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苏瑾禾手中那根泛着墨色的银针,像一根刺扎在柳承业和沈仲文心上。围观的医官和杂役们窃窃私语,原本麻木的脸上多了几分探究,连两个抬尸的杂役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显然被这 “有毒” 的结论惊到。
柳承业最先回过神,他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苏瑾禾手中的银针,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苏医佐,你莫不是为了脱罪,故意让银针沾染了灰尘?这尸体烧得焦黑,周围满是炭灰,银针变黑算不得什么证据!”
沈仲文立刻附和,上前一步指着尸体:“就是!曼陀罗毒发作何等迅猛,半个时辰内便能让人七窍流血而亡,哪会留时间让凶手勒颈焚尸?依本官看,定是这贱婢自行服毒后,被火势惊得挣扎时碰出了勒痕,你这是故意混淆视听!”
两人一唱一和,试图将 “下毒谋杀” 的结论扭成 “自服毒 意外痕迹”,说话间,沈仲文已使了个眼色,两名太医院的侍卫便要上前抬尸体:“院判、御医说得在理,这尸体本就是自缢焚尸,再耗下去误了时辰,陛下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慢着!” 苏瑾禾侧身挡在尸体前,手中银针举得更高,声音清亮得盖过了周围的议论,“柳院判说银针沾灰,可下官验毒前已用艾草灰擦去尸体皮肤表面的炭尘,银针是刺入皮下半寸取出的,何来沾灰一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仲文,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至于沈御医说曼陀罗毒发作迅猛 —— 那是指足量剧毒!若只下少量,只会让人肌肉松弛、陷入昏迷,而非立毙!春桃指甲缝里的曼陀罗花粉、尸身残留的甜腥气,再加上这横向无挣扎的勒痕,分明是凶手先喂毒让她昏迷,再用绳索勒颈,最后焚尸伪装自缢,逻辑环环相扣,怎会是混淆视听?”
这番话条理清晰,连围观的低阶医官都忍不住点头 —— 苏瑾禾说的 “少量毒致昏迷”,他们虽未见过,却觉得比 “自服毒后挣扎出勒痕” 更合理。柳承业脸色沉了沉,没想到这寒门医佐竟懂这些偏门毒理,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僵持间,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林伯端着一个药盘慢慢走近,路过苏瑾禾身边时,指尖悄悄将一片干枯的白色花瓣塞到她手中,压低声音道:“这是昨日浣药时在院后发现的,瞧着像曼陀罗花。”
苏瑾禾心中一凛,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帮出生低微的自己,指尖捏着那片花瓣,突然提高声音:“诸位请看!这是下官方才在太医院后园发现的曼陀罗花瓣,与春桃指甲缝里的花粉一模一样!太医院看管森严,寻常人哪能随意拿到曼陀罗?凶手定是太医院内部人员,或是与院内人勾结!”
她将花瓣递到程砚派来的随行吏员面前,吏员仔细比对后,点头道:“确实与死者指甲缝中的粉末同源。”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柳承业头上,他猛地变脸,厉声道:“一派胡言!太医院怎会有曼陀罗?定是你故意找来栽赃!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贱婢拿下,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两名侍卫得令,立刻抽出腰间的短刀,一左一右向苏瑾禾扑来。周围的医官们吓得后退,连杂役都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 谁都知道,柳院判发话,这苏医佐今日怕是难善了。
苏瑾禾却没慌,她侧身避开左边侍卫的刀,右手快速从腰间药囊里摸出一根银针,反手刺向侍卫的手腕穴位。那侍卫只觉手腕一麻,短刀 “当啷” 落地,疼得龇牙咧嘴。右边侍卫见状,挥刀直劈苏瑾禾肩头,她弯腰躲开,同时高声喊道:“柳承业!你敢当众抓捕进言的医官,莫非是怕真相败露,牵连出你背后的人?春桃虽是宫女,亦是大雍子民,你怎能为了包庇凶手,草菅人命!”
她的声音又高又急,穿透了西跨院的院墙,恰好传到路过的一队人马耳中。为首的人身穿绯色官服,腰束玉带,正是刚从宫中领旨出来的大理寺卿程砚。他听到 “包庇凶手”“草菅人命”,眉头一皱,勒住马缰绳:“前面何事喧哗?”
随行的衙役快步上前查看,片刻后回报:“回大人,是太医院柳院判要抓一名医佐,说是她妖言惑众,那医佐却称柳院判包庇凶手。”
程砚眼神一冷,翻身下马:“去看看。”
他走进西跨院时,正撞见柳承业亲自上前,想踢倒苏瑾禾。程砚沉声喝止:“柳院判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太医院内动私刑?”
柳承业回头见是程砚,脸色瞬间变得僵硬,连忙收敛气势,躬身行礼:“程大人怎会在此?这苏医佐混淆医案、诬陷上官,下官不过是按律处置。”
“按律处置?” 程砚走到尸体旁,目光扫过那泛黑的银针和曼陀罗花瓣,又看向苏瑾禾,“你方才说柳院判包庇凶手,可有证据?”
苏瑾禾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裙,从容道:“回程大人,死者春桃口鼻无烟灰、颈部有横向勒痕、体内有曼陀罗毒,且太医院内发现同款曼陀罗花,种种证据皆指向谋杀。柳院判不仅不彻查,反而执意焚尸、抓捕下官,若非心虚,何必如此?”
程砚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尸体的颈部和手腕,又拿起那根银针闻了闻,抬头看向柳承业:“死者勒痕整齐、无挣扎痕迹,银针确是中毒之兆,此事疑点重重,岂能草草焚尸?人命关天,今日必须开棺详细验尸,若谁敢阻拦,便是与大理寺为敌!”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承业额头上渗出冷汗,却不敢反驳 —— 程砚掌管刑狱,深得皇帝信任,真要闹到御前,他未必占得了便宜。沈仲文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官袍下摆,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 是下官考虑不周。” 柳承业咬着牙,勉强应下,“那就依程大人之意,开棺验尸。”
程砚点点头,起身对苏瑾禾道:“你既发现疑点,又懂验毒,便随本卿一同验尸,若有发现,随时禀报。”
“下官遵命。” 苏瑾禾躬身行礼,抬眼时恰好撞见柳承业的目光 —— 那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他悄悄给沈仲文使了个眼色,沈仲文会意,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冷笑。
苏瑾禾心中了然,这场验尸不过是开始。柳承业和沈仲文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太医院,怕是更难立足了。但她不怕,握着手中的银针,感受着指尖的凉意,她知道,只要守住 “证据” 二字,再难的路,她也能走下去。
夕阳透过西跨院的破墙,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程砚已让人去准备验尸工具,柳承业和沈仲文站在角落低声交谈,苏瑾禾则守在尸体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 她知道,这场关于真相与权力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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