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露今天忽然想坐地铁，就没要小郭送。

小郭听了反对，说地铁人多，有坏人会故意贴着女孩子站，列举了一大堆地铁的不便，钱露再三说不用，坐地铁方便，还能避免堵车，小郭说要和钱露一起坐地铁送她。

“没必要，我又不是婴儿。”轮到钱露反对了。

小郭对钱露的操心一大半来自于钱露的外表，总觉得钱露出去了就会被坏人盯上，阳淑音告诉过他钱露很小时候被人贩子当街抱走，还是钱钧良的警卫出手把孩子抢回来的，结果那人贩子先说认错孩子了，又一口咬定自己有精神病，他们动了些关系才把那人贩子弄进去蹲了段时间。

最后小郭满脸严肃地将钱露送到地铁站，时间还早，看到人不是很多，他才没有真的跟钱露一起下去。

“下班我还是在那个停车场等。”小郭强调。

钱露好笑：“知道了，拜拜。”

她很顺利地买票，过安检，刷卡，上车。

地铁平稳开出，钱露靠在车厢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换公共交通。

可能是昨天邵昔消失在地铁人潮的一幕。

邵昔的个人生活有些神秘。

昨天他发的那几张照片让钱露看了好半天。

照片背景里的酒类她认出了一两种，都超过工薪阶层消费力。

钱露以为邵昔只是在普通酒吧打打工，没想到那里类似私人俱乐部。

据钱露了解，那种地方人际关系复杂，客人都极不好惹，工作人员高薪但也很辛苦。

邵昔能在应付自如，肯定被人刁难过很多次。

钱露忽觉不舒服。

很难想象邵昔会看人脸色。

光是想象都违和。

钱露意识到自己想太多，开始吐槽自己。

钱露啊钱露，你又何不食肉糜。

不要滥施廉价的同情。

邵昔的生存能力比你这生活小白强多了。

你实习生月薪才三千多，纳税都没你份，人家都自己买房子了，你想什么呢。

钱露一脸严肃，边想边走进地铁。

她坐的线路正好是邵昔说他每天早晚坐的那一条。

会不会遇到邵昔？

钱露出了地铁，顺着一长溜电梯往上看见了外面大街。

没有碰到邵昔。

果然没这么巧。

好比去店里买喜欢吃的零食结果发现卖完了，在这个基础上要更失望一点。

结果刚走进写字楼，钱露就在等电梯的区域看到了邵昔。

邵昔就像有第六感，隔了老远就抬头和她对上了视线，笑得咧开嘴，举手朝她挥了挥。

钱露加快脚步走过去，快走到邵昔旁边又慢了下来。

邵昔摘下耳机说：“早啊。”

“早。”钱露心情大好。

电梯来了，邵昔和钱露一起进了电梯，按下公司楼层。

他们来得早，电梯里同乘的只有一个西装大叔。

有大叔在，邵昔没有马上和钱露说话，两人都一本正经地站着，好像不认识彼此。

镜面电梯门映照出面无表情的大叔，以及钱露和邵昔的身影。

邵昔今天换了身衣服，比昨天休闲精致一些，钱露也按照蓝姐的叮嘱换了套简洁的单色连衣裙，两人并排而立，一起学大叔扑克脸。

邵昔目光找到了镜子里的钱露，没说话，抿起了嘴唇。

钱露迎面和镜子里的邵昔对视，忍不住想笑，笑意在眼里迅速扩散。

邵昔马上捕捉到了。

他没笑，看着镜子里的钱露：“早饭吃的什么。”

大叔因为邵昔冷不丁出声诧异抬头。

“牛奶和面包。”钱露也看着镜子说，努力平静表情。

“又是牛奶？什么口味的。”邵昔淡淡道。

“……”钱露说，“普通的纯牛奶。”

钱露看到大叔不动声色扫了他们一眼，带着无法融入年轻人世界的疑惑。

“您今天早上吃的什么？”邵昔和气地转头问大叔。

大叔仿佛一只被惊扰到的小熊猫：“我？豆浆包子油条。”

