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会长

回到宿舍,沈致知还在生闷气,一回来就低头打枪战手游。

宁淼乐得清静,趁着沈致知不跟他说话,按部就班地把自己的书通通分好类,把明天要穿的军训服泡在水里洗了。

沈致知听他鼓捣来鼓捣去,妨碍他听游戏敌人脚步,怒骂了一句:“声音能不能小点?放炮呢?”

宁淼感觉晾人晾得有点久,再加上他还是导致人家今天失恋的罪魁祸首,主动求和道:“你的衣服要不要洗,我一起洗了,省水。”

沈致知的怒气梗在脸上,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语气别扭:“不用你洗,我有手有脚。”

宁淼狐疑:“你洗过衣服吗?”

据林威和刘飞宇所言,沈致知这是第一次住宿舍,家里条件又十分优渥,说不定还真没洗过衣服。

“……”

沈致知不说话了,背过身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

宁淼试探走到他桌边,把那套还包在塑料膜里的军训服取出来,沈致知没抬头,像在默许。

宁淼把衣服拿到卫生间,和自己的一起泡了洗了。

等沈致知游戏打完,拿到吃鸡奖励,阳台上已经晾起蓝绿色的军训服,阳台门没有关,空气里弥漫着洗衣粉的清香。

寝室里空荡荡的,刚刚在他周围忙来忙去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此时不见踪影。

沈致知撑着凳子往厕所瞄了一眼,门掩着,没开灯,也没动静。

他的床位就在宿舍门边上,没感觉人有出去,他起身,走到阳台,果然发现宁淼躲在阳台。

“干嘛呢?”他语气不满。

宁淼没回头,扒着栏杆伸手指了指天际。

“夕阳真好看。”

沈致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天边落日烧云,霞光从浅金橘红渐变至火焰燃烧似的颜色,耀眼到刺目。

饶是刚刚一直看着手机屏幕的沈致知都有些不适应,他眯着凤眸,目光移到直直盯着那团落日看的宁淼身上,余晖将他雪白的皮肤裹上一层暖色,漂亮得更加不像是真人。

“眼睛不痛吗?”

宁淼后知后觉,他回过头,纯黑的眸色隐隐泛着水光,右眼的浓睫微微耷拉下来,遮住有些发红的眼。

“啊……好像是有点痛。”他笑着抬手去揉。

沈致知心跳擂鼓般加速起来,他移开眼,仿佛没有看见那摄魂夺魄的色相,“那你还不进去休息,眼睛瞎掉算了。”

宁淼不揉眼睛了,纯粹有些好奇:“沈致知,你嘴巴一直都这么毒吗?”

“……”

沈致知沉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宁淼讲话就这么奇怪。

“关心的话可以直接说,不用绕来绕去,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沈致知下意识反驳:“谁关心你了。”

“你最好是。”

“有病。”沈致知嘴硬。

阳台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被独自留在阳台的沈致知愣了会儿,转过身,眼睛对上那片耀眼的夕阳,胸膛的震动在余晖中缓慢平静无声。

开学典礼在第二天八点准时拉开序幕。

直到这天两人才确定,502只有他们入住,林威在他们四人的小群里表示艳羡,抱怨他们宿舍又乱又臭,晚上睡觉还有人鼾声如雷。

刘宇飞跟他不在一间寝室,没有他这样的烦恼,只是提了个建议:那你申请去住502啊,反正还有两个空床位。

林威发了个苦哈哈的表情:算了吧,早上要早训,住那边还要绕十五分钟远路,拿这时间多睡会儿不香吗?

宁淼表示同情。

沈致知在群里发六个点。

林威趁校长讲话,继续在群里骚:水水,沈哥是不是打鼾声音很大?

宁淼想了下,在群里回:没注意,应该没打鼾吧?

刘宇飞在群里接:不可能,我们沈哥说鼾声是男人的标志,他这么雄伟怎么可能不打鼾![偷笑]

沈致知:想死就直接说。

沈致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

刘宇飞:沈哥你抹防晒了吗?

