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

顾白皱起眉，作为人界十大繁华城之一的洛宁，为何会变成这般景象。

他伸手扶起跪着的几人，动作间，几枝嫩芽从他脚边破土而出，发着莹润的光，在这一片断壁残垣里格外显眼。

领头那人死死抓住顾白的衣袖，枯瘦的手指骨节突出，“求仙人救我们！”

顾白按下心底的思索，顺势沉声问道，“此为何年。”

声音温柔，一袭青衣若天边冷月，柔顺的黑发垂在身后，眉眼温润，低垂的眼眸里似乎含着无尽慈悲。

这番飘渺气质，令那几人怔愣在原地，不知不觉间放开了手。

“混元二十三年。”

顾白回忆一番，混元是人界齐太祖在位时的年号，感情这裂隙给他抛到了一千年前啊！

他默然无语，刚结束一个幻境，就来了个穿越，他这算什么，穿中穿，搁这套娃呢？

他心里掠过无数想法，面上却依旧一派淡定，誓要把人设捍卫到底。

顾白略微思索，看着几人一挥手，灵力一点点修补着他们的身体，几个呼吸间，几人身上长出新的皮肉，因为饥饿而凹陷的脸颊也丰盈起来。

施法的那一刻，顾白发觉自己的灵力似乎无穷无尽，这般灵力和境界，原地飞升都不是问题。

他敛眉，手中捏出几朵玉兰花，用灵力送到几人手里，而他则瞬间消失。

“多...多谢仙人！”

那几人终于反应过来，眼含热泪跪在地上，朝顾白离开的方向叩拜，手里小心捧着微亮的玉兰花。

而极少经历这种事的顾白此刻站在小巷子里，抱臂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需要尽快知道这到底是幻境，还是有人下的圈套，还是裂隙造成的时间线紊乱。

沉默间，他抬手化剑，灵力涌入剑身，半枝莲发出幽绿强光，磅礴灵力的灌入使它微微发颤。

剑刃割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碧绿剑身深深插入地下，巨大冲击足以劈开任何物体，可地面却没有一丝裂纹，剑身似乎插入了一团软泥里。

顾白若有所思的收回剑，灵力可以对人产生作用，却无法毁掉这处地方，他这是解锁了新副本啊。

“007？”他试着呼唤系统，却没有回应。

系统是直接绑定他的灵魂，如今他连007都喊不出来，说明他并不是灵魂穿越。

沉思片刻，他打猛然了个响指，原来这是梦境——只是这做梦的人又是谁？

又为什么把他拉进来，让他经历千年前的过往。

他仔细回忆原书里的内容，有一段历史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八百年前，三界签订合约，人界正式成为能与其余两界平起平坐的一方势力。

而这个结果，追根究底是因为如今的皇帝，也就是被奚长漠经常讽刺的叶秋梧，拥有一种独特的天赋。

小说后面的剧情里曾提到过这位皇帝，原文是这样描述叶秋梧的。

“人界有帝，姓叶名秋梧，擅造机械，容颜倾城，不老不死，杀齐幽王，登帝位，征九州，百年后，人界统一，改国号邺。”

而在这位女帝登基前，人界一直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没有足够的能力对抗其余两界。

彼时，修仙人一场斗法便能毁掉一座城池，魔族一簇银火便能烧死一片稻田。

顾白看书的时候，并没有过多代入这些情节，毕竟修仙小说里，个个法力高强，又有男主这种注定证道的气运之子，世界观自然而然便是弱肉强食。

只是如今亲眼见到了被毁掉的城池，那种读者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消失，便只剩下满目叹息。

他不再多想，抬脚走上街道，青色发带在微凉秋风里飘起，划出饱满的弧度。

入秋了，那些留守的洛宁人要克服的困境又多了一项。

街上，一片冷清，沙土被风卷起，一不留神鞋子便蒙上一层土。

同是洛宁，这里没有顾白常吃的糕点摊，没有一家四口牵手闲逛，没有富裕的顾家，更没有每天忙着各种公务的柳刺史。

他越走心里越沉，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捏造的幻境，而往往最令人无力的是，他知道前因，也知道结局，却做不了任何事。

青灰色的砖瓦四分五裂的堆在坍塌的房屋前面，糊窗的纸在风里飘荡，发出簌簌的响声。

“小崽子牙还挺利，敢咬你爷爷，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尖利的咒骂从一条小巷子里传出，紧接着是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低低的哼叫。

顾白停下脚步，皱眉放出神识，很快便锁定一处地方。

尽管他知道这里是梦境，就算出手，也改变不了记忆。

但他轻轻叹口气，谁让他是社会五好青年呢，从小老师就教育要学雷锋，当祖国未来的优质花朵，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他这般想着，脚步不停走进去。

**

逼隘的巷子里，长久的阴暗，湿软滑腻的淤泥，养肥了在此扎根的阴生藤蔓，爬在两侧墙壁上犹如暗绿色的血管。

深处，拳头落在人身上的声音为这里添了一曲低下的背景乐。

“小杂碎，还挺能抗，爷爷们斗法都没把你打死，你不会是个小怪物吧！”

说话的人一脚踩在地上的人身上，罢了还嫌不够似的用脚碾了碾。

旁边站着的两人笑了几声，用带着恶意的语气随意揣测，“这都不叫，不会真是怪物吧。”

另一个人轻哼一声，利落的抽出配剑，垂下眼眸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剑刃，略带兴奋道，“出完气了，那就杀了吧。”

说着，他将剑搭在那人身上，看着剑锋逐渐靠近人的脖子，他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除魔卫道，是我们的本职，怨就怨你是个怪物吧。”

