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邵昔的视角看,钱露系着普通白围裙无比认真清洗杯子,由于太违和产生了几分喜感。
邵昔自然而然在脑海里把公司餐厨间背景换成了自己的私宅。
这一幕顿时染上了强烈的私密色彩。
他产生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相当危险的想法。
邵昔及时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成形之前掐灭它们,面对钱露时依然是轻松完美的微笑。
“笑什么笑啊。”钱露朝他说,偏了下脑袋。
邵昔呼吸轻微一窒。
他被这个无意间的动作可爱到了。
好看的人邵昔见得多了,尤其他在海外闯荡跟着游资淘金那段日子,容貌更惊艳的男男女女也不是没见过,久而久之看得令人乏味生厌。
光凭外在,就让邵昔目光停住凝视的只有钱露。
他不了解这人,也不需要了解,却居然产生了进一步了解的意愿。
他长期以来建立的防御机制就在那儿,别人过不来,现在却是他想走出去。
简直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不妙的感觉太强烈,触发了邵昔的预警线。
他立即屏蔽,不再深想,走到钱露旁边。
嗯?水池里的咖啡杯很眼熟。
邵昔眼神凉了下来:“李天睿让你洗他的杯子?”
钱露莫名脖子后面一寒,再看邵昔表情又很正常,似乎是错觉。
听邵昔直呼顶头上司名字有点怪怪的,但钱露没多想。
“不是,”钱露踌躇,“是潘潘。”
想到潘潘,就想起不小心看到的那一幕。
钱露想把这件事和邵昔分享。
会不会不太合适?
邵昔靠前了些,不容置疑地接过钱露手里的杯子和杯刷:“我来吧。”
钱露一怔,胳膊和手碰到了邵昔,不由自主就松开。
她退后半步,看着邵昔洗杯子,邵昔站到钱露近旁,两人隔着不到十五厘米,钱露才发现邵昔真的很高,骨架匀称,身形挺拔,钱露不算矮,却还是刚刚过邵昔肩膀。
他刚才倾身靠近时肩膀碰到了钱露,钱露分明闻到邵昔身上有一股清淡神秘的冷香。
像波光粼粼水里生长的植木,又让人想起五颜六色的宝石。
他头发柔软,笑容清爽,总是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味道,让钱露意识到自己对邵昔的了解很少。
她的目光落在邵昔手上。
手好好看。
邵昔突然转头回看钱露,钱露立即抬起头,和邵昔撞上视线,她刚差点看入神,以为邵昔发现了。
邵昔噗了一声。
一瞬间钱露尴尬得无以复加,耳朵到脖子起了淡淡的红晕。
邵昔指了指她身上的围裙:“上面有字。”
“啊。”钱露不知所措低头看,围裙上用大号马克笔写着“上班使我快乐”,再下面有一行更小的字“假的,富婆求包养”,应该是哪个同事的恶搞。
钱露:“……”
原来邵昔是在笑这个。
钱露咚咚的心跳慢了下来,她镇定地解开围裙,把它叠好放在了岛台上。
这些人,成天尽想富婆。
“上班并不能让人快乐。”钱露叹了口气。
“让富婆包养比较快乐。”邵昔随口接了句。
钱露扭头看向他。
邵昔注意到钱露近乎惊疑的眼神,恶作剧得逞一般笑了起来,开玩笑地来了句:“富婆求包养?”
钱露:“……”
包养邵昔?
眼前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内有无数不可说画面在朝她招手,来啊,快活啊!钱露脸上刚退去的热度迅速回升。
“我不是富婆。”钱露说话都卡壳了。
“不要紧。”邵昔流畅接道。
等等,不要紧是什么意思?
钱露思维彻底混乱。
邵昔万万没想到,自己无心开的玩笑,会成为不久后的一个大坑。
他当前重点在另一方面:“是有谁让你心情不好么?”
钱露思路尚有些迟钝,花了几秒才抽离了富婆包养等刺激性关键词,回到之前正常的话题上:“我不适合坐办公室。”
“废话。”邵昔挑了挑眉。
都不是资质过剩的问题了,李天睿用实习生薪水让钱露坐会客室前台,与其说诈欺,不如叫谈判前给客户下蛊,有好几个来拜访的客户都有意无意提到了钱露。
邵昔眼神有些冷。
反正洗杯子这件事,他是算到了李天睿头上。
钱露笑了起来:“是不是有点做作啊,不想坐办公室还来实习。”
“谁说的,”邵昔张口就来平时他听了就起鸡皮疙瘩的鸡汤,“人要勇于尝试不同的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一条。”
日……
他堕落了。
假如是别人,比如黎辰跟他说钱露那句话,邵昔多半会讽刺“那就回家好好卧床休息”。
他对钱露有点儿双标的苗头。
邵昔心里再度猛地泛起模模糊糊的焦躁,但又把握不住,焦躁的原因仿佛有很多,又仿佛只有一个,但思维悬停在那儿,打死不动,拒绝去深究焦躁的源头。
似乎那样做,就会连假装下去的余地都没有。
假装什么呢,也是个不能去想,必须屏蔽的问题。
“你说的对。”钱露若有所思,还是把实习期工作完成好,就当是初入社会的人际历练,有始有终。
她这句赞同一下子把邵昔没冒出头的焦躁抚平了。
别想太多。
正常相处。
大不了就当多认识一个除黎辰之外的朋友。
邵昔冷静地想。
杯子和杯托洗完了,他冷酷地把它们往旁边一推。
按理说没事干了,他和钱露该各回各的工位,然而谁都不想马上离开。
两人忽然有了默契,不约而同地想拖几分钟聊天。
钱露正在找理由,邵昔从容走过去打开冰箱,转头问钱露:“想吃酸奶吗?”
