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禾从西跨院返回太医院时,暮色已浓。浣药处的杂役们见她回来,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 白日里她在西跨院验尸破案的事,早已在太医院底层传开,没人再敢把她当任人拿捏的寒门医佐。
她刚回到自己的小隔间,林伯就端着一碗热粥过来,压低声音道:“苏医佐,今日之事虽了,但柳院判和沈御医那边,你可得多当心。方才我见沈御医去了柳院判的书房,两人关着门说了好一阵子,怕是没安好心。”
苏瑾禾接过热粥,指尖传来暖意,心中微定:“多谢林伯提醒,我会留意的。”
林伯叹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包晒干的甘草和金银花,塞进她手里:“这些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太医院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真要被人欺负到头上,也别忍着。”
送走林伯后,苏瑾禾坐在桌边,看着碗里的热粥,却没什么胃口。她知道,柳承业和沈仲文绝不会甘心输给一个从九品医佐,更不会容忍她牵扯出赵昭仪身边的人 —— 他们的报复,恐怕很快就会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苏瑾禾刚到浣药处,就被太医院的侍卫叫住:“苏医佐,柳院判传你去前殿,说是有两位大人染疾,需你一同会诊。”
苏瑾禾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侍卫大哥带路。”
跟着侍卫往前殿走时,她特意绕到药房附近,恰好看到沈仲文正和一个小吏低声交谈,两人眼神闪烁,见她过来,立刻闭了嘴。苏瑾禾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往前走 ——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 “会诊”,就是柳沈二人设下的陷阱。
太医院前殿的偏厅里,早已挤满了人。柳承业坐在主位,沈仲文站在一旁,厅中央的两张床上,分别躺着吏部尚书赵德安和礼部侍郎孙启山。两人都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时不时咳嗽几声,看起来病得不轻。
“苏瑾禾,你来得正好。” 柳承业见她进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大人和孙大人昨日突发风寒,高热不退,沈御医已开了药方,你且一旁协助,仔细照看两位大人的病情。”
苏瑾禾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床边的药碗 —— 碗里的药汁呈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麻黄、桂枝气味,显然是辛热解表的药方。她心中疑惑,上前一步,对赵德安道:“赵大人,下官为您把个脉,好确认病情。”
赵德安点点头,伸出手腕。苏瑾禾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眉头微蹙 —— 脉象浮数,跳动急促,再看赵德安的舌苔,黄腻厚重,显然是风热外感的症状,绝非风寒!
她又走到孙启山床边,同样为他把脉。孙启山的脉象则浮紧有力,舌苔白润,倒是符合风寒外感的特征。
一热一寒,病症截然相反,竟用同一剂辛热药方?苏瑾禾心中冷笑,沈仲文这哪里是治病,分明是想借药害人!若赵德安服用了辛热药,只会加重内热,轻则高热不退,重则引发肺热咳血;而孙启山虽对症,却也未必能承受沈仲文开的重剂量。
“沈御医,” 苏瑾禾直起身,看向沈仲文,“下官斗胆问一句,这药方是按风寒外感开的?”
沈仲文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愣了一下,随即倨傲道:“正是。两位大人症状相似,都是高热咳嗽,自然用同一剂辛热解表药,难道你有不同意见?”
“下官以为,不妥。” 苏瑾禾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赵大人脉象浮数、舌苔黄腻,是风热外感,当用辛凉解表药;孙大人脉象浮紧、舌苔白润,才是风寒外感,可用辛热药。若两人同服一剂药,赵大人的病情只会加重。”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柳承业脸色沉了沉,开口道:“苏瑾禾,你不过一个从九品医佐,懂什么辨证施治?沈御医行医数十年,难道还不如你?”
“院判大人,医术高低与官职无关,只与患者病情有关。” 苏瑾禾寸步不让,“若只因沈御医资历深,就忽视病情差异,用错药物,延误了两位大人的治疗,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沈仲文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指着药碗:“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这药我已让人煎好,现在就给两位大人喂下,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甘愿受罚!”
说着,他就要让旁边的小厮喂药。苏瑾禾快步上前,拦住小厮:“不可!在未确认病情前,绝不能喂药!”