钱露低下头使劲憋气。

叮，电梯停了，门打开，大叔满头问号走了出去，门关上，电梯继续上行。

钱露笑出了声：“你把人家大叔吓着了。”

邵昔望向钱露，从揣着的兜里伸出一只握住的拳头。

“给你的。”这玩意他昨天在梵高酒餐里发现的，粉粉白白，让他想起钱露的手和五瓣指甲，就挑了出来。

钱露张开双手去接：“什么？”

邵昔手一松，一个小东西掉在了钱露掌心。

钱露低头，打着缎带的透明小方盒里垫着只迷你玉兔。

一晃眼她还以为这是什么工艺品，仔细看发现居然是点心。

白白胖胖的团子造型，粉红的是耳朵和眼睛，蹲伏得憨态可掬，尾巴是一朵樱花。

很小一只，一口就能吃掉。

“好可爱，”钱露捧起来看了半天，“都舍不得吃了。”

邵昔给她送这样的东西，出乎意料。说不清的愉悦逐渐堆积，钱露捧着小玉兔夸了好几句，邵昔在一旁没说话。

电梯到了，钱露先走了出去，无意间回头看，发现邵昔正低头笑。

眼梢弯得厉害，下唇顶住上唇，想把笑容压下几分，反而更让两边嘴角生动上扬，他没看钱露，眼神不自然地看向旁边，似乎不想钱露发现他的表情。

钱露心重重一跳，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该被发现的，飞快回头，假装无事发生，避免不小心和邵昔对视。

邵昔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看到这表情瞬间的感受，都来不及捕捉和消化。

钱露的思考暂停了一秒，隐隐不敢深想。

只觉一股放烟花的轻盈感徐徐化开。

邵昔收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钱露思绪被打断。

她迅速回神：“兔兔这么可爱，当然要吃了。”

说完钱露想起来自家丁姨的拿手菜谱：“香辣兔头最好吃。”

邵昔：“……”

“这是什么菜……”邵昔嘴角微抽。

钱露：“丁姨老家的菜，她做过好几次，非常好吃，大家都啃得停不下来。”

啃。

邵昔被这鲜活画面感震撼到了。

丁姨邵昔不认识，但他对这个能让钱露啃上香辣风味的食草同类并上瘾的女人肃然起敬。

凶残。

而且听钱露的形容，他的唾沫竟然不矜持地自动分泌。

听上去很下酒。

今天晚上就让韩平吩咐幻夜的主厨研发这道菜，那帮做作会员肯定没见识过。

邵昔和钱露一直走到公司里边走廊岔路口才分开，邵昔往咨询部去了，钱露抵达会客室前台。

钱露坐了没多久，潘潘踩着打卡时间来了，今天的口红格外鲜艳，她把新包优雅地往旁边一放，开始给钱露布置活计，钱露忙用日程本记了下来，潘潘说了足足十分钟才说完，之后去了睿总办公室，钱露开始干活。

见到邵昔的轻快心情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工作的专注。

钱露一眼看出，潘潘分配给她的，有很多是潘潘自己应该做的内容，只是蓝姐太忙了无暇顾及，潘潘也就趁机把能分出去的工作分给了钱露。

只是实在太多了，不可能在潘潘所说的规定时间内做完。

钱露皱起了眉头。

踢踏踢踏的高跟鞋声跟快板一样由远及近，钱露下意识抬头，看到了走过来的朱意欢。

“潘潘姐呢？”朱意欢问。

钱露答道：“在睿总办公室。”

“哦，那我跟你说吧，”朱意欢瞟着钱露，“你拿笔记一下。”

钱露扬了扬眉，语气神态都很平静：“不用，你说。”

朱意欢顿了一顿，她察觉到钱露态度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联想到昨天她故意碰翻了钱露运送到楼下的资料，朱意欢并不心虚，依然维持着强势的态度。

“行，我们策划部要办一个邀约高端企业客户的小型酒会，时间很紧，芳总说请人事部帮忙准备物料，还有排表，该走的流程也尽快批阅了。”

朱意欢一口气说了几项任务。

“还有吗。”钱露问朱意欢。

“没了，”朱意欢似笑非笑，“表最好今天下班前就出完，芳总急着要。”

