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雁婺感到自己筋疲力尽。

告别妩娘后,她一路循着提示往城外走,然而正如之前猜想那样,每一个平安姬都被牢牢控制在一张被编织的密不透风的蛛网下,逃跑一事,谈何容易?

在过去大半夜的时间,雁婺都一直在拼命躲避那些追上来的守卫士兵,他们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秃鹫与鬣狗,四散开来妄图撕咬下来她本就仅剩不多的血肉,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如今雁婺只能算是个有点武学基础的普通人,更深露重,体内还留下了诸多难言的恶疾,一路上又惊又怕,如同惊弓之鸟般不断寻找暂时安稳的环境,然而往往休息不了多久就又要被迫启程,躲藏着前往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的所谓的光明之地。

不过好消息是,经过这么久的长途跋涉,离舒依禾舒王后的车座也很近了。

她坚持着不肯服输的一口气,几乎是豁出命般要冲开最后一道封锁线。

那些原本漫无目游荡着找人的男人们这时候似乎也抓到了点苗头,纷纷从城中各地涌出,又渐渐汇聚在地下北城和南城的交界之地,卯足了劲要来一场瓮中捉鳖。

雁婺当然不会傻到和数百个人硬碰硬,躲在暗处粗略分析情况后,她果断选择了从小路出发绕行到城墙根底下,趁其不备杀死一两个实力稍逊的护兵,借助他们的身份,正大光明翻出城去。

如此一槌定音,雁婺双脚一瞪就近爬到某颗大树上,又借着树叶枝丫掩护藏到树冠中央,静待时机来临。

没过多久就有一行五人小队来到了这附近,既然暂时无事,前三人便随意靠在了墙根边上稍作休憩,最后落尾那个忽起一阵腹痛,叫嚷着要去旁边撒尿,旁边的取笑他懒驴上磨屎尿多,也跟着抽叶子烟透气去了。

这样一来,这儿便刚好只剩下两个人了。

时机到了。

凉风徐徐,花叶相和,应合着唱出一首欢快的自然之曲,其间偶有一两枚绿叶晃然坠落,忽上忽下,最后飘到人的头顶上,慢悠悠完成自己的使命。

飞花落叶,也可杀人。

背对着同伴纾解的男人猛然听见扑通一声,手上动作不停,脑袋倒是下意识扭过去去瞧发生了何事,因着天黑看不分明,只见同行之人脑袋一歪就靠在了树桩上,他就笑话上了。

“嘿不是我说啊兄弟,还说我懒驴上磨呢,你瞧瞧你自己,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他笑完这几声之后,周围依然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或是反驳他。

他小小的脑袋里冒出大大的疑惑,真的有人能睡这么快这么死吗?

男人不信邪地转身想去查看同伴的情况,恰好这时又有一阵微风拂过,他迎着走了两步,忽然感觉那飘过自己眼前的叶子反了下光,下一瞬,男人的喉间就有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痒意。

再然后,他也轰然倒下了。

只是男人倒下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处一跃而起,顺势接住了那具软趴趴的尸体,这才没惊扰到十几米开外那一群正打牙撂嘴的歹徒。

不多时,带着面罩的士兵从阴影中重新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人见了,很是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老五呢?”

士兵摆摆手,下巴朝那边抬了抬,平日听惯了的低沉嗓音这时候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别扭感,但是几个人也没往深想:“说要在那儿放会风。”

老大点头,混不吝的叼了根草在嘴边,含糊不清地骂道:“这个狗爹射的小.杂种,得了,也甭管他了,咱哥几个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随着他的话,另外两个人便也就站了起来,加上刚刚回来的老四,准备几个人一道儿往四周走走,好歹做做任务。

老四这会儿就又举手了:“大哥!我尿急!”

“嘿你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大哥都要被气笑了,转头踹了身后人一脚:“吃多了闲出屁来是吧?一喊你干活,你就这疼那痛的,滚滚滚,麻溜的给我解决了再滚回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削你啊?!”

“欸!”

老四应了一声,立刻调转了脚步方向,三步并作两步的,扭头就往背后的南城走去。

嘶,这人怎么往回走?

他大哥搔了搔脖子,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这老四确实拉肚子了,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颇有点小家子气。

他将嚼碎了的草根从嘴中吐了出来,看着他走远,又将视线收回来,慢慢向前走了一步。

福至心灵般他猛得一抬头,跟着老四的背影往前跑了两步,忽然大喊到:“站住!”

岂料老四不仅没站住,反而撒丫子跑的更快了。

“我让你给老子停下!”老大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冲身旁的老二老三恨铁不成钢地大喊:“快愣着啊,追她干什么?呸不是,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那个人就是叛逃了的平安姬!”