“你敢阻拦?” 沈仲文厉声道,“耽误了两位大人的病情,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沈御医何必如此激动?” 苏瑾禾转向柳承业,“院判大人,下官有一法可证病情差异。下官自制了一支‘测温银管’,可测量人体热度,风热与风寒的体温虽都高,却也有细微差别 —— 若赵大人的体温高于孙大人,且服用辛凉药后体温下降,便可知下官所言非虚。”
说着,她从腰间的药囊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管 —— 这是她昨日用银箔卷制,里面灌了少量水银,两端用蜡封好制成的简易温度计。昨日验尸后,她便料到柳沈二人会刁难,特意提前做好了准备。
柳承业看着那支银管,眼神狐疑:“这东西真能测体温?”
“下官愿以官职担保。” 苏瑾禾语气坚定,“若测不出差异,下官甘愿辞去医佐之位,听凭大人处置。”
柳承业权衡片刻,最终点头:“好,我就信你一次。若你敢耍花样,定不轻饶。”
苏瑾禾先将银管的一端放在赵德安的腋下,片刻后取出 —— 银管内的水银柱上升明显,约莫有三寸长。她又将银管放在孙启山的腋下,取出后水银柱却只有两寸半。
“两位大人请看,” 苏瑾禾举起银管,“赵大人的体温明显高于孙大人,且赵大人咳嗽时伴有黄痰,孙大人咳嗽时痰白清稀 —— 这正是风热与风寒的区别!若赵大人服用辛热药,体温只会更高,病情只会更重!”
赵德安和孙启山都是文官,虽不懂医术,却也看出了体温差异,脸色都沉了下来。赵德安看向沈仲文,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沈御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仲文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柳承业见状,正要开口打圆场,厅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 大理寺卿程砚竟走了进来。
“程大人,您怎么来了?” 柳承业惊讶道。
程砚笑了笑,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本卿今日路过太医院,听闻赵大人和孙大人染疾,特意过来看看。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有争执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苏瑾禾心中一松,连忙将方才的情况如实禀报。程砚听完,看向沈仲文,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沈御医,行医当以患者为重,怎能仅凭经验就开方,不顾病情差异?若真出了差错,你担得起责任吗?”
沈仲文被程砚的气势震慑,慌忙跪倒在地:“下官…… 下官一时疏忽,求程大人恕罪!”
柳承业也连忙上前,替沈仲文求情:“程大人,沈御医也是一时失误,并非有意为之。不如就让苏医佐重新开方,为两位大人诊治,也好弥补过错。”
程砚点点头,看向苏瑾禾:“苏医佐,你既有把握,便重新开方吧。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本卿为你作保。”
“下官遵命。” 苏瑾禾躬身行礼,随即走到桌前,提笔开方。她为赵德安开了薄荷、金银花、桑叶等辛凉解表的药材,又为孙启山调整了辛热药的剂量,减少了麻黄、桂枝的用量,增加了生姜、大枣以调和药性。
“赵大人,您服用此药后,可用温水擦拭额头和腋下,辅助降温;孙大人,您服用此药后,可加盖薄被,助发汗退热。” 苏瑾禾将药方递给小厮,又仔细叮嘱道。
赵德安和孙启山连连道谢,看向苏瑾禾的眼神里满是感激。柳承业和沈仲文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却也不敢再反驳。
程砚又在厅内待了片刻,见小厮煎好药,两位大人服下后暂无不适,才起身离开。临走前,他特意看了苏瑾禾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
苏瑾禾送走程砚后,转身看向柳承业和沈仲文,却见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 显然是怕再被追问,提前溜走了。
她站在厅内,看着窗外的阳光,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这场 “会诊” 风波虽过,但柳承业和沈仲文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她知道,往后的太医院,只会更加凶险。但她不会退缩 —— 她手中的银针和药方,就是她的武器;她的医术和智慧,就是她的底气。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方,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在这个等级森严、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她要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站稳脚跟,不仅要为自己谋求生路,更要为那些被庸医耽误的患者,讨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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