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如水,转眼数月过去。
随着节气的变化,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院的竹也变得深绿。
一日,许霄收到许家送来的夏衣,觉得奇怪,许家送自己来苍山就是为了修仙,再为长大些的许沅铺路,何必连衣物也照了亲生子的份例送了来?
他从许沅手上接过这些衣物时就觉得奇怪,回房又捏着衣料东看看西瞧瞧,发现料子用得上乘,做工精良,夏日穿上凉爽轻薄,可就是袖口和裤腿处皆收紧了,像是做大了再改的。
许霄眉心一跳,心想这不会是许沅收了衣服,偷偷改小,再装作许家所赠送予自己的吧?
他想到前几日另一间卧房的灯总是亮到很晚,偶尔起夜见纱窗里许沅的影子总是坐在桌案前,低着头手中动作不停。
许霄当时以为许沅正埋头苦读记笔记,如今看来竟然是在穿针引线?这未免有些荒谬
他看了那么多本文就没见过哪个男主角解锁这个功能的,更何况许沅下月才过十岁的生辰,叫小孩心思如发地照顾自己已经二十岁的灵魂,许霄觉得瑟瑟发抖。
要是将来发现自己只是个炉鼎,并不是什么族中幼弟,许沅回忆起这件事,当作何想法?许霄握着新衣的手颤抖着,只觉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穿吧,就这么接受了主角的好意,装作不知道修衣这件事,许霄心中忐忑。
不穿吧,更显得自己目中无人,新衣并无差错,倘若许沅问起,自己该如何回答?
许霄抱着头,左右为难,只能折中了想,试探许沅一二,看主角对自己的感情是单纯对待族中幼弟还是将他当作有感情基础的玩伴。
次日,许霄起得晚了点,正出门便看见院中石桌上已摆好了早饭,许沅坐在石凳上,手执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许霄手指勾卷着衣摆,装作镇静地走过去,坐到许沅对面的石凳上。
许沅见人来了,搁下书,看向对面。许霄今日挑了件黄色的衣服,精致的绣工很衬他那张雌雄难辨的脸,两颊上还挂着婴儿肥,为他平添了几分贵气的疏离感。
可是看见许霄因为忐忑而耳根发红,疏离感便轻了一半。
“兄长。”许霄脆生生开口道:“昨夜我见你看书到三更,可是读到了什么有趣的书?”
许沅将桌上带着温度的包子递过去,回道:“有一本关于人分三类的书。”
许霄咬着包子,有些好奇。
“人分三类?是哪三类呀?”
许沅一本正经答道:“书上说人生来便有体质上的差别,因此世上人可大致分三类。有出生而不能通天地的,称为普通人,靠劳作智力而生,无缘修仙一道。
有出生后自然通晓天地的,称为一般修行者,往往引气入体,靠后天勤加努力而修仙。
还有一类格外不同。”
听到这,许霄的心咯噔一下,喂到嘴边的包子霎时失了味。
“这类人出生后常可以观事物本态,天生便会引气于天地,却体质有限,很难在修仙一途上有所成就,是为天生炉鼎,往往为世人争抢。”
许霄的脸已经煞白,不明白为什么许沅会突然看这些书,难道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原书中到许霄身死,许沅对此都毫无所觉。
或许只是个巧合,如果被他瞧出端倪,怎么会平静与自己家常。
许霄抬眼,观察许沅的表情,发现他一脸正色,继续道:“只是我翻了许久,也不明白为什么炉鼎会为人所争抢,或许是藏书阁一层的书不尽全,等明年分了峰,我有资格上二层再翻阅一二。”
闻言,许霄勉强松了一口气,又味同嚼蜡般吃起包子,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提起这身衣服。
“弟弟这身新衣很好看,只是袖口处有些瑕疵,穿上可有不适?”
