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捏着瑟瑟塞来的画本,只觉得掌心发烫。南曲门前车马喧嚣,人多眼杂,她这未出阁的姑娘若在此翻看,怕是要被路过的长舌妇传得满城风雨。
她眼珠一转,夹紧画本,猫着腰溜进了对街的茶馆。
一壶茶,她正襟危坐,只敢用余光瞥画本边角。
两壶茶,她已翻开扉页,指尖捻着纸页越翻越快。
第五趟如厕归来,她索性将画本摊在桌上,一手压着纸页,一手抓着胡饼大嚼,发间银簪随着“啧啧”惊叹声晃出细碎流光。
“这姿势,哦呦,老厉害了……”她盯着画中交缠的男女,胡饼渣簌簌落在“妖精打架”图上,“阿娘若瞧见,怕是要请出家法把我打成肉馅儿……”正看得入神,忽觉背后帘子一掀。
“梅煎放边上就行。”她头也不抬地摆手,身子往窗边歪了歪,挡住桌上风光。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画本上的春色被遮得严严实实。
“季明月。”李砚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就看这个?”
“啪!”季明月整个人扑在画本上,手忙脚乱间碰翻了茶盏,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她梗着脖子强辩:“我、我这是在学习……”转眼又倒打一耙:“你们在南曲坐了一个半时辰,被哪个小娘子勾了魂?”
李砚舟冷笑:“你哥在玉砌听牌阁打麻将,输得就剩中衣了。”
季明月腹诽,以季玄晖的智商去打麻将,那纯纯给人送钱的,这个呆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茶馆?我哥在哪,我去替他找场子!”
李砚舟嫌玉砌听牌阁喧闹,出来透气,一抬头就看见季明月趴在窗檐往下眺望。
玉砌听牌阁内,众赌客忽见帘幕掀起。一位雪袍小公子执扇而入,发间金冠束起马尾——正是女扮男装的季明月。
她展扇掩面:“听闻家兄在此领教高招?”牌桌上,季玄晖正抓耳挠腮地盯着三缺一的残局,面前筹码早被对座妖娆胡姬赢走大半。
“我说哥啊,以后但凡涉及到钱的东西,你别沾好吗?”
“我来替兄一战!”季明月甩袍入座,十分豪放,三指拈起骰子一掷,骰子在瓷盘滴溜溜转出双红六点。满座哗然间,她已飞速利落砌好长城。
“吃!”季明月突然抢过上家打出的三饼,胡姬眼中精光一闪,立即跟打相邻的四饼。殊不知这正是季明月设的陷阱,她手中早握着两张五饼,就等对方入彀。
“你会不会打啊,怎么还给人喂牌,我可告诉你,我现在还剩最后一贯钱……”季玄晖不情愿地让了位子,和李砚舟站在一起。
季明月看似毫无章法地乱吃乱碰,却在最后关头突然摊牌。众人只见她纤指翻飞,用四张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凑出四季花开的加番。“混一色带幺九,计番!”
“收钱啦收钱啦,承惠二十贯。”季明月无比嘚瑟。
对面的盐商赢的不比胡姬少,眼看季明月要咸鱼翻身,一百个不乐意。他在袖口暗缝特制夹层,每逢摸牌时,他借整理衣袖之机,将袖中牌与手中牌调换。若听牌缺六筒,便悄然取出,若摸到无用牌,则塞回袖中。
此时,他算准季明月刚碰过牌,故意高声喊“我和了”,趁众人分神时快速推倒早就排好的假牌。
李砚舟瞥了一眼盐商袖口,而季明月默契捕捉,将他手腕捉住,挑开对方袖袋,三张六饼哗啦啦掉出,“你以为我不记牌呀?一张六饼在我这,还有三张在牌桌,你这哪来的,诈和啊?”
胡姬伸手摸到绝张红中时,李砚舟又递来眼色,季明月用指尖轻点胡姬的护甲:“喂,小娘子,你指甲缝里藏了磁粉吧?”又掀开牌毡,果然有张铁片:“我说你怎么总自摸呢。”
牌桌上还坐着个一直输钱的徐三郎,他站起来愤愤然:“一个出老千,一个使诈,还有个雀圣坐镇,这牌还怎么打!老子不玩了!”他涨红着脸,目光在盐商虬结的臂膀上打了个转,不敢造次,只能对着那胡姬脸上来了一巴掌泄愤。
“而今河朔三镇阴奉阳违,大有不受朝廷掌控之意,我瞧你非我族,手段了得,一定是魏博派来的细作!”
满座哗然中,李砚舟忽然低声道:“她不是魏博的人。”
季明月侧目:“嗯?”
李砚舟目光沉沉:“她的口音,带陇西腔。”
季玄晖先开了口:“好了好了,牌桌上游戏一下,怎可动手打人呢?莫伤了和气。小娇娘,莫再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哼!”徐三郎趁机卷走筹码,临走还踹翻一张凳子。
“哥,你看明白了嘛,九赌十输,因为在这牌上做手脚的人很多,还有人专门为你这种地主家的傻儿子设局。别再玩了。”季明月苦口婆心劝道。
“季明月你怎这般精通牌道?”季玄晖跟在季明月后面追问。
废话,她八岁时就开始玩麻将了。“不告诉你,走了,回府。”
李砚舟慢悠悠说:“你小妹勤勉得很,连妖精打架都要研习。”
季明月哼哼两声:“不学透招式,将来如何上阵杀敌?”
