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验尸房设在西跨院西侧的偏殿,常年无人打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药味与霉味。程砚让人将春桃的尸体抬进偏殿,又命衙役守住殿门,禁止无关人等入内 —— 只留了苏瑾禾、柳承业、沈仲文,以及两名大理寺的吏员在殿内。
苏瑾禾站在验尸台前,看着尸体被小心地放在铺着白布的木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囊。殿内光线昏暗,程砚让人点了四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尸体炭化的皮肤更显狰狞。柳承业站在右侧,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却死死盯着苏瑾禾的动作,像是在找她的错处;沈仲文则时不时擦着额头的汗,目光躲闪,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对峙中缓过来。
“苏医佐,开始吧。” 程砚走到验尸台旁,声音沉稳,“有任何发现,随时说。”
苏瑾禾点头,从药囊里取出一把薄刀片 —— 这是原主用废铁打磨的,平日里用于处理草药根茎,此刻却成了验尸的利器。她先将刀片放在油灯上烤了烤,又用随身携带的烈酒擦拭消毒,动作熟练得让殿内众人都愣了愣 —— 太医院的医官验尸多是用眼观、用手摸,这般细致消毒的做法,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验尸需防交叉污染,此乃基本规矩。” 苏瑾禾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随口解释了一句,随即俯身看向尸体的颈部。她用刀片轻轻刮去颈部表面的炭化层,动作轻柔却精准,片刻后,一道清晰的横向勒痕暴露在油灯下 —— 勒痕宽约半寸,边缘整齐,深浅一致,在颈部左侧稍稍变浅,右侧略深,显然是凶手从正面发力勒紧绳索所致。
“程大人请看。” 苏瑾禾侧身让开位置,指着勒痕,“此勒痕无挣扎造成的凌乱纹路,边缘也无皮肤卷缩,说明死者被勒时已失去反抗能力 —— 与下官之前推断的‘中毒昏迷后遭勒杀’完全吻合。若真是自缢,勒痕应是斜向,且会因死者挣扎出现深浅不一的痕迹。”
程砚俯身细看,又用手指轻轻触碰勒痕边缘,点头道:“确实如此。沈御医,你之前说这是火势造成的痕迹,可有说法?”
沈仲文被点到名,脸色一白,支支吾吾道:“这…… 这或许是焚尸时绳索受热收缩,才压出了这样的痕迹……”
“荒谬。” 苏瑾禾当即反驳,“绳索受热会碳化断裂,怎会留下如此规整的勒痕?况且死者颈部皮肤下的肌肉组织,也因勒力出现了淤青 —— 这是生前损伤的特征,死后焚尸绝无可能形成。”
柳承业脸色沉了沉,却没再开口 —— 苏瑾禾的话句句在理,连他都找不出反驳的破绽。
苏瑾禾没再理会两人,继续往下验查。她将尸体的手腕和脚踝抬起,用刀片刮去表面炭化层,果然在手腕内侧和脚踝外侧发现了淡淡的捆绑痕迹:“死者手脚均有捆绑痕迹,且痕迹较浅,说明捆绑力度不大 —— 凶手只需限制她的行动,无需用力,进一步佐证死者当时已昏迷。”
接着,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尸体的口鼻处。她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的嘴唇,又用干净的棉絮擦拭鼻腔内部,随后将棉絮递给大理寺的吏员:“棉絮上无半点烟灰残留,可确认死者是死后被焚。”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尸体的腹部。深吸一口气后,她用刀片在尸体腹部划开一道小口 —— 动作精准,避开了主要脏器,只露出了胃腔。胃腔内残留着少量未完全消化的食物,还有几片白色的花瓣碎片,形状与她之前拿到的曼陀罗花瓣一模一样。
“程大人,死者胃腔内有曼陀罗花瓣残留,与太医院后园发现的花瓣同源。” 苏瑾禾用银簪挑起一片花瓣碎片,“结合食物消化程度来看,死者应是进食后半个时辰内被下毒,随后遭捆绑、勒杀、焚尸 —— 整个作案过程不超过一个时辰。”
程砚接过花瓣碎片,递给吏员收好,随即看向柳承业:“柳院判,苏医佐的验尸结果清晰,证据确凿,此事绝非自缢,而是蓄意谋杀。你即刻传令,将昨日与春桃有过接触的人,无论是浣衣局的宫女、太医院的杂役,还是宫中的太监,全部带来偏殿,本卿要逐一问话。”
柳承业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抗程砚的命令,只能咬牙点头,转身让侍卫去传令。
半个时辰后,偏殿外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 二十多个浣衣局的宫女、五六个太医院的杂役,还有三个负责浣衣局物资调配的太监。苏瑾禾站在程砚身旁,目光缓缓扫过人群,现代法医的 “微表情观察” 本能在此刻被激活 —— 她要找的,是那个眼神慌乱、动作僵硬,试图隐藏痕迹的人。
人群中的宫女和杂役大多面带惶恐,却无异常 —— 毕竟是牵涉到命案,害怕是正常反应。倒是三个太监中,站在最右边的那个,引起了苏瑾禾的注意。
那太监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青色的太监服,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锦缎腰带 —— 与春桃指甲缝里的锦缎丝线材质相似。他站在人群中,头埋得很低,双手下意识地藏在袖中,偶尔抬眼时,目光会快速扫过偏殿的方向,随即又慌忙低下头。更重要的是,他的左衣袖下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黑色炭灰 —— 与西跨院焚尸现场的炭灰颜色一致;右手食指关节处,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的。
苏瑾禾心中一动,悄悄对程砚说了几句。程砚点点头,随即开口:“本宫监刘安,你昨日是否去过浣衣局?”