沈致知:娘炮的玩意,不抹。

林威:今天高温哎,不抹会晒伤吧?

群里没人说话了。

大会刚好进行到校长讲话完,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宁淼鼓完掌,看到群里的消息记录,想起早上他抹防晒时沈致知古怪的眼神,磨了磨牙。

亏他当时还以为沈致知是也想涂,原来那眼神是这个意思,难怪拒绝了他的分享。

他点开手机,看了下天气,默默截图了一张烈日的高温警报图片,然后发到沈致知的私聊窗口。

——[图片]

——等着变成炭吧。

他刚想放下手机,手机又震动一下,提示来了新消息。

——?

——再抹也没有你白。

宁淼不喜欢别人说他白,他小时候没少因为肤色被人说过像女生,在飞讯自带表情里翻出个流血大刀发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回:

——又恼羞成怒了?

——你打得过我吗?[傲慢][傲慢]

宁淼本来不气,看到这两句不由得真的生气了。

开学典礼的会场是室内阶梯体育场,按学院分班级坐,他同沈致知一起过来,所以清楚他坐在什么位置,他放下手机,往背后高处望去。

蓝绿色海洋里,英俊冷酷的高个青年依旧醒目,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人群中间,毫不掩饰地在玩手机,过了一会儿,似察觉到宁淼的视线,天生自带冷嘲意味的凤眼从手机移开,跟他隔空对视,注意到向他看来的人似真的在生气,他不以为耻,反而挑高了单边浓眉,勾嘴坏笑,一副“你来打我啊”的样子。

“……”

宁淼:他是怎么活到十八岁的?

还未待他解开这个谜题,大会上突然响起女生的惊呼声。

宁淼转头,看向喧闹的由头——

会场中心的高台上,一袭白金制服的俊秀青年刚刚登场,挺括的衣料衬出台上人完美的身材比例,宽肩窄腰,身高腿长,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清俊矜贵的气质,像是民国遗世的世家公子,兼具大方和典雅。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但他举止淡定,沉稳走到台前,对着话筒含笑道:“大家好,我是22级法学院学生,苏枕河。”

话筒传出清冽温柔的男声,话尾轻低的笑音似在轻轻刮挠人的耳朵,泛起略微的痒。

单单这样一句自我介绍,场下就开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啊啊啊啊,是谁说这个音响劣质?我现在感觉要醉倒过去了!”

“拜托,这个长相,这个声音,给我上核物理都愿意听!”

“22级!是学长!”

纷乱的讨论声并着热烈掌声在场中回旋,高台上清俊青年微微笑着,几秒后做了个暂停手势,场下渐渐又恢复安静。

“很荣幸作为本届新生开学典礼的学生代表发言,作为学长,我向你们分享一点浅薄的江大经验。”

“第一,珍惜光阴,江大的科研资源全国顶尖,在这里大家可以了解到最先进的科研成果,并且全部免费。”

“第二,脚踏实地,很多同学经历过高考的搏杀后就开始懈怠,但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你选择自己人生的起点。”

“第三,努力付出,这个付出可以是多层面的,社团活动、科研活动甚至是公益活动,多付出才能多回报,可能短期大家会因没有回报而感到落寞,但有些积累是要通过漫长岁月才逐渐显现。”

“最后,欢迎大家加入学生会,我是本届学生会长,苏枕河。”

适时的玩笑似的广告引起大家会意的笑声,众人目送那位风度翩翩的青年下台,眼见着话筒又交还给腆着啤酒肚的校领导,场下的学子又开始散漫起来。

宁淼也是其中之一,他点开手机,四人群里被林威狂刷屏:

——艹,第一次见到比我们沈哥还装逼的。

——淦,声音也比沈哥好听。

——沈哥沈哥,你也去混个学生代表发下言呗?

——好无聊,说的啥啊,困。

——都出来水群啊,难道去看帅哥了啊?

——[图片]

——当场抓获,水水你怎么看得那么认真?