说完朱意欢就走了，鞋跟噼里啪啦远去。

钱露整理出了朱意欢所说的原话要点，发现策划部想移交给这边的很多任务，策划部自己就能完成。

让朱意欢这个新人实习生来转告，感觉策划部那位总监和潘潘关系不是很好。

钱露有种预感，潘潘最后又会把这些杂事推给自己。

今天根本做不完啊！

潘潘春风得意地走出睿总办公室，钱露叫住她，把朱意欢的话原封不动传达了一遍。

潘潘听完，挑了下精致的眉尾：“今天就要完成？芳总那边什么意思，那个酒会明明在下周。”

钱露给不出回答，反正她只是个传话的实习生。

潘潘带着轻微不耐烦的表情吩咐钱露：“你去策划部一趟，告诉芳总流程太多，表明天才能出来。”

钱露：“……”

公司里有办公联络软件，潘潘和芳总却跟各在其宫的妃子一样互相较劲，要身边人去传话，否则好像失了体面。钱露走到策划部时，不禁失笑。

她现在可以确定潘潘和芳总一定有不小过节。

策划部的会议室是关着的，办公区有几个人在，其中就有朱意欢。

朱意欢一直盯着自己电脑，对钱露的出现无动于衷，直接当钱露是空气。

钱露也没有在意她，走到一个看起来很亲切的圆脸前辈面前，看了看对方工作牌：“琦琦姐，芳总在吗？我找她有点事。”

对方态度倒是很好：“芳总在开视频会议呢，什么事我帮你转达一下呗。”

钱露把潘潘的意思说了，尽量采取了委婉的说法。

对方考虑了两秒，面露难色：“这样啊，过半个小时芳总就出来了，要不你到时候再过来跟她说？”

钱露懂了，对方是不想夹在潘潘和芳总之间。

“行，谢谢琦琦姐。”钱露笑了笑。

朱意欢很突兀地插了进来：“表肯定要今天做完呀，这是芳总的原话。”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语气却隐约有些尖锐。

策划部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琦琦也回去做自己的事了，没人管这边。

钱露简短道：“知道，我也是说一下潘潘的原话。”

别找我麻烦，我只是个传话筒。

朱意欢脸色称不上好看，还想说什么，钱露却很干脆地转身回了前台那边，朱意欢台词噎在了嗓子眼里。

路上钱露暗笑。

朱意欢大概是怕她去找芳总，芳总会对朱意欢产生这人沟通不力、一件小事都办不好的负面印象。

策划部新人不止朱意欢一个，转正的名额却只有一个，朱意欢争取到了差事，要是办不好，受益的是其他人。

传话这种事，一般都落在新人头上，当对话双方有矛盾，中间的人往往会吃力不讨好，两头受气，这时候就需要从中斡旋，调和双方矛盾，给出折衷方案，努力达成有效沟通。

芳总出于某种原因，不想和潘潘直接对话，她既然选择了朱意欢，就是想让朱意欢扛起这任务，假如朱意欢能说服潘潘，芳总那边会省很大力气，朱意欢也能博得个大加分。

简单来说，芳总不在乎钱露如何，她看的是朱意欢的个人能力。

朱意欢心高气傲，很明显讨厌钱露，同时摆明了不想去人事部副总监潘潘面前受气，所以简单粗暴地把问题甩给了和自己一样是新人实习生的钱露，想让钱露背锅。

却没分析出这样偷懒的结果是弊远远大于利。

损己利人，得不偿失。

朱意欢还是经验不足，体察不了上司的深意。

钱露感叹之余，转而认真思考，朱意欢对她抱有恶意，她在这件事上有没有反击的空间，达到警告朱意欢的效果。

钱露不喜欢和人交恶，前提是别人不主动来犯。

不过朱意欢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钱露若有所思，回忆着短短两天的接触里。

朱意欢……好像对邵昔怀有莫大好感。

所以朱意欢对自己的恶意来源于邵昔？

钱露被自己突然的主观吓了一小跳。

她瞬间不太自在，避开了自己猜得如此顺理成章的原因，强行把注意力转到正事上。

还是先把手头事做完再说。

钱露回去后，对潘潘说了芳总在开视频会议，等会议结束后自己会再去找一趟。

潘潘很不悦，但也挑不出钱露的错。

“我待会要跟睿总一起出门见客户，你先把我说的那些做完，至于芳总那边，等我回来再说。”潘潘轻描淡写地推迟了芳总那边会有的反馈。

果然梁子很大啊。

人事总监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蓝姐匆匆疾步而出，用力捂住嘴，越走越快，几乎是奔跑的方式往外面走廊去了。

