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将军府

当你明明还没开始做什么,长辈就开始夸。

人会心生警惕。

正在啃排骨的姜狸:“嗯?”

皇妹吃得很香,姜遥也跟着起筷,慢条斯理:“我拜托你替我送礼,你完成得很好,我还没来得及答谢,你又送了我一本书,叫我如何是好?”

她习惯一切回报都需付出,想知道皇妹所求为何。

没关系的,姜狸想,已经从男主那薅到羊毛了。

姜狸眨巴了两下眼睛,仔细想想她确实有事让皇姐帮忙,便专心把排骨啃完,对她道:“那……我想请皇姐在宫中设宴,邀请京中贵女来参加。噢,一定要邀请鸿威大将军府的秦晩青小姐。”

宴席姜遥是经常开的,她爱热闹。

不过,鸿威大将军不是个新鲜名字,皇妹出一趟门还和这老顽固扯上关系了?

“今日出宫,我偶遇秦小姐,答应了她一件事。”排骨还在皇妹嘴边。

姜遥不曾造访前朝,这位大将军她却很熟悉的,只因为他的声名太盛。

鸿威大将军戎马四十余载,从无名小兵到一品将军,只用了短短十年,期间战功赫赫。

先皇宠爱他,让他执掌东线五十万大军,一时风头无两,将军令远胜天子诏多矣;

陛下倚重他,在他晚年回京建府的时候许他号令中央军,将整个皇都的身家性命都交由他守卫。

姜遥对此作出评价:“先皇我不太了解,但父皇不像是这么慷慨的人。”

数月前,向来只顾埋头练兵,对朝会群臣打架漠不关心的鸿威大将军秦毅,突然在早朝时第一个站出来递折子,弹劾吏部左侍郎傅宝信于诗会上公然妄议天子,有不臣之心。

当时傅大人来得晚,正在队尾打着哈欠摸鱼,被吓了一大跳,当即长跪不起,告假回家躲到现在。

至于诗会的实情,据说是傅大人新鲜出版了诗集,特意带去向诗友炫耀,一边喝酒一边翻页念诗,念到了一首以悯农为题,含有“姜”字的五言,也不知怎么传到了秦毅这个武夫耳朵里。

故而,此案也被官员们私底下命名为“翻书案”。

不少附庸风雅参加了诗会的官员,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怕受牵连,将诗集尽毁,事后纷纷向皇帝表忠心。

事件发酵数月,到后来京中世家竟是一场诗会文会都不敢办了。

人人自危之下,连私下宴席间的祝酒词都是对君王的褒奖。

毕竟,谁也不知道在座会有哪个人,在此间载笑载言,转眼就把你给卖了。

回到最开始,就像父皇不像会那么慷慨一样,秦毅也不像是那么无聊的人,会主动掺和到党同罚异的嘴仗中。

姜遥对那本诗集产生好奇,到底是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句子。

姜遥夹起一截脆鳝,心不在焉地想,难不成老顽固也开始学习钻营了。

嘴上却问:“阿狸答应了将军府的大小姐什么事?”

姜狸将那主仆交代的说了一遍。

皇姐听罢也觉得动容:“请御医不难,都不必惊动父皇,明日等太医院点卯吩咐一声就是了。难的是请御医去将军府。”

“大将军明显有意阻拦,那位夫人怕也不是真的病了。”

姜狸边说边舀着盅里的鹌鹑汤,汤喝完了,鹌鹑怎么也舀不上来。

姜遥:“秦小姐身边的侍女,是叫汤齐?是有些巧思的。”

不但知道要找一个有权势还良善的人来帮忙,还要求这人够聪明。

治病救人。与其说是要找名医治病,不如说是要找帮手救人。

男人们的战争向来扭曲而荒诞。

姜遥最近听说,大将军突然不想弹劾傅宝信了,在连续炮轰了对方数月之后。

“阿狸,你真想帮她?”皇姐接过汤盅。

“姐姐,秦晩青武学造诣很高,我想跟她学武。”是认真的。

皇姐又笑了。

笑起来像牡丹盛放,更像烈阳高挂,不可逼视。

“好,我有办法。”

她拿起一双新筷子,夹出盅里的鹌鹑。一根抵住,一根戳进肉里,指下施力,鹌鹑被卸成几块。

……

鸿威大将军府来了一位大人物。

姜沛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傅宝信没事写什么酸诗,惹得父皇不快,害自己只能在这里看两个老伯虚与委蛇。

他看不懂诗,不理解父皇既然不喜欢,为何不直接将傅宝信贬了或杀了,而是要求秦毅拿出更确凿的证据。

姜沛坐在那里当个皇室的吉祥物,真正干活的还是老御史。

御史对大将军又敬又怕,即使两人同在官场数十载,资历差不多。

两鬓花白的御史大人在座位上侧过身,手肘撑着茶几,朝着秦毅的方向劝道:“有佃户可以作证,傅宝信私加地税、刻薄贫农,几人因此枉死。人证口供俱在,只需由秦将军亲手呈于堂上,便可将这上不忠君、下不爱民之徒拿下。”

秦毅身形定格,左手捧杯右手拿盖,也不喝。

不像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更像是油尽灯枯的老翁。

从一开始他的应答就很敷衍。

“这段日子老夫好好想了想,傅大人对皇上应当没有歪门心思。”

哈?

