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味道。

是不认识的人。

那为什么叫醒我？

发出稚嫩低鸣的瘦小幼狼困惑着，然后摇摇晃晃的后退了两步。

它似乎没什么力气，站起来没一会就再度一屁股坐下。等坐稳后，幼狼抬头，呆呆的睁着眼睛。

而听到那一声呜鸣的维塔利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愣了好一会，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似乎因为某些可能性而加快了速度。

片刻。

金发的精灵大祭司再度张了张口：

“狼是……群居的。”

他像是匆匆找了个话题，然后嗓音渐渐流畅了起来。

“你不是兽人族，但也不像是普通的狼，这附近没有能栖身的巢穴，我一路走来，也没有发现狼群的行踪。”

“小家伙，你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幼狼迟钝的听着。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爪，像是在辨认什么，然而空空的脑袋让它什么也想不明白。

它没有记忆。

好半晌，幼狼很人性化的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

但似乎也不重要。

好困。

想睡。

幼狼打了个哈欠，又一次发出呜声。

它摇摇晃晃着，似乎马上就要再度团成团，陷入难以被打扰的睡眠。

“困了吗？”

“呜……”

“在这种地方睡着可不太安全，你太小了，天空觅食的猎鹰会把你带走的。”

“嗷呜……”

幼狼蔫蔫的晃了晃尾巴，有气无力的应着。

……

维塔利不断搭话。

他看着它。

看着这只在“非特殊模式”下也能够缓慢做出不同回应的小生物。

他心跳如鼓，眼眶开始不自觉的发涩。

维塔利猛的闭上了眼，好半晌后，恢复平静的他才再度睁开眼睫。

精灵忽然轻声道：“……小家伙，我能摸摸你吗？”

闻言，幼狼没什么精神的看了他一眼。

摸摸？

它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在意，但多少也有点不是很想要被摸的心态。

但它没有拒绝。

身体没力气是一回事。

对面的精灵那孤独的、又仿佛在濒临崩溃前找到了什么寄托一样的复杂神情，是另一回事。

那是什么呢？

记忆一片空白的幼狼其实并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孤独。

但它看着精灵，看着对方无意识透露出来的孤独，感受到了一种沉重又刻骨的熟悉情绪。

那种熟悉的情绪带来共鸣，让记忆空白的幼狼不知为何的放弃了拒绝的选择。

于是它乖乖的坐了起来，仰着头，被精灵轻轻地摸了摸脑袋，还被摸了摸背。

身为前兽医，维塔利的撸毛水平很好。

好到让这只奇怪的狼崽子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忽然，它被一整个抱了起来。

还没等它回神，漆黑的幼狼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是如此的温暖且小心翼翼。

仿佛对方抱着的不是什么肮脏瘦小、没有半点力量的野兽幼崽，而是渴求已久的珍宝。

哪怕那昂贵又洁白的衣袍都被染上了肮脏的淤泥，这个奇怪的精灵也毫不在意。

比起狼崽子，维塔利觉得他怀里的小家伙更像只走丢了的小流浪狗。

对人没有警惕心。

没有野狼该有的凶狠。

……甚至没有野外生存能力和自理能力。

太瘦了，堪称瘦骨嶙峋，四条腿简直像四根细细的筷子，只不过是因为毛比较长，而且蓬松的绒毛还没褪，所以幼狼在外观上的视觉效果没那么惊悚而已。

但实际抱起来，那点点分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肚子摸起来也瘪瘪的，还能摸到肋骨，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这大概也是它犯困乏力的原因。

而且身上的毛也不太光滑，粗糙打结不说，甚至还有泥块和跳蚤。

所幸眼周、口腔和骨骼都很正常，似乎没感染上什么疾病。

这是只因为营养不良而丑丑的、但还算健康的幼狼。

维塔利熟练的诊断着，然后没忍住给它施加了一个祝福的魔法。

“你没有地方去，是吗？”维塔利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包裹住幼狼，然后期盼的垂眸道：“那你和我走好不好？”

他没有养狼的经验，但他生前收养过流浪狗，而且学习过很多照料动物的知识。

他会好好的照顾它。

会给它准备一个温暖的窝，会喂它、陪它玩。

会带它散步，给它梳理毛发……会把它当做重要的家人照顾。

是的，维塔利想要一个家人。

他想要一个“活着”的陪伴者，想要这只在“非特殊模式”下也可以对他做出回应的、不会复读的狼。

这只同样奇怪的幼狼对自己在哪似乎并不太在意。

因为不讨厌这个舒适温暖的怀抱，所以它没有挣扎。

因为不讨厌对方抚摸自己后背的手，所以它眯起了眼睛。

于是。

精灵族的大祭司殿下在外出回来后，拥有了一只自己的狼。

一只巴掌大、瘦骨嶙峋的黑狼。

它脏兮兮的，又黑又小，还没有半点力量。

神殿的侍从总管阿尔并不是很高兴。

当然，很多精灵都不是很高兴。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样的狼并不适合成为他们尊贵的维塔利殿下的宠物。

尤其是幼狼那身漆黑如墨的皮毛，那着实是太黑了，不带半点杂色，简直像是遭受了什么诅咒，又或者它本身就是不详的恶兽……总之，非常不符合精灵族的审美。

如果非要饲养什么小动物，会带来幸运的小巧鹿角兔，象征着幸福的蓝羽长尾森林鸟……精灵们觉得这些有着独特天赋的神圣动物是更好选择。

至少比瘦小的黑狼要更加符合大祭司殿下的身份。

但大祭司就只喜欢那只幼狼。

甚至亲自帮它洗澡，