宁淼点开图片,是糊得不能再糊的一张照片。体育学院和他们离得很远,不知道林威是放大了多少倍拍的他,照片里人已经糊成色块,根本看不清表情,林威是怎么判断出他认真听的。

群里又提示了新消息:

——[回复:沈哥沈哥,你也去混个学生代表发下言呗?]我先打得你扁桃体发炎。

没过几秒,私人聊天框也弹来一条消息:

——还说你不是gay,看男人看得眼神发直啊。

宁淼:“……”

他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下去,愤怒地用手指狂点屏幕键盘:

——吃错药了?

——眼睛有病就赶紧治,小心没人要你,一辈子孤独到老。

发完这两条消息,宁淼还是觉得不解气,把沈致知的备注改成沈吱吱,还加了个灰色老鼠图标。

上辈子肯定是生活在下水道里,说话才会这么难听。

做完这一切,宁淼关上手机,决定午饭前都不再打开。

后面确实也没机会给他打开,开学典礼结束后,分派教官就领着他们去露天操场上训练。宁淼把手机扔进包,跟班上同学一块儿放在花坛边,然后就开始了为期一小时的站军姿。

临近正午,阳光越来越火辣,身上的毛孔像是通了海水,止不住地往外涌汗。

宁淼身为男生,站得高晒得也多,而且似乎因为他太白,他们班黑成炭的教官非常嫉妒,老是围在他旁边巡逻,时不时还让他调整方向,晒得均匀。

日头越来越高,高温天气逐渐发挥出他的威力,有女生已经抵不住第一天训练的强度,举手申请休息。

教官骂了她一顿,只让她喝口水,然后又回来继续站。

见状其他人也不敢再申请休息,咬着牙硬挺过去。

挺到最后,宁淼都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身上的防晒霜仿佛也被汗液冲刷得一干二净,皮肤开始感觉火辣辣的疼。

但好在教官还有最后一点人性,准时喊了解散,宁淼忍着捶腿的**,去花坛边找自己的包,结果翻了半天都没找到。

不得已,他问向同班女生,“请问你们有看到我的包吗?”

女生摇头,倒是昨天在楼梯上跟宁淼搭过话的娃娃脸女生凑过来提供了信息:“是那个黑白格的包吗?我看到杨志强拿走了。”

说完她指了下方向,是操场的卫生间那边。

宁淼道谢,抬脚往所指的方向追去。

他的包是前天晚上刚买的新书包,里面没其他贵重物品,除了手机。

因为是在学校里的超市买的,形制是有些普通大众,被人拿错也很正常。

他这样想着,跑到卫生间附近几十米处,果然看到他的包背在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生身上。

“那个……”

他出声喊。

下一秒,背对他的矮小男生左右看了眼,把包取下,扔进了洗手池。

操场卫生间的洗手池没有装盥洗台,是旧式水泥砌成的方形小池,因为排水不畅,常年阴暗潮湿,里外长满了青苔。

“同学!”宁淼加大声音,脸色一冷。

矮小男生一抖,转头看过来,见是宁淼,连忙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

宁淼无暇跟他争辩,三两步跨过去,从盛满污水的池里捞出自己的书包。

因为浸泡了十几秒,涤纶材质的书包差不多已经湿透,宁淼拉开拉链,取出放在最里面的手机,手机屏幕还能亮,他连忙关机,给里外擦干,又把书包里面其他东西全都拿出来,纸巾已经湿透不能要,防晒霜不知道还有没有用,水杯渗了脏水,看起来也非常恶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寒着脸,向矮个男生横眉冷对。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杨志强涨红了脸,表情非常局促窘迫。

“我亲眼看见你把我的包扔进池子里,为什么不是你?”宁淼咬牙,恨不得把对方的书包也扔进水里。

杨志强听到这话,眼神闪躲起来:“我……不是我能决定的,要怪就怪你自己!”