剩下的两个人还没完全弄清楚来龙去脉,但是已经下意识随着老大走了几步,闻言也慌了,在那唧唧歪歪说个不停,几个人的质疑和争吵又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于是没过一会儿,全场大半部分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

雁婺脸已经彻底垮下来了,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

后边的人越来越多,前面也有人陆续向她靠近,前有狼后有虎形成一个包围姿态,眼下她只有趁乱突袭了。

雁婺一咬牙,脚步一跨腰一转,对准最多人的那个方向就是振臂一挥,用力甩出一把脱了鞘的佩刀,那刀在人群的疾呼声中亮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硬生生逼停好大一部分上赶着分肉吃的预训子们。

从南城那边过来的见了立刻嚷嚷到:“快上,她只有一把武器!”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竟然把武器扔出去了哈哈哈!”

“看你这次还怎么逃!”

在充满恶意的嘈杂环境里,所有人被蛊惑着一拥而上,结果他们的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雁婺之前可是杀死了两个预训子。

她身边还留着一把用来防身的大滚刀。

……

喷薄血液染红眼眶中倒映出来的暗黑天空,豁了口的大刀再也承受不住过于频繁的压力,在最后一次挥舞中崩了腰身。

雁婺喘着粗气啐了一口,她一路专挑薄弱的口子冲,已经杀了数十个人,可是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预训子接到情报往这边奔了过来,大有用人命把她耗死在这里的意思。

更不妙的是,她左手抬起按住一直颤抖不已的右手,竭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丁点疲态,可是这依然掩盖不了雁婺当前势穷力竭的事实。

她不再年轻了,又如拖着肠子在野外独自游荡的母狮,一叶孤舟,甚至其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在暴露身份又重重压制下坚持这么久的时间。

但也仅限与此了。

对王政的不理解、对未来的恐惧、对预训子的厌恶、对自己以及平安姬们的同情哀悯,对前路的绝望、还有对背后更庞大的阴影和真相的机敏和畏惧…种种复杂情绪都压在她肩头,让雁婺自从回到荆州以来没有哪怕一瞬间是真正卸下心防安心放松休息的…她真的,好累啊。

她终究还是逃不出这里…吗?

捡到的第三把大砍刀预计还能使用两次,雁婺眼也不眨地把它从胆敢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男人包裹紧实的下腹中抽出,盘算着最后一刀该怎么才能效用最大化。

卷刃前的最后一刀,如果真的走不了…

过于笨重的盔甲早在战斗中途就被她脱下,缺少了实质保护,她右胸往上的地方被毫不留情砍出来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早已经看不清前方的左眼微微颤了颤,混浊的眼珠在鲜红色的眼眶里上下滚动几圈,带来一阵又一阵麻木的疼痛。

真的走不了,她就把最后一刀留给自己。

雁婺是无畏无敌的战士。

……

很久很久以后,在某一个万籁俱寂的时刻。

浑身浴血的战士听见了天神降临的声音。

那个时候,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乌黑的长发被鲜血染透,浸出一种妖艳的瑰丽色彩来,混着身上那股子癫狂邪肆的混沌状态,她已然成了一只奄奄待毙的蜉蝣女妖。

所有人都在互相拼杀,极力争夺那能留下最后一击的掌控者之位。

可是…可是雁婺还不想死。

她还这么年轻!她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为什么就非得是她去死呢!做错了的人难道不是面前这些为唾手可得的利益,争夺的面红耳赤的畜生吗!难道她真的就要这么可笑的死去!

雁婺的眼眶扭曲而恶毒。

过度使用而膨胀到一个可怖程度的肺部依然在极力鼓动,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却让她张不开苍白到透明的嘴巴,雁婺徒劳地掐着自己的喉咙在空气中抓了些什么,火辣辣的触感不停地从身体内部上升,最终却还是不甘心地消弭在半空中。

一滴甘霖从天而降。

不期然诞生在她的眉心中间,挽救了一个即将破碎的生命。

因滔天富贵而疯魔的男人互相拔剑厮杀,雁婺浑身倒栽在欲壑难填的湿润红土中,即将闭上的双眼却不知什么时候倒映出一个笑眯眯的人影。

继而,更多的甘霖从天而下,贪婪地四处游走,降落在雁婺的脸庞、肩头、身体上,带来那种雁婺现在最渴望的,也是她后来在地下城最讨厌的,喜气洋洋又暖融融的生命之力。

六品引魂清创丹,名副其实,只用了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就全术救治好了雁婺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伤疤,甚至还深入身体当中,渐渐缓解了她因大龄堕胎而导致的大面积溃烂。

金与火的号角嚣杂在以雁婺为中心的各个角落,来人却好似全然没被这古怪荒唐的气氛感染,只微微弯下腰盯着模样滑稽的战士,眼神中无喜也无悲:“你很不错。”

“下手狠,脑子也灵活。”很快她又这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雁婺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是谁,她勉强咽了咽疯狂分泌的口水,谨慎地没有抬头直视来者,只根据仅存的右眼瞟到了稍远地方候着的几个气质不凡的婢女,为首的那个,身上是一袭只有那位王后座下第一人,也就是南流景嬷嬷才惯常会穿的淡雅素纹长衣。

她据此猜测出了眼前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身份。

“怎么样?”不过还不容她考虑的再多一会,雁婺便又听见了这位大人语调轻柔的问话:“我觉得你很不错,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站起身来,随意丢弃手中正倾倒的那瓶外界万金难求的珍贵药瓶,拍拍手,蒙着面的舒家卫即刻默不作声窜出来,一举制服住在场所有面目狰狞的预训子后,在大骂不止的喧嚣背景音中,舒依禾向雁婺投来一个胸有成竹的笑:“你要成为我的另外一面羽翼吗?”