那被点名的太监猛地一僵,抬起头时脸色已有些发白:“回…… 回大人,奴才昨日去过浣衣局,是奉命去取赵昭仪的衣物……”
“取衣物?” 程砚往前走了两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取衣物需要多久?为何你衣袖上会有炭灰?右手的划痕又是怎么来的?”
刘安眼神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紧紧攥着衣袖:“炭…… 炭灰是奴才路过西跨院时沾到的;划痕是…… 是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的……”
“是吗?” 苏瑾禾从程砚身后走出,手中拿着一缕从春桃指甲缝里取出的锦缎丝线,“你腰间的锦缎腰带,与这丝线材质相同,纹路也完全吻合 —— 春桃指甲缝里的丝线,是不是从你腰带上勾下来的?”
她顿了顿,上前一步,逼近刘安:“还有你身上的味道 —— 你靠近些,让大家闻闻,是不是有淡淡的曼陀罗花香?昨日太医院后园的曼陀罗花,是不是你摘的?”
刘安被苏瑾禾的气势震慑,连连后退,脚下一绊,竟直接跪倒在地。他脸色惨白如纸,双手颤抖着,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不…… 不是我…… 我没摘曼陀罗花……”
“那春桃撞破你私藏银两的事,也是假的?” 苏瑾禾趁热打铁,声音陡然提高 ——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隐约记得,春桃性情刚烈,曾因撞见太监私藏宫物而争执过,此刻不过是试探,却没想到正好戳中了要害。
刘安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苏瑾禾,眼神里满是惊恐:“你…… 你怎么知道……”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柳承业和沈仲文站在一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凶手竟真是赵昭仪身边的太监。
程砚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刘安,你还不认罪!春桃是不是你杀的?为何杀她?从实招来!”
刘安看着程砚威严的神色,又看看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是…… 是我杀的…… 昨日我去浣衣局取衣物,不小心让春桃撞见我私藏了赵昭仪赏的银两,她要去告发我,我一时慌了神,就…… 就从太医院后园摘了曼陀罗花,磨成粉混在茶里给她喝了……”
“她喝了茶后就昏迷了,我怕她醒来告发我,就用绳索勒死了她,又找了些干草,在西跨院把她烧了…… 我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没想到……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刘安的话音落下,偏殿外一片死寂。程砚脸色阴沉,当即下令:“将刘安押入大理寺大牢,择日再审!”
两名衙役上前,将瘫软的刘安架了起来,押着往外走。刘安路过柳承业身边时,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 柳承业却别过脸,不敢与他对视。
苏瑾禾站在原地,看着刘安被押走,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她知道,刘安虽招供了,却只字未提 “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一个小小的太监,怎敢随意进出太医院后园摘曼陀罗花?又怎敢在太医院的西跨院焚尸?这背后,定然还有隐情。
柳承业和沈仲文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程砚看了他们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警告:“柳院判,沈御医,此事虽已抓到凶手,但太医院管理松散,竟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后园,还在院内焚尸,你二人难辞其咎。后续本卿会将此事禀报陛下,你二人好自为之。”
柳承业和沈仲文躬身应下,却连头都不敢抬。
程砚又转向苏瑾禾,语气缓和了些:“苏医佐,今日多亏了你细致验尸,才能快速锁定真凶。你暂且回太医院等候消息,后续若需你作证,本卿会派人通知你。”
“下官遵命。” 苏瑾禾躬身行礼。
走出偏殿时,夕阳已快落下,余晖将西跨院的院墙染成了橘红色。苏瑾禾抬头看向太医院的方向,眼神沉了沉 —— 刘安招供,不过是这场风波的开始。柳承业和沈仲文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刘安背后的赵昭仪,也未必会就此罢休。
她握紧了腰间的药囊,指尖触到了里面的银针 —— 这具寒门医佐的身体里,藏着现代法医的灵魂。往后的路,哪怕再难,她也要靠着这双手、这双眼、这份专业,在太医院站稳脚跟,查清所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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