活跃的雷灵力覆满剑身，紫色电弧疯狂舔舐上那人身体，握剑的人脸上的笑越来越大，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血液吸入雷剑的那种充盈感。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到麻木的理智令他忽略了身后逐渐靠近的藤蔓。

一声嘲讽十足的轻笑自角落里响起。

“除魔卫道？脸皮还挺厚。”

话音落下，青光乍现，浓郁灵力将那把剑折断，又转瞬间扑向那三人。

本命剑被折断，那人嘴角溢出鲜血，可不等他作出反应，便只能撑起结界抵挡住那几乎压倒般的灵力。

“来者何人？”

几人拼命抵挡，可他们身下，柔软的藤条缠在他们腰间，像是阴暗处的巨蟒吐出冰冷的气息。

阴暗处，来人勾唇轻笑，轻薄衣袖滑落，露出那人冷白的手腕，以及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抬手轻握，灵力随之合并，而夹杂在中间的那三人瞬间没了气息，只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向角落。

银丝作绣的鞋子踏在污泥上，青色衣摆扫过枯草，点点星光落在地上，枯草焕发出新的生机。

两根丝带束着那人劲瘦的腰身，末尾坠着一点红色流苏压住行走掀起的衣摆。

秋风乍起，黑发飞舞，发带飘扬，身边星光环绕，成了腐朽巷子里唯一的鲜活。

“是个小孩？”

顾白心下有些惊讶，疑惑的声音也带着经久形成的温润，如一场春雨，泥泞了心底。

小孩微微睁开眼，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只是昏昏沉沉间，他仿佛看见了月光。

顾白伸出食指探了探鼻息，幸好还有气，否则他就是神仙转世也救不活这小孩。

他张开手，丝丝灵力化作细线捆住微弱跳动的心脏，生机源源不断冲进去，如此反复十遍，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看着小孩脏乱的脸，他挣扎半天，反复劝说自己后，还是把他抱起来，准备找个地方过夜。

毕竟救都救了，干脆救到底吧。

洛宁早已被毁了个遍，房屋只剩下不到一半能住人的，顾白并不打算向别人借住，毕竟这个时期，谁都挺难的。

他抱着小孩逛了大半个城，终于在城郊处找到一处破庙，虽然破败，但好歹能挡风挡雨。

“小孩啊小孩，你快点醒吧，我在这儿待不久的，早点醒早点保护自己。”

顾白收拾出一片地方，坐在小孩身边自言自语。

梦境与幻境不同，幻境如果没人破境，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而梦境不一样，做梦总会有个结束的时候，就算顾白什么都不干，也会离开这里。

他无聊的开始胡思乱想，将可能设下梦境的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因为这个人首先得活了一千年，但这在仙界魔界一抓不说一大把，那也不少，就连人皇叶秋梧都有一千岁。

其次这人在洛宁待过，这范围更大了好吧，压根做不了参考。

他沉默的在地上捏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木人，思维已经不知道发散到了哪里。

“你是谁？”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顾白停下手上的动作，诧异扭头。

原本躺在毯子上的小孩睁开了眼，戒备的蜷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白。

顾白拍拍手，下意识弯起眼眸，“救你的人。”

小孩眸光微沉，手心紧握的瓷片已经割破了他的手，鲜血滴在顾白试了好久才凝出来的绿色毯子上。

他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早已清理干净的脸露出其冷白的肌肤，墨黑的眼珠一动不动，仿佛暗中窥伺的恶鬼。

这块瓷片本应该插入那些人的脖子里，可惜了，如今只能划破这个人的皮肉，他不由得有些可惜。

那脆弱的脖颈就在他眼前，他舔舔嘴唇，甜甜一笑，“是吗？那谢谢哥哥了。”

顾白眼睛睁大，好乖的小孩啊，不像他之前遇到的熊孩子，闹起来恨不得把家都给拆了。

他欣慰的想要摸摸小孩的头，下一秒，气流涌动，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住。

等他回过神，那个前一秒还很乖的小孩此刻正龇牙咧嘴的瞪着他，而他挡住的，是染着鲜血的瓷片。

顾白叹口气，眼含无奈，这番神情只像是遇上了一个扮乖的熊孩子。

他轻柔的拉住细瘦的手臂，将瓷片扒了出来。

“傻啊你，要杀我怎么反倒先把自己给割伤了。”

温热的手握住小孩冰冷的双手，他熟练的运起灵力清理伤口。

看着他的动作，小孩黝黑的眼珠里浮现出怔愣，一瞬间的茫然席卷他的大脑。

他不杀我吗？小孩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心里第一次出现了疑惑。

许是眼前这个人目光太过纵容，语气太过温柔，他沉默的低下头，任由这人抚平他的伤口。

“杀人要狠得下心，不过，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

顾白清楚小孩的心情，也不在乎小孩的行为，毕竟他是一个陌生人，而陌生人对于一个生存在乱世的小孩来说，是危险的。

他处理好伤口，轻声道，“只是，别杀无辜之人。”

这句话如一阵风，很快便散在了空气里，他指尖开出一朵玉兰花，“我给你这个，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可以吗？”

小孩目光沉静，嘴抿的死死的。

顾白想了想，又道，“它能护你长大，确定不交换吗？”

小孩低着头，黑眸里酝酿着某种情绪。

半晌他沉默接过玉兰花，闷声道，“我没有名字，只知道我姓奚。”

“奚？”

顾白微微惊讶，说实话，听到这个姓，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某个一身红衣的魔尊。

崽子出现了！我就说我是养崽文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