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空气里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阳光却已经洒在了树叶上，积水反射出亮光，京城被洗过一遍，褪去了灰尘。

白玉兰花落在地上，花瓣上还沾着未落的雨珠，有些不小心被风吹到了街上，几个跑出来撒欢的小孩也不嫌会湿了手心，开心的捡起来，扎成一束，嬉笑着穿过小巷子，或许某处院子里，这束花会边听着大人的唠叨，边被插进瓶子里，短暂的成为彼此的家人。

“喂，前两天你为什么不出来找我？”

大榕树下，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双手叉腰，白嫩的脸上不高兴的皱着眉，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傻笑的小胖子。

小胖子挠挠下巴，把手里紧攥的糖递给女孩，嘿嘿一笑，“前几天被夫子罚了，我爹生了好大的气，把我关在家里，连肉都不让我多吃，阿颜，你看我都瘦了。”

被叫阿颜的女孩撇撇嘴，“瘦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好了，看在你被罚了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小胖子睁着发亮的双眼，看起来开心极了。

阿颜一甩小辫子，大眼睛忽然顿住，手扯着小胖子的衣袖，激动道，“那个哥哥好漂亮。”

小胖子傻傻扭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圆乎乎的脸上嘴微张，“原来大人可以这么好看啊。”

不远处，雨后凉爽的微风掀起一抹浅蓝色衣摆，颇为柔顺的黑发乖巧的散至身后，瓷白的侧脸看起来有点莫名的安静。

像是感觉到两道视线，顾白停下喂鱼的动作，侧头却只看见两个小孩，动作同步的看着自己，尤其是那个男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往后缩了缩。

他笑了一下，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洒向水里，拍拍手走向两人面前，伸出手挥了挥，“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阿颜率先反应过来，她一巴掌拍开玩伴的手，弯起眼眸，“哥哥，你长得好漂亮。”

漂亮？顾白微楞，这句话似乎他之前听到过，当年的叶秋梧初见他的时候，说的第一句也是这个。

他隐在袖子里的手收紧又松开，控制住情绪，看着女孩的目光多了一丝笑意，“哥哥可没有你漂亮，刚下过雨，你们两个还是回家吧，等天气好了再出来玩。”

阿颜为难的思考片刻，还是小声道，“可我见过的人都没哥哥漂亮，而且雨也停了，都出太阳了。”

听到这句反驳，顾白抬头看了看天，确实阳光很好，但这两天京城天气很多变，他知道，那一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对战，影响了原本规律的天气变化，让本来就多变的夏天变得更加无常。

但他只是挑挑眉，并不打算解释这么多，只是换了个问法，“这条街有好吃的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胖子积极发言，一下子窜到他面前，激动道，“那边，张爷爷做的包子可香了，我一顿能吃三个，但每次我娘不肯多买。”

阿颜也配合的咽了下口水，附和道，“张爷爷的包子大家都喜欢吃。”

顾白蹲下来，“那我给你们买包子，你们回家好吗？”

“好！”

两人现在倒是异口同声了，顾白走前还是叮嘱一句，“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要吃他们给的东西。”

阿颜笑眯眯的应道，“知道了，但哥哥你不也是不认识的人吗？那我们吃还是不吃？”

顾白轻笑一声，没忍住揉揉阿颜的头，“可以带回家，让你娘检查一下。”

包子铺离大榕树不算很远，走个几百步便能看见铺子前悠闲窝在躺椅里，手上时不时拿着蒲扇扇两下的张爷爷。

张爷爷原本闭着眼，嘴里还哼着曲，突然睁开眼往旁边斜楞一眼，拉长声音道，“小伙子，看起来你很不高兴啊。”

顾白还没买包子，便被人问了一句，他有些诧异，“没有，我来买包子。”

张爷爷哼一声，“老头我的包子可不卖给苦大仇深的人，你若要买，我可不卖。”

顾白只感觉自己头顶飘过一行问号，自醒来便堵着的情绪一时间被无语盖住，“我不吃，给别人的。”

张爷爷又哼一声，“你竟然不吃我做的包子，不卖不卖。”

顾白深呼吸，他跟那两个小孩搭话也是一时兴起，感觉今天买不了，便想走人，却忽然被叫住。

“你是买给那俩小孩的吧。”

张爷爷自顾自说了一句，直接扯着嗓子喊，“小胖！小颜！”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长街，顺着风直直传到大榕树下，只片刻，那两个小孩便哒哒哒的跑了过来，“张爷爷！”