“好啊。”钱露马上说。
邵昔挖出两杯草莓味酸奶,回来递给钱露一杯,外加一个小勺,两人于是开始吃酸奶,跟两个加餐的小学生似的。
“中午一起吃饭,”邵昔提议,“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钱露心里一动,正好想跟邵昔分享这两天的一些事,笑着答应了:“去哪里吃?”
邵昔正要回答,手机震了,他看了一眼消息。
是一个同事通知邵昔中午大家要去某烤肉店吃饭。
“怎么啦。”钱露问。
“中午他们要聚餐,策划部芳总请客。”邵昔不带情绪地说。
“啊,又要聚餐。”钱露心里涌起失望。
上班最开始一周最好跟同事们一起吃饭,避免被人私下说不合群,也更利于团队合作,这是铁打的职场常识。
尤其请客的是芳总,部门总监级别,实习生不去就是大逆不道。
钱露在斟酌不去的后果。
按道理,她没有转正的需求,也就没必要特意去讨好芳总。
再说她今天还要做芳总那边的表,不去也完全有正当理由,芳总肯定不会责怪。
只是……
她看向邵昔,从邵昔表情判断不出他的态度。
万一邵昔倾向于聚餐,钱露不想让他看出其实自己更想和他一起吃饭。
邵昔看着那人发来的消息,漫不经心笑了笑,把手机揣了回去,笑容里并不拿这个通知当回事。
钱露开口:“要不然我们明天再——”
“不,”邵昔无情拒绝,看了她一眼,“今天中午就我们两个一起吃。”
钱露心情刹那松活。
“好。”她声音含笑。
邵昔无视了需要被遵守的职场人际常识,无视了搬砖社畜苦比兮兮的谋求与钻营,万事以他个人意愿优先。
其他人这么做或许会显得很傲慢,但放在邵昔身上,就很顺理成章,很天经地义。
不遵守这些隐形规则对邵昔来说不会产生任何负面后果。
他身上似乎有种天生赢家的气场。
为什么呢……
钱露有些迷惑,明明邵昔家里也没有矿,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在酒吧打工才能维持生活。
钱露隐隐约约总觉得某个认知环节出了问题。
在她快想到点子上时,邵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到了中午,你等他们先走,然后到写字楼B座后门靠停车场的出口,我在那边等你。”
钱露回神说:“好。”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纯粹感觉很好。
仿佛她和邵昔站在了一边,结成了某种隐蔽的同盟。
发起者是邵昔。
只有两个名额,没人能再加进来。
钱露步伐轻松地回到了工位上。
潘潘和睿总一块出去了,睿总看到自己杯子被洗得很干净,还夸了钱露,潘潘表情不以为然,钱露谦虚地笑了笑,尽量避免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到了中午,一群实习生外加几个部门的正式员工蜂拥而出,有个妹子远远看见钱露还在做事,主动过来招呼她:“钱露,一起去吃饭?”
钱露从给访客准备的零食盘子里抓了两块高级巧克力糖递给对方。
“事情还没做完,你们先去,下次一起。”
“哇,谢谢。”妹子很喜欢这糖,朝她挥挥手走了。
钱露用内部联络软件给芳总发了个消息。
-芳总,今天中午我来不了,非常不好意思。
芳总大概知道上午钱露来找过她,很快回了过来。
-没关系,你安心忙。
钱露稍微放下心,又发了一条。
-芳总,今天要完成的表是不是有这些?
钱露列了几行名字。
芳总很快回过来。
-这些你跟朱意欢确定就好,有个表很重要,今天下班后我就要用的,麻烦你了。
-好的,芳总,都是我该做的^ ^。
钱露想了想,打开联络软件和内部邮箱,分别给朱意欢发了同一个消息,向她确定表格是否是这些,请朱意欢午休后尽快回复她。
众人出了公司,在电梯口边聊天边等电梯,很是热闹,朱意欢看人群里没有钱露,嘴角讥诮地扬起,琢磨待会该如何旁敲侧击,让芳总知道有人不给她面子。
旁边有人说:“咦,邵昔怎么没来。”
另外一个人回答:“邵昔好像家里有事吧,说是中午先回家了。”
朱意欢:“……”她不得不打消了告状的主意。
话说钱露不来芳总请客的聚餐?