说完,他就跑了。

宁淼没想到他这么没担当,转眼就溜得没影,他来不及追,也不想去追,低头看向自己黏上青苔脏污的新书包,下颚绷得很紧。

不是没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在刚上小学,就有人因为孤儿的身份来欺负他,偷他的东西画他的书本,或者是逼他逃课去跟外面的人交往。宁淼很小就学会了保护自己,他努力表现得像个好孩子,成绩优异,礼貌爱洁,争取获得老师的庇护、同学的欢迎,所以那时欺负他的人后来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退学的退学,转班的转班。再后来他争取考上了最好的中学,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平衡兼职和学习,人际关系不再成为他的困扰。

但没想到来到了江大,居然还会遭遇类似小学的经历。

宁淼很不理解。

但他知道去思考恶行背后的原因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这个社会无论什么阶层都存在好人和坏人,有些只是擅于掩饰,有些则拙于辩驳,而有些人是天生的狠毒善妒。

他抗争也许有效,但不能期待每次都能成功。

眼下最关键的,是他中午的面试和下午的军训。

思及此,他叹口气,把脏书包放到水龙头下,先尽量冲干净。可因为过于劳累,他冲书包时无可避免地腿有些发抖,而且水池的设计有些不合理,为了避免军训服弄湿,他只能尽量伸长手臂。

“需要帮忙吗?”

在宁淼冲着书包的脏污时,旁边突然传来人声。

被水声扰乱听觉的宁淼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包再次掉向水池。

长而有力的手臂从他身侧擦过,指骨分明的大手拽住黑色肩带,如此近的距离让宁淼能够清楚看见洁白皮肤下隐现的青筋。

“抱歉,吓到你了。”男性清冽的嗓音在他耳后响起。

宁淼偏头看去。

一袭白金制服的俊秀青年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距离,低头垂眸看他,微微下垂的眼尾仿佛天生自带笑意,浅褐色的眼睛亮若寒潭,清晰映着他的倒影,因为距离过近,宁淼甚至能瞧见他右眼眼角下卧了颗浅淡的泪痣。

但很奇怪,虽然对方在笑,但宁淼总能感觉到一种朦胧的哀伤。

他摸不清这奇怪的感觉来源,只能归结于对方多情又忧郁的皮相。

“学长好。”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见状,俊秀青年也微微退开,让两人的距离保持在正常的社交范围。

“你知道我?”

“今天早上学长发过言。”他甚至还记得对方的名字——苏枕河。

苏枕河没执着这点寒暄,他打量了下肮脏的书包和**的零散杂物,“看起来你像是遇到了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宁淼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苏枕河微微蹙眉,“可你刚刚看起来像是要摔进水池。”

宁淼略微有些尴尬:“我可以自己应付的。”

苏枕河瞄了一眼手里的书包,和沾上青苔的手,“我要先洗手,可以腾个位置给我吗?”

宁淼点头,让出洗手池。

苏枕河从他面前走过,宁淼走到旁边,向他伸出手,“学长,把包给我吧,刚才……”

他的感谢还没说出口,俊秀青年已经将书包递到水龙头下,可能是身高的缘故,他的手也比宁淼长,这个设计不合理的水池由他用来,竟然并不显得不便。

“学长?”宁淼愣了,没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苏枕河冲他笑了一下,浅褐色眼里透出天真的狡黠:“既然都要碰水,就让我把包洗了吧。”

宁淼有些不知所措:“不用的……我自己会洗。”

苏枕河:“当然,不是白洗,等有时间你请我喝点东西?”

宁淼看出对方的好意,但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待他这么热情,他有些不明其因。不过转念一想,那些学长学姐那么拥戴苏学长,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过分好心。

“那学长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你有空就跟我说。”

“加个飞讯?”

宁淼点头,把手机拿出来,刚想开机。

苏枕河提示道:“你手机掉水里了吗?”

宁淼一停,因为涉及未知的领域,表情有点迷茫:“掉进去了,现在开机会坏吗?”

“会的。”苏枕河把差不多洗干净的书包拧干水分,“你跟我回趟学生会办公室吧,很近,那里有吹风机。”

宁淼:“……会不会太麻烦了?”

“啊……好像是有点。”

看到宁淼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愧疚表情,俊秀青年又很快笑眯眯补充:“那就多加点布丁和椰果吧。”

“……?”宁淼犯懵地看他。

苏学长好像是有点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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