“不害臊!”季明月耳垂染了薄红。
季玄晖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跟打哑谜一样,忙追问妖精打架是什么。
恰见两只狸奴在墙头纠缠,雪白的毛团滚作一处,喵呜声不绝于耳。“喏,”季明月一本正经道,“这便是妖精打架。”
李砚舟险些被茶呛死,却见季玄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挠头嘀咕:“这有什么好学的……”
“让你学《八阵图》你背不下来,打麻将倒是无师自通!”季明月指尖戳着季玄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
天朝武举分外场六艺与内场三策。长垛、马射、步射、翘关这些硬功夫,季玄晖仗着身强体壮倒也能混个中上。可一到《孙子兵法》的阵法推演、《尉缭子》的城防策略,他便抓耳挠腮了。
“李砚舟在陇州武考时,马□□板筑,十中其九,只待参加明年兵部省试。”季明月抱臂冷哼,“你再这般混日子,连州县选拔都过不了!要不是为了阿娘,我才懒着管你呢。我要是个男的,定考个武状元给你看看!”
季玄晖道:“你可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季明月跳起来拧季玄晖的胳膊,季玄晖又躲在李砚舟后面躲闪,“砚舟你看看她,这种玉面罗刹,谁敢要!”
三人闹作一团。
恰逢季照微从府中偏门走出,静静站在石阶上看了一阵子,直到李砚舟率先发现她,她才微笑道:“你们仨,去哪里啦?”
“南……”季玄晖被李砚舟踢了一脚后立刻改口:“南郊的马场,我们练剑去了!”
季照微并未拆穿这蹩脚谎言,目光落在季明月脸上,虽一身男装,但难掩颜色,比起自己的单薄,季明月更加凹凸有致,皎洁如月光的小脸挂着甜甜的笑,娇俏得不得了。
“正好,我正要举办蟹宴,你们都一起来吧!裴相公也会来。还有,小满不是与凌六娘子交好,也请她一同前来。”季照微说。
“什么时候啊?”季明月问,不管季照微是真情假意,她肯愿意接触裴云骁就好。
“拜月节。”
季明月可没忘了自己还有个系统任务——参加拜月活动。
李砚舟皱眉问道:“阿姊为何邀请姓裴的?”
“这……是阿爷的意思,还邀请了中书舍人的亲侄子。”季照微说。
“什么?还邀请了王瑜那厮?上次的事情还没翻篇呢!我腹泻月余的事情,估摸着就是他投毒。”季玄晖很不满意这种安排。
【系统,上次你说的参加拜月活动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去跪拜月亮,还是指参加这次螃蟹宴】
系统:【那你说呢】
【怎么还阴阳怪气的,只要参加了,就给积分?这么容易?里面有诈吧】
系统:【那你说呢】
【有没有什么系统学院啊,你去进修一下可行,品德实在败坏】
系统:【那你说呢】
【……垃圾系统果然连自动回复都很垃圾】
日子一晃,便到了拜月节前夕。
季明月亲手做了十数枚月饼,挨院分送——老妖婆得的是红绫馅,阿爷阿娘是桂花蜜酿,季玄晖那贪嘴的塞了核桃髓,季照微处则奉上枣泥团。余下的,凌绿珠与英娘各一,雁回捧着饼笑得见牙不见眼,连李砚舟都得了个油纸包。
还剩最后一枚,季明月蹲在枯苇丛生的池畔,细细掰碎了喂鱼。秋阳透过苇隙,晒在脸上,倒是暖洋洋的。
“阿姊往年的红绫饼最是香甜,今年怎不见做了?”李砚舟的嗓音忽从假山后荡来。
季照微的声音比池水还柔:“筹备蟹宴实在抽不开身。”绢帕轻拭鬓角的动作顿了顿,“况且……小满不是赠了你一枚?”
“她倒是花样百出,桂花核桃尚算寻常,还做了味五辛齑……”他喉结滚动,似在回味可怖滋味,“初尝如嚼春芽,三息后似咽火炭,此刻我舌根还发麻。”
苇丛里的季明月气得揪断三根枯草——这厮懂甚么!那韭菜蒜薤皆用饴糖腌过,入口甜如蜜,后劲辣穿喉,最配他这狗东西!
季照微轻笑出声,“许久未见阿姊这么笑了。”李砚舟语调倏暖。
季明月腹诽:好个双标狗!我讲笑话他冷笑,季照微喘口气他都当仙乐!
“阿柳,你曾说过,要一起回柳溪镇,此话可还作数?”
“算。”李砚舟答得斩钉截铁。
【系统!】季明月跳脚,【这竹马buff也忒离谱了!不是说竹马比不上天降嘛】
【那你说呢】
【想我穿书之前追我的人十个手指数不过来,现在净热脸贴冷屁股,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嘛?】
【那你说呢】
【罢了!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季明月你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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