张爷爷随手在开了窗的墙后的蒸锅里拿出几个包子，递给两人，“回家吧，别一会儿湿了衣裳被你爹骂。”

顾白眼睁睁看着俩小孩跑走，小胖临走前还羞答答的拽着他衣角，小声说了句话，“我长大了一定跟你一样好看。”

“？”他略微懵逼。

转瞬间，长街便又恢复了安静，许是知道了天气的无常，此刻竟没人在街上出现，只周围院子里时不时传出笑闹声。

张爷爷抬起蒲扇指了指自己身边并排的躺椅，“坐下来跟我唠唠，说不定我就卖给你了呢。”

顾白并不想聊天，他是溜出来的，醒来以后，他不想见到那些人，繁多的记忆令他烦躁，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不高兴，属于千年前凌泉的记忆猝不及防的进入他的脑子，即使他清醒的知道凌泉就是他，但内心还是不认同这个结果。

怨恨？可能有；被所有人瞒在鼓里的怒气？可能也有。

“小伙子，我活了这么多年，守着这间铺子见了来来往往的人，你这点都不够看的，你还是坐下来跟我聊两句，说不定就豁然开朗了呢。”

张爷爷的声音打断了顾白的思绪，他抿着唇，半晌，才自暴自弃般坐了下来，随便吧，反正他也是出来漫无目的的瞎逛，在哪又有什么区别呢。

张爷爷欣慰的看了他一眼，满意的欸一声，随手又摸出一个包子递给他，“这就对了，该吃吃，该玩玩，哪来的那么多苦大仇深。”

顾白躺在椅子里，望着天并不想回他这句鸡汤。

张爷爷忽然问道，“你不是人界的吧？”

顾白嗯了一声，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那我给你讲一段，在我们这里已经讲烂的，但你肯定没怎么听过的故事吧。”

顾白侧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这个提议不感兴趣，只是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张爷爷摇了两下蒲扇，意味深长道，“确定不仔细听听？这可是如今第一宗门上宁宗的往事。”

顾白忽然起身环顾四周，瞳孔紧缩，扭头猛地看向躺着的人，神色不明，“你到底是谁？”

周围安静的有些过分，连之前能听到的吵闹声都消失不见，他竟是不知不觉中进了这人的阵中。

张大爷舒服的躺在椅子上，颇为闲散，“别急，故事还没讲呢，吃点东西，听一听再急。”

顾白暗中对比了下对方和自己的境界，发现他竟然探查不到对方的任何信息，这是遇上铁板了。

张大爷晃了晃头，“少年人，别怀疑心这么重，我要是想害你，能让你察觉到入阵吗？”

顾白垂眸，半晌，他松了紧绷的肩膀，算了，反正他也出不去，与其浪费力气到处乱跑，还不如听听这人想要干什么，想到这儿，他便继续躺了下去。

张大爷穿着一身普通的短袍，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甚至还有点懒散，张嘴讲故事就像是茶馆里大多数的说书先生，又带着点村口聊天时的碎碎念。

“要讲上宁宗，那就得讲如今的掌门人公孙衍，毕竟这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九百多年前，三界还是战乱不断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公孙衍在上宁宗的收徒大典上一亮相，极品水灵根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理所当然的，他成了当时的掌门首徒，风头无两啊。”

“你为什么对这个会这么熟悉？”

“别插嘴，好好听完不行吗？”

“公孙衍初入上宁宗时便已筑基，彼时的掌门无涯道人不知道是何人帮他筑基，查了许久没有结果也就作罢了，因为他修炼的速度太快了，不过五十年，便顺利结婴，没人的天资能甚于他，而按照上宁宗的规矩，任何弟子结婴后便要入世走上一圈，所以公孙衍结婴后不久便离开了上宁宗，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但不过两年时间，上宁宗公孙衍的名号便传了出来，而在他之前，水灵根在攻击上比不过别的灵根，这是修仙界默认的事实，但他用实力闯了出来，自他以后，水灵根的修士多了起来，他倒是开创了先河。”

“讲远了，讲远了，人间游历了二十年后，公孙衍回了宗门，但他却带了两个不过**岁的少年回去，他在无涯道人洞府待了不过一个时辰，这两个少年便成了他的师弟，一个叫祁尘，一个叫黎北。”

“外界都在疑惑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四宗之首的上宁宗掌门人收做徒弟，但没人能猜出来原因，其实就连无涯道人本人，都不是很清楚原因。”

“你怎么知道无涯道人的想法？”

