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幽暗，脚步匆匆，白椿和阿燕奔走在逃亡路上。
白椿没有任何时刻比得上现在痛恨自己的特殊体质，过度的运动让她头晕眼花听不见外界声音，激烈的心跳又像是鼓点般让她震耳欲聋，偏偏恶臭腐烂的味道经年不散，再加上背后人若有似无的警告声，在如此刺激的环境下，她只能紧紧捏住身边阿燕的手，祈祷天道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
可…可在她们即将通过生门的一瞬间。
阿燕甩开了她的手。
她们离逃出去只有一步之遥，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这姑娘为什么要停下脚步？
白椿喘着粗气，下意识想去拉阿燕布满厚茧的右手。
可是阿燕却抢先抓住了她半空中悬着的手腕，也没做多解释，只将白椿轻轻往前推去。
“你逃吧，恩人。”她语气坚定，眉目里不知不觉已经有了点侠气，如话本里乐观开朗一身正气的主角。
她有点抱歉：“对不住，时间紧迫，我会为你守好退路的，你就远远的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那你呢？！”
“我？”阿燕轻笑一声，将几块碎银子和一封家书塞到了白椿怀里，神色晦暗：“我马上就要及笄了，本来这一趟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
“但是…渺小如我，也想在死之前选择自己的道路———我宁愿死也不想在这无女之地磋磨一辈子，宁愿以身试险去刺杀杨狗贼和他背后的大树也不愿被所谓的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圣人之言束缚住，我要发出我的呐喊，和同胞们共患难！”
她往后看了看，估摸着杨管家到来的时间，语气不可谓不急迫地交待白椿到：“阿纯恩人，请你帮我把这段日子攒的银钱都交到荫学里去吧，好歹能让女孩子们多看看书不至于真的被蒙上了双眼，至于信…烧了吧。”
她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阿燕低头，向浑身瘫软的白椿行了个大礼：“请君好走！”
白椿喉中泛着血沫，一步踏在生门前，一步隐在阴影后，她停顿着，似乎想仓皇地也说些什么，可是她充血的喉咙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好用一双不染尘埃的清澈眸子，定定的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和她一样，甚至比她还小呢。
甚至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
白椿最后看了她一眼，用力吸了一口气，毫不动摇地转身进了逃生路口。
———
被打发来采集地理信息的元理放松了下僵直的肌肉，一双如鹰隼的厉眸快速扫视目光所及的所有区域。
此时此刻，他早已经登上来整个荆州主城区的最高处，也就是中央区庞大观景山的峰顶，碧光佛寺顶上。
元理踩着金碧辉煌的外檐角，俯身提腰摆弓一气呵成，发现这个地方和他以往到过的城镇宗府都不一样。
到处都是金色和血色交织的图景，过于鲜艳的色彩充斥着每一个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简直是不见碧海蓝天只看人间荼靡了。
这种地方真能挖掘培养不世出的天才么？元理对此不免抱有深切怀疑。
而尤其有一片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位于荆州王府后花园的位置，元理能看到有几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将土地一分为三，那条最贫瘠的小河瓜分的也是最狭小的区域，可偏偏，那块地方的建筑是修真界风格。
刚巧他还正好认识这种建筑。
霄天刀派的独家风格，整个院子就像一把横砍着的宝刀，左高右低向外凸起，门户必要敞开，突出一个通天霸气。
错不了，这种稀奇古怪的样式。
所以…那是谁的院子？
他神识凝聚凝聚再凝聚，以针尖大小的尺寸向那处特殊之地飞射而去，试图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探寻一二。
他确实也看到了些东西———院子不起眼但阳光最好的一角里摆着张黄花梨的攒靠背圈椅，模样倒是精巧，其上漆画至今仍有光泽，一看就是被主人家养护的很好。
只是样式嘛…大概是十多年前流行的老款式了，那会儿她们小姨也就是元绯，竟然和个做木具的年轻器修好上了，定情信物就是这种古朴的厚木椅子，很是在修真界引领了一波返璞归真的时尚风潮。
元理暗下定论，看来这屋子的主人，至少曾经有一位主人是修真界刀修出身，还是位女修。
他将整个院落的做派风格尽收眼底，犹豫一瞬正要往屋内探查，先头便见不大的房屋内部摆满了轻柔的绢帛，其上画着满卷浮萍。
他自然不知这是何用意，发现尽头寝殿方向正有一年轻女子挥洒如墨，潇洒肆意，他才要凝神细看，却忽听尖利警惕一声响：“谁!”
