再次向李玄枡开口:“殿下在阁内许是呆的闷了,不如趁开席前去桃园走几步?各府千金正在下面做画,听闻殿下也是懂画之人。”纵是明知李玄枡没好脸色没好心情,可想到女儿嘉玥为今日苦练画技,她这做母亲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谏言了。

轻阖了下双眼,李玄枡觉得他的忍耐已到头了,能给侯夫人的脸也到头了。于是下一刻他便起身离席,语气冰冷的丢下一句:“孤突感不适。小来子,回宫。”

“喏。”小来子连忙上前引路。

侯夫人先是愣了下,心知自己开罪了太子殿下,反应过来后也赶快跟着下去,欲借恭送之机为自己解释上几句。

*

宫中来的画师负手走过一幅幅画作,暗暗摇头。有的仅是扫上一眼,有的视线稍做停留,但都没有能让他真正入眼的作品。直至走到姚嘉玥的画作跟前,画师才驻下了步。候府千金的画作的确是较前面那些略好些,看得出下了一番苦功。画师美评几句,继续往后走去。

当目光落在最后一幅时,画师先是皱眉辨认,接着便是两眼凸瞪!他的错愕目光从画作移向作画之人。

楚堇笑吟吟的等着画师点评,其它贵女也纷纷好奇过来围观。待众人看清楚堇画的是什么后,不由得一个个为她捏起一把汗。连楚娆也收了让她出丑的心思,隐隐为伯府的未来感到担忧。

此时小来子正为殿下作引,沿着桃园边上的一堵菱花漏明墙往外去。只消随意抬头,小来子便瞟见了大家正围观的那幅画作,不由得一惊,顿了脚。见小来子无状,李玄枡也略感好奇的往墙那侧看去。

楚堇的画案刚巧就靠近花墙,透过墙上花窗可清晰看到画面上的细节:雪夜里,一轮皎月高悬,幕色中,公子仰头望月。

意境是美的,可惜因着画技拙劣,那位公子少了些应有的风姿神韵,甚至还因着落笔不准反复描摹,而显出几分臃肿态。

李玄枡的双眸微微眯起,透出一股子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画中那位公子虽面容模糊,头上的衔珠堇玉冠和垂缨却不会骗人……

那是他啊。

画师定定的站在画作前,嘴巴动了几回却还是归于平静,因为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将话说得圆满。职业操守让他不愿承认这幅画作画的好,可画上的那个人又让他不敢对其说半个‘不’字。

“这……这分明是丑”

‘化’字尚未说出口,嘉玥便被自己母亲的声音压了下去:“楚家丫头这幅,画的真是好啊!”

侯夫人的爽朗笑声穿透花墙,引来墙那端贵女们的注目。她们看到侯夫人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前面的太子殿下。一众贵女中能认出李玄枡身份的不少,正想行礼,却见太子转身阔步离去。

难道是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嘉玥这才明白母亲刚刚急于打断她,是怕她更加触怒殿下。想到这些,不由得对楚堇的厌烦又添两分,只怪是楚堇一心谄媚,将太子入画才坏了今日局面。

不过如今殿下走了,吟诗作画的把戏也不需再玩儿了。嘉玥斜觑楚堇一眼,目露邪气,看来是时候玩点儿有意思的了。

“来人,准备投壶。”边吩咐着,嘉玥从丫鬟手里取过一条紫色襻膊,兀自吊绑起身上华服的宽袖,以方便稍后动作。

这厢,侯夫人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紧追了一段路,才终于追上李玄枡:“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李玄枡驻步,却未回身,负手背对着侯夫人:“安都侯夫人,不必远送。”

太子的语气如之前那般拒人千里,可侯夫人却不能再装聋作哑。若殿下这样离开,侯爷就难做了,她得求得太子谅解宽宥。

是以,侯夫人不再顾忌自身颜面,卑微的躬下腰身赔罪:“殿下,今日是臣妇安排不周,才让殿下既未用膳也未看戏就愤而离去,请殿下息怒。”

“侯夫人哪里话。”李玄枡微微侧目,眼尾流转,语带嘲讽:“夫人今日安排的戏码已足,着实费了番心血。”

“殿下……臣妇……”侯夫人近乎是带了哭腔,心下莫名委屈,想说自己也只是奉命行事。

如今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个个都已成婚,唯独身为太子的四皇子迟迟不肯册立太子妃,这不禁令皇上心忧不已。听说年前,皇上曾命人画了近百幅京中贵女的画像给太子看,怎奈太子就是一个也看不上!

前些日太子及冠后,已可上朝参政议事,协助皇上批阅奏折。皇上也因此更加心急太子婚事,不先成家如何立业?各宫娘娘们也纷纷自告奋勇,想要为君分忧。

说是分忧,实则更多是为自己培植势力,毕竟太子妃可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素来心机颇重的贤妃娘娘,又如何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贤妃是侯夫人的亲妹妹,故而趁着侯夫人过寿之机,命她将京中沾亲带故的贵女悉数邀来,贤妃则求皇上去说动太子到场。

看着冷冰冰的画像不喜,未必见了活色生香的真人也不喜。

明面上是笼络了众贵女,私心里贤妃却想扶植自己的外甥女嘉玥。侯夫人这些年来不断命人散播“南香北玥”的美名来粉饰抬高自己女儿,动的自然也是这门心思。想要配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就得先将女儿培养成天下最美好的女子。

侯夫人有私心不假,此时却不能认,不过太子既已看穿她的安排,难免不会想到她的妹妹贤妃身上。为防给贤妃带去麻烦,侯夫人便壮着胆子以长者之名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殿下,臣妇今日寿辰,就在您面前托个大说句越矩的。您的婚事是皇上的一块心病,贤妃娘娘一片苦心,都是为了皇上和殿下着想。”

话点明了,李玄枡心底的怒火彻底翻涌上来,他扭头嗔视微微躬身的侯夫人:“你一堂堂安都侯夫人,竟热衷这下九流的媒妪之事。莫不是嫌朝廷给侯爷的俸禄微薄,兼起副差?”说罢,拂袖走开。

侯夫人愣在原地,这回却是不敢再追,太子的话不可谓不重!说她牵线是副差,这不等同摆明了说她拿人好处才将人家姑娘引荐到到子跟前?这令侯夫人彷徨不已,身子竟有些支撑不住!若非身侧有丫鬟扶着,怕是刚刚就要晕倒在地。

小来子紧紧跟随在太子身侧,绕着花墙往今日驻停马车的地方去。不时悄悄抬起头来察言观色。

若说刚下观月楼那会儿,李玄枡确实是愤怒的。但刚刚将话说破诘斥一通后,反而觉得气消了大半,身心畅爽。

“殿下,刚刚对您不敬的姑娘,可要给些教训?”这是见太子面色好了,小来子才敢问起。毕竟擅自以储君入画,罪名可大可小。

“呵~”想到那幅不堪入目的拙劣之作,李玄枡心里明明是气的,却没来由的失了声笑。

太子不怒反笑,小来子皱眉,这是不打算罚了?

“楚家的?”李玄枡好似在发问,可不待小来子答,接着又道:“不管哪家的,好好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点教训!”

“喏。”躬身应着,小来子颇觉意外。刚刚侯夫人提过楚家,殿下这不爱记事的性子居然一下就记住了,可见是往心里去了。忠正伯楚家……未来堪忧啊。

便在此时,“啊——”一声女子痛嘶从桃园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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