御史一个趔趄,皲裂的脸上撑开两颗眼珠。

二皇子也抬起头,对秦毅皱眉。

“秦将军,人是你告发的,案子是你参的,事到如今你说弄错了,是耍着我们好玩吗?”

“老秦啊,诗讲的什么都不重要,临门一脚的事……”

秦毅在起身,丢下一句“那是另外的案子了,另请高明吧”就离开了会客室。

没想到快要结案了还来这么一出,嘴上说着忠君爱国实际一点都不顺父皇的意。

姜沛啧了一声,准备离开,却看到了皇妹。

姜狸语调带着惊喜:“哥哥好,大人好,你们怎么在这?”

“哦,办点事。”姜沛堪堪记得姜狸是皇妹,“你来将军府做什么?”

“姐姐要开个宴席,宴请京中世家贵女,我来替她给府上秦小姐送信。”

“她倒是阔绰,让天家人送信。”

姜狸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是我知道了秦小姐的母亲有恙,就顺便带御医来探望。”

一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行礼,确实是太医院的御医。

姜沛往外走的脚步停驻,迟疑着回头。

“据说一个月都见不了人,想必是棘手的顽疾。”姜狸像是在自言自语,少女在为好友担忧。

但是姜沛听到了,他正想给秦毅找点茬,想瞌睡被人塞枕头。

当秦晩青来到厅中叩谢的时候,姜沛要求自己也一同前往主母处。

甚至走得比她们还要着急,迫不及待的模样像在羊群中四处乱窜的狗。

通向主屋的回廊种满白花,无休无止,像在预告谁的死期。

秦晩青没想到父亲会等在这里。

“父亲,为何拦我。”秦晩青脸色低沉,居高临下地看向父亲。

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忽略女儿,直接向姜狸她们长拜:“多谢二位殿下的恩典,内宅不便打扰,还请莫要为难。”

他像钉子一样站在院落入口,让人忍不住敲打一番。

姜沛觉得好笑:“若我硬要为难呢?”

“家父为大丰立下汗马功劳,深受皇恩,殿下看在皇上的份上,请回吧。”

秦晩青从来没有觉得父亲是如此面目可憎,手按上剑鞘,怒视着面前的男人:“御医在此,难道还要让他请回吗?母亲在哪里?”

秦父从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那便让御医大人独自进去吧。”

若御医一个人进了院子,定不可能再进到房中,见到母亲。

秦晩青几乎要拔出剑来。

姜狸站在姜沛背后,脆生生地提起:“夫人是正月中旬得病的,拖不得了。”

姜沛如梦初醒,大声嚷嚷着“今天我就是要进去”,边上手推秦父。后者没遗传将军爹的基因,身形单薄,禁不住二皇子没轻没重的挑衅。

当然二皇子不关心主母的病能不能拖,而是秦毅也是在正月中旬递的折子。虽然他搞不清楚弹劾吏部和儿媳生病有什么关系,但时间上的相近足以让人心生疑窦。

突破了礼教上的束缚,物理上的阻拦就几乎不存在。

姜沛冲在最前面,一脚踢开房门,阳光尽情灌入。

房中只有秦母一人,桌上放着药碗。

看到来人,秦母十分惊恐,眼睛在凹陷的脸上显得尤其突出,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理会焦急的女儿。

空气在这里很久不流通了,但没有药味。

那药碗里放着的是什么?

见秦晩青要查看药碗,秦母变得很激动,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要阻止,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秦晩青拿起碗,里头是普通的汤羹,浮动着肉末。

还挺适合这个状态的病人食用的。

姜狸错开身空出位子,示意御医上前。

御医接过碗,先细细闻了一遍,再用食指蘸汤汁尝了尝,当即两股战战,拼命瞥向姜狸和姜沛。

这屋子闷得二皇子心情烦躁,看到御医这个样子更是鄙夷。

“汤怎么了?说话。”

“回,回殿下,汤里放了夹竹桃,是剧毒。”御医举着碗扑通下跪。

夹竹桃,花开纯白,不必费心打理即可常年不败。

整个将军府,会客室外、回廊、门厅,种得到处都是,偏偏主屋附近是没有的。

啊,好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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