她的潜台词是,你要活吗?

当然要!与其叫人可怜,不如叫人可恨!她要活,她要把这些唯我独尊目无一切草菅人命的畜牲全部狠狠踩在脚底下,她要活下来报复杀死所有人!

她要活!

“最后呢,为了更好的生活在我们这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中,我放弃了安逸悠闲的生活,和有经验的前辈们学了好几招,机缘巧合下又去危险恐怖的城外出了几次任务,就这么,我慢慢就从一个小军士爬上来啦。”

“噢噢噢!”讲到故事精彩处,几个年轻稚气的小丫头配合地发出了赞叹附和声。

在乖乖听完了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后,一个两个舒展了会儿自己的宏图大志,便又懂事地笑着帮好几天没回来的婺姊开始整理房间。

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走远了,然而,雁婺在出门倒水时忽然发现,怎么屋子角落还额外蹲了一个平安姬呢?

说起来,她也认得这孩子,母亲正是一名上一代饱受磨难的平安姬,生下来的女孩子偶然被检测出是个难得的单一无杂质水灵根天赋,日后提升空间很大,如此便没有重复之前那些孩子的厄运,反而安安稳稳地留在了地下北城内,由诸位有经验的平安姬教导。

母亲自然是不被允许见面的,阿芙长到这么大,甚至不知道母亲究竟姓甚名谁;父亲更不必说,来来往往这么多预训子,谁分得清谁是谁呢;至于她自己,因着年岁尚小,暂时还没投身到地下城的“伟大事业”中去,只是有时会被癖好独特的畜牲们唤上去…

总体而言,她还是个相当符合男人期望的,一个纯洁乖巧的八岁小女孩。

这丫头肯定是想找她说什么事,胆大心细的雁婺甚至不用去想她为什么会停留在这里,因为她这儿是整个地下城唯一一个可以自由来返于南北两城之间的驻点,基本上,会来她这里的平安姬都对外界抱有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天生就是活泼爱玩爱自由的那种性子。

雁婺于是将小姑娘领进了屋,又细心地给因为到处跟着姐姐们玩,所以头发那叫一个凌乱的阿芙重新扎了个小啾啾,最近风雨欲来,心思敏感的平安姬们都不怎么能顾上这些幼小的孩子了。

“怎么啦阿芙,你来找婺姊是有什么事情呢?”雁婺一反在外界的暴躁偏激,柔和地蹲下身,与阿芙的视线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嗯?有什么烦心事吗,跟婺姊说说好不好?”

小小一个的阿芙点点头,幼态圆润的小脸上的软肉都颤了两颤,鼓起一个肥美的弧度:“婺姊,我是不是很笨啊?”

“谁说你笨的?”雁婺反问她。

“就,常常到来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他们一看见我就笑话我。”

雁婺叹了一口气:“以后他们来,你就躲开。”

“还有呢。”小朋友有样学样的叹了一口气,慢慢倾诉到:“我记性不好,学东西又慢,每次上教导课时嬷嬷都说我不成器。”

“没关系啊,只要你健康快乐的长大,婺姊就觉得你很棒了。”这器不成也罢,雁婺紧急停止第二口叹气,转而伸手摸了摸她的两个冲天小揪揪。

“可是,可是那为什么新来的那个珂万总说我不堪教化?”

雁婺皱了皱眉:“他带你一起玩了?离他远点,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个好小子。”

“嗯…他之前曾给我带了一本书。”阿芙有点扭捏,有点脸红,但很快,又转为了一种不明所以的迟钝:“说希望我看了之后能有所收敛,可是我看不懂书中的意思,他就骂我愚笨。”

珂万是吧?等会儿就去砍了这人。

雁婺阴沉沉的笑了一下,语气却还是温柔的:“他给你带的什么书?来,给婺姊看看,让婺姊给你讲解其中道理,好不好?”

“好!”阿芙坐在还不能触到地面的高脚椅上,从怀中掏了掏,摸出来一本边角都折飞了的皱巴书籍:“大家都说婺姊你是整个北城最聪慧的人,你来教我,肯定能把我教的聪聪明明的!”

雁婺失笑,双手接过那本模样凄惨的黄皮书,一看,脸上神色陡然僵住。

《女诫》。

嘿嘿嘿,终于!时隔两个月之后,我终于又有存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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