“我就是知道，欸，你怎么回事，别说话，听我讲。”

“公孙衍带回师弟后，便着手闭关突破，不过三十年，他就步入了化身中期，修炼速度令人惊叹，同时，无涯道人退位，将掌门位置传给了他。”

“他只用了一个月，便坐稳了那个位置，你知道他是怎么坐稳的吗？”

顾白垂眸看着手里的包子，“不知道。”

千年前的记忆里没有，顾白的记忆里也没有，他的记忆断了档。

张大爷笑了笑，“他就站在那里，告诉那些人，不服的，欢迎来杀。”

“太狂了，但是对的，当时的三界还不曾签订合约，他们只信奉一个道理，弱肉强食，打赢了，才能服众，他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幸运的是，最后他没让他师父失望。”

“当上掌门一个月后，他放出了第一条消息，要与魔界和人界签订合约，修仙界不同意者，杀。”

顾白一直望着天的眼睛动了动，听了这里，他倒是有点惊讶。

初见公孙衍时，他只觉得这个师兄太温润了，浑身只透着四个字，谦谦君子，却想不到，他会有如此一面。

张大爷继续道，“你应该听过，之前修仙界是四宗八派，如今却只剩一宗四阁，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反动者都没了，上宁宗力压修仙界，而公孙衍也说到做到，不同意的，杀。”

“其中最出名的应该是位于苍岭山脉东北方的天合宗，一个所有人都质疑的无涯道人二徒弟，祁尘，以化身初期的修为，杀了天合宗的掌门，却放过了那些无辜的弟子仆从，自此，世人便尊称他为南邬仙尊。”

顾白再一次震惊，这是他印象里那个总是不正经的二师兄吗？未免太凶悍了点吧。

“这一场大战以后，修仙界彻底安分下来，四宗八派也削减成了一宗四阁，没人再反对签订合约。”

“三十年后，修仙界已经安定下来，也没人再跨过那条线，随意在人界打杀，三界代表在苍岭山脉会面，正式签订合约。”

“不过，说起这件令无数人妖魔记忆深刻的会面，倒是很有意思，你想知道吗？跟那位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的魔尊有关，嗯……今日他怎么没跟来？有点不对劲啊。”

顾白手指摩挲一下，眼底带着说不清的色彩，片刻后，他才哑着声音，“他有事，你继续说吧。”

“啧，还敷衍我，行，我继续说。”

“魔界派出的代表是位长老，效命于上任魔尊，彼时奚长漠还在打魔宫，与上任魔尊进行最后的大战，要签订合约时，魔界长老当场反悔，称尊主不同意签订合约。”

“就在那位长老闹得越来越大，公孙衍与叶秋梧不耐烦时，奚长漠拎着刀从黑雾里走出来，他身上还沾着上任魔尊的血，一刀劈向长老，毫不留情，并且趁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当众说了一段话。”

张大爷轻咳一声，模仿起来，“你们效命的那位尊主就亡于我刀下，想报仇的我很乐意送你们下去陪他，不想的，退出这里待命，从今往后，我就是魔界的新尊主，有异心者，杀！”

“啧，这搞得还挺帅的，我果然还是年纪大了。”张大爷感慨了一句，只是顾白却没从他眼读出丝毫的情绪，仿佛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着调。

“解决完魔界内部问题以后，修仙界的公孙衍，人界的叶秋梧，魔界的奚长漠，三人汇聚在苍岭山脉，签下了直到如今的三界合约。”

顾白手攥的更紧了，“他们很早便认识了。”

张大爷目光转向他，像是会包容一切，“不管如何，结果是好的，底下的人不关心这三位的关系如何，只关心生活会怎样，他们怎么谋划，怎么实行，都不重要。”

顾白又问，“那无涯道人呢？他是公孙衍的师父，为什么全程他都没有露面？”

张大爷手里的蒲扇停了下来，眼角的皱纹不再受到挤压，以自然的线条铺在脸上，他目光深远，语气却带了点怀念，“他啊，是个懦夫，执掌上宁宗时不敢站出来，只敢枯守宗门，这样一个人怎么敢露面。”

顾白皱眉，“可他飞升了，五百年前，修仙界唯一一个飞升的人。”

张大爷语带嘲讽，“飞升又怎样，能改变他懦弱的事实吗？”

猜猜张大爷是谁，还有这个无涯道人，之前是有提过一次，横跨四十章，再一次出场了。

京城这边收个尾咱就要转战别的副本了，大概还有个两三章就能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上宁宗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