许霄吃完早饭也没开口,反倒是许沅主动问道。
“没有不适,想来是家里的绣娘一时间记错了尺寸,后面急忙改的,针脚有些乱了。”
许霄如是说道。
许沅难得的没有开口接话,只是将左手往袖口里藏了藏,许霄自然观察到了。
这动作无疑暴露了许沅刻意隐藏的真相,许霄却觉得心底生寒。在原书中,主角儿时便有了心思深沉的苗头,要是真不想让自己知道真相,绝不会做一些格外明显的小动作隐瞒。
看来许沅对自己的好有所条件,并不是一个孩童对待另一个孩童的真诚情谊。
……
第一年的课程很快便到了尾声,自那日新衣风波后,许霄虽面上仍和许沅维系着要好的兄弟情,心底却多少有些害怕了。
原文中的主角温柔面腹黑心,是个再受欢迎不过的设定,起初来到这个世界,许霄见许沅年幼,又待他细心关切,险些忘了这一点,叫自己陷入了他的温柔乡中。
所幸后面有所察觉,明白和许沅保持一定距离才是最佳的生存方式,便当着便宜弟弟,准备在分峰之后渐渐疏离许沅,将来许沅成了剑修,日夜苦练,未必就想得起有个弟弟了。
选择修习的方向在课程结束后便报了上去,许霄没有隐瞒,向许沅表示自己对符咒有着极大的兴趣。
许沅温柔点头,表示支持弟弟,并说日后会多来漱玉崖看望许霄。
许霄装作开心,心底却想那龙脱峡的剑修最是严苛,怎么会频繁放人出山就是了。
分峰不但是弟子选择修习目标的节点,也是各峰峰主选拔关门弟子的盛会。
除了考究一年来的日常课程,苍山还举办一场择师会。各峰预选弟子之间相互比拼,峰主由此决定是否要收关门弟子。
往年来龙脱峡的人都是最多的,比拼也就更加激烈。而诸如漱玉崖之类的符修每年不过百人,大都会被留用。
许霄对此信心满满,自己琢磨了一年的符咒,多少也算入了门,能不能入漱玉崖内门先不提,外门总是有资格的。
择师会在春天举行,两人依旧是携手同行,乘了仙鹤往漱玉崖去,许霄已经不再怕高了,连下仙鹤都是带跳的。
许沅变成了跟在后面的那一个,看着弟弟的背影,出声道:“兄长在台下等你,只是一次同门切磋,不要让别人伤到自己。”
许霄对今天的比试感到激动与期待,连和许沅说话也带了笑意。
“我会小心的!”
两人比试的时间恰好错开,许霄在上午,许沅则在下午。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漱玉崖的比拼场地,见一高台立于空,四周有阵法封禁,确保台上弟子不会掉下去。
高台侧边立着一排座椅,最中的是漱玉崖的峰主,两侧则坐各位长老。
在苍山,符修的衣服统一为蓝色,许霄见不远处一群蓝衣的少年正按照登记簿给每位选手发十张符纸,统一材质,以示公平公正。
许霄上前领了符纸,在台下和许沅静待上场。
前几场没什么看头,使用的大都是一些简单的符,唤些水啊火啊,水可浇花,火可视物,台侧的峰主不为所动,摆摆手换一下组。
该许霄上场了,临上台前,许沅握了握他的手,以示鼓励,许霄没有回应,径直上了台。
他的对手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见符纸,只在手间捏了把折扇,学大人一样风度翩翩扇着风。
“失敬了。”那小少年拱手道。
许霄也有模有样回礼,试图在脑海里搜索原书中有无此人,却始终对不上号。
一声响鼓之后,比试正式开始。
许霄率先扔出一张符纸,化作一阵风沙,朝那少年卷去。
少年并不慌乱,手中折扇向前一横,一张澄黄符纸随即飞出,化作一阵劲风,巧妙地使风沙调转了方向。
许霄见风转来,闪身躲开,随即又扔出一张雷符,一路劈向对手。
少年折扇晃动,三张符纸破空而出,一张成石盾,挡下连雷,一张做了藤蔓网兜头罩来。
还有一张呢?许霄忙祭出火,将藤蔓烧成几段,却始终不见第三张符纸有何用处。
台下,许沅虽然不算很了解符纸,却也知道没有甩出去的空符,那符八成是在暗处,乘许霄不备而攻之。
许沅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往前走了几步,离那高台更近了些,只要许霄一有危险,便能飞身上去。
台上的许霄也明白这一点,当即甩了一张符咒,让自己腾空而起,以防攻势从脚底而来,避无可避。
许霄足尖点着符纸,明白自己的符纸只是最低等的,撑不了太久,想赢就不能躲,必须要主动发起攻势。
风霎时紧了起来,许霄如一叶扁舟,在半空中摇摆不定。
两人相视一眼,在同一瞬间,许霄连出五张符纸,带着淡蓝光芒的符纸首尾两连,圈成一道圆,在那持扇少年头上由小及大笼罩着这片小小高台,无数滚滚雷声劈落高台。