钱露看她脸色惨白，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站起来追了过去。

潘潘没动，看着两个人先后远去的背影，悠然笑了笑：“孕吐而已，至于么。”

钱露进了洗手间，看到蓝姐趴在洗手池以喷溅的方式呕吐，胸口被弄脏了一小块。

钱露去梳妆区接了一杯干净的矿泉水回来。

蓝姐吐完，总算过了这阵猛劲儿，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漱口，口红都滋没了，加上整张脸其他地方没怎么化妆，显得异常憔悴，人始终弯着腰，手肘撑在台面上。

钱露递上纸杯，蓝姐没说什么，接过来喝了几大口，冲走食道的酸意。

“蓝姐没事吧？”钱露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有些抽紧。

蓝姐疲惫道：“你去我办公室，把我挂在衣帽架上的裙子拿过来。”

钱露知道她要换衣服，快步回去了，在人事部总监办公室找到了蓝姐的衣服，轻手轻脚取下，出来经过睿总办公室，钱露听见了一阵暧昧的轻声笑语。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缝中潘潘朝坐着的睿总俯下身，腰身弯出妩媚的弧度。

钱露立即收回眼神，无声地飘离了这片区域。

非礼勿视。

尽管她反应很镇定，内心受到的冲击却一阵接一阵。

据她从其他人那边听说的，睿总接近四十岁，已经结婚了，有老婆有孩子。

钱露想到了一句话。

你们城里人这么会玩吗？

钱露把衣服带给了蓝姐，蓝姐说了声谢谢，进了隔间换衣服。

蓝姐知道潘潘和睿总的事么……

那两个人明目张胆成这样，钱露一个实习生都偶然看到，蓝姐肯定看到过多次，不过睿总是顶头上司，蓝姐多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钱露明白了为什么潘潘是副总监，却总是在身为总监的蓝姐面前有若隐若无的底气，而蓝姐对潘潘的态度，更类似于疏离的公事公办，没有一般上司对直属副手的亲密。

这公司水也太深了点。钱露叹气。

蓝姐换好了衣服出来，对着镜子补了口红，钱露就在一边乖乖等着，蓝姐对她脸色和缓地说：“刚上班感觉怎么样，适应得还好吗。”

钱露想了想说：“挺充实的。”

蓝姐笑了下：“是不是事情很多。”

“还好……对了，”钱露说，“蓝姐，策划部的酒会是不是需要优先处理？”

她问这问题完全是随心的，蓝姐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现在难得就在面前还有空，正好问一问。

蓝姐问：“芳总来找我们了？她怎么说的？”

钱露单把策划部的意思复述了一遍，没有提潘潘。

“那就按芳总的意思来，手头的事先放一放，那个酒会很重要。”蓝姐说。

该听谁的简直显而易见。

“好的，蓝姐。”钱露说。

蓝姐回了人事总监办公室，钱露回了前台，坐下工作了十分钟，潘潘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咖啡杯和杯托，直接放到了钱露手边，上面有喝完的残余。

“钱露，麻烦你把这杯子拿去厨房洗了，要洗干净点，睿总不喜欢脏杯子。”

钱露：“……”

实习生没有拒绝的权利。

钱露端着杯子杯托去了餐厨间，因为没到休息时间，一个人都没有，钱露的连衣裙是浅珠灰，溅上一滴水珠都很明显，她看看周围，壁挂上有件一件白色围裙，钱露随意取下系上。

她正用杯刷仔仔细细洗杯子，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噗。

钱露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声音。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了倚在门边的邵昔。

邵昔手背挡着嘴，看着钱露，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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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