不好，怎么被察觉了！
元理暗自心惊，这作画女子竟天赋如此之高，一心可堪二用，观那灵画也是惟妙惟肖真实无比，这荆王府什么时候出来了这么位才高八斗的丹青修！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之地，既已被察觉，元理当然迅速撤回神识，不过那姑娘的精神攻击却是不依不饶，无法，他只得满荆州主城绕了好几圈，这才堪堪甩开对方。
此地不宜久留，元理干脆离开了中央区，漫无目的的于四处游荡，也算是考察风土人情。
他随意选了个方向游走，此时天还未大亮，路过某处赶早的早点铺子时，耳聪目明的元理自然听到了后院隔墙人的耳语。
应该是一对夫妻，妻子打着哈欠为丈夫束衣，嘱咐道：“日头黑，做早点时当心火苗又窜到衣服上了。”
男的回应到：“知道了，昨晚这小子又闹你了吧？瞧你这黑眼圈，快去接着睡吧？”
妻子摸着日渐涨大的肚子，露出来个甜蜜的微笑：“不打紧，这孩子闹腾我才安心了，定是个好天赋的聪明男孩，将来指不定还能成为预训子呢。”
“不过就算没天赋也没事，咱们到时间为他物色个知法懂礼有天赋的贤妻便好了，孙孙们呐该是活泼又聪慧的。”男人如此宽慰到。
女人便点点头：“这一代更比一代强嘛，贤妻我有的是办法调教，不过这有天赋的就难找了，不是反叛被通缉就是不大服管教，也不知是被什么蒙蔽了，一心就要闯出个门道来———男人的世界也是她们能闯进去的么？”
男人总结道：“不过是群不守妇道的家伙，不像你，听话又能干，从不听信那些惑众妖言，我家能娶到你啊真是有福气，好了不说了，我先去卖早点了。”
“好，我这便去浆洗婆婆公公和小叔换下来的衣服。”
对话结束。
元理面色淡淡的走过墙角，一言未发。
又走了一会，忽然从那未紧闭的木窗中听到些少女心事：“啊啊啊，要是我也能被王公贵人们看上就好了，可惜我天赋不太好，不能为他们的家族壮大提供些什么。”
“不过话本里不是常写了么，霸道王爷爱上可怜可爱的平民女孩———她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啧，话说前些日子隔壁的书生在我出门时偷看了我好几眼，哇，他不会是…哼哼，本姑娘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挡！”
又有精巧马车咕噜咕噜滚过石子路，车内祖孙二人的对话犹在耳边。
“啾啾我孙，到了碧光佛寺可得好好求你的姻缘签，别像你那个傻大姐一样就只顾财运，要知道，有了男人可就有了一切啊，夫君才是你最重要的家人。”
“可是良人难寻啊，祖母。”
“那就要用你的心把夫君栓牢啊，你全心全意百依百顺，事事顺着夫君来，最后还给他生几个有天赋的大胖小子，到时候培养孩子们成了预训子，你不就能赢得丈夫的青眼了？”
“可是我自己呢…祖母，我”
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祖母挥挥手打断了：“哎呀，你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女人以夫为天啊。”
她语重心长地对小孙女说道。
在荆州这地界，似乎所有女人都是以当个好妻子为人生终极目标。
给夫家生个有天赋的大胖小子更是重中之重。
循规蹈矩，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恪守本分，教育子媳，将这些东西再完完本本灌输给下一代。
可是她们自己的生存发展需求，似乎从不在世俗考虑范围内。
好奇怪。
讽刺了一些常见现象。比如取名，比如繁殖癌，还有轻视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她们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