也正是在此时,风中寒光乍现,数道锋芒长剑凭空而现,直逼许霄而来。
许霄眼底映出点点寒芒,手中动作不停,将最后两张符纸甩出,一张成雾迷乱视野,一张让他就地而缩,瞬间闪身至少年背后。
那少年折扇当头,撑起一片结界,却因着灵力有限撑不了多久,许霄悄无声息落在他身后,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腰后。
少年乍然一惊,断了灵力供送,手臂粗细的闪电随即劈下。少年双目猛地睁大,却来不及再躲,那闪电穿过他的身躯,带来一点湿意。
少年惊异,原来那闪电只是看着吓人,真碰到人便化作了雨水,还带着春日的清新气息。他鼻尖沾了水珠,回身一笑,朝许霄道:
“这几张符用的精妙,在下江茂松,可否请教一二。”
鼓声响了三下,比试点到为止,许霄也对着江茂松一笑。
“只是一点小伎俩,不足入眼,江兄要是有兴趣,他日漱玉崖我必知无不言。”
其实这个符咒的灵感来源于施景仙师,许霄很喜欢那朵别具特色的黑云,借那朵云的外观造了势。
这场比试相比前面两场观赏性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不少围观的人都抬了头,看高台之侧的峰主和长老是否有收徒的意思。
许霄也抬头,见一排椅子上坐了五位长老,一位峰主,峰主正看向他们二人,嘴角噙着笑,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只见右侧一位长老起了身,长袖掀起一阵风,却是将江茂松卷到身边,俯身问了他几个问题。
江茂松一一答过,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算是收了徒。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许霄身上,没有长老峰主收入门下的弟子只能入外门,多事杂役,并不能接触到修仙的核心。
眼看许霄并无长老有意收下,台下开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一个外门符修道。
“听说是临安许家的公子。”另一个人接道。
“许家只有一位公子吧?”一个内门弟子冷哼一声,傲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小毛孩,也敢称世家公子。”
这些话没有逃过许沅的耳朵,他静静听着,想要是弟弟不能入内门,必然受到他们欺负,不若接到龙脱峡来,还住在一起,届时弟弟心里有什么芥蒂自己可以慢慢消解,两人从此一直不分离,难道不好吗?
台下一片吵嚷,没有长老要收他为徒,也没有人告诉他可以下去了,许霄便站在那,转而抬头看天边云雾。
这时,只听天边一阵雷鸣近了,一团正落着雨的乌云疾驰而至,落在高台边,施景匆忙从云上下来,远远递给许霄一个眼色。
许霄见最左侧那个位置终于不再空悬,忙离了高台,往施景身边走去。
“仙师。”
许霄拜伏,在施景面前行了大礼。
施景的脸和他的乌云一样黑,受了礼,扶他起身,又刻薄道:“我只是有事来迟,不至于就不认我作师傅罢?”
许霄笑着解释道:“岂敢,只是未经拜师流程,不敢在外逾矩。”
施景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稳稳坐于椅上,虽眉目不善,心却是温吞的。
见许霄拜了师,台下的话题便也转变成其余选手,许沅迎上前,看许霄面带喜色,也带笑拉着弟弟道:
“弟弟如今也是漱玉崖的内门弟子了。”
许霄早就知道施景是漱玉崖的长老,也知道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很愿意拜到施景门下。
“兄长可是要做峰主坐下弟子的,何必拿弟弟寻开心。”
许霄目光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想自己还真是习惯了与他牵手,如今相握自然而然,以后却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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