真当自己遗世独立了?
朱意欢很不爽。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针对钱露的不爽。
或许是钱露让她想起自己那个大学室友。
钱露和那个室友感觉上是一类人。
家庭条件好无所谓,就是爱装的很。
要朱意欢说清楚钱露究竟哪儿装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人都有正当化自己行为的天性,朱意欢下意识避开了自己讨厌钱露真正的理由。
等众人进了电梯,朱意欢借口“东西忘了拿”,转身回了公司。
她从侧门绕到会客区,藏在绿植后面的沙发上,从这个角度刚好能远远看到钱露坐着的位置。
过了五分钟,朱意欢看见钱露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钱露进了电梯,按下一楼,电梯门正要合上,一只手伸过来挡住门,钱露及时按了开门键,电梯门又打开。
朱意欢走了进来,背对着钱露站在另一边。
钱露:“……”
电梯往下直行,小空间很安静。
虽然朱意欢把对钱露的不喜写在脸上,不在乎钱露怎么想,但当她从镜子看到钱露神态平静,没有主动打招呼的反应,心里反而非常不舒服。
朱意欢把这种不舒服归咎于钱露。
装什么装。
不在公司赶工,又不去聚餐,作贼心虚吧。
朱意欢皮笑肉不笑地从镜子里看着钱露。
钱露心里纳闷,她之前明明看到朱意欢出去了,却没有看到朱意欢折返回来。
加上朱意欢太过明显的敌意,纳闷成了怀疑。
电梯一格一格往下跳。
钱露不经意抬眼,突然发现朱意欢在镜子里打量她。
那眼神近乎带着恶意,钱露怔住。
朱意欢没想到会和钱露对上视线,眼神飞快缩了回去。
钱露严肃地看了朱意欢一眼,怀疑从不确定转为确定。
“那个……”钱露开了口,“芳总要的表格,我用邮件跟你确认了一遍,下午回一下我吧。”
朱意欢隔了三秒才非常冷淡地“哦”了一声。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
朱意欢不知何故没有动,反而往旁边让了让,钱露出于礼节先走了出去。
一楼大厅外有一个大通道,朱意欢只要在钱露后面跟几步,就能看到钱露和邵昔见面。
钱露没有回头去看朱意欢是否在跟,很自然地往前走。
朱意欢落后了大约三十米,沿着墙壁慢走,这样即使钱露突然回头,也会因视野盲点看不到她。
朱意欢缀在钱露后面,看到钱露转了个方向,往和大门入口相反的方向去了。
果然有鬼……
突然间,钱露回了下头。
朱意欢猛地后靠贴到墙壁上,肩胛骨撞得痛死,忍着没吭声。
钱露若无其事地转回去,无声加快脚步,蓦地消失在转角处。
朱意欢探头一看,无名火起,不顾仪态地冲了过去。
越过转角,前面是空旷大厅,左右和侧前方侧后方都是出口,除了几个陌生上班族在抽烟聊天,没有别人。
她跟丢了钱露。
朱意欢原地徒劳转了三圈,一肚子气没处撒,最后发泄似的狠狠骂了两句,又不敢骂的太大声,怕附近人听见。
憋屈又堵心。
朱意欢突然想到钱露跟她说要确认什么邮件。
还想让她配合?做梦。
朱意欢想到了报复钱露的方式,气顺了一点,深吸口气用力吐出,原路返回。
芳总是她的顶头上司,能决定她去留的人,朱意欢怕聚餐迟到,不敢浪费时间。
等她彻底走了之后,钱露慢慢从一个不起眼的光线昏暗的安全通道里走了出来。
“……”
钱露扶了扶额,压根没想到朱意欢居然这么的一言难尽。
她好笑地摇头,以往生活里从未接触过这号人物。
也算弥补了上一世因为生病欠缺的社会经验。
钱露看了看时间,邵昔肯定在等了。
心情仿佛回到了中学偶尔早退逃课的时候,隐秘,轻快,兴奋。
钱露一路小跑,风带起她微卷的发梢,灌进发丝之间。
很快她看见了靠停车场的那个出口。
邵昔背靠在装饰柱上,仰着头,正望天等人。
光和影勾勒出他独树一帜的鲜明灿烂。
流畅的侧颜、扬起的下颔线连同脖颈的线条,醒目映入钱露眼帘。
听见脚步声音,他有点懒似的转了一下头,目光望过来。
没有情绪的视线落在钱露脸上,刹那有了可感知的温度和内容。
他笑了起来,身体重心旋即离开装饰柱,摆正了懒散的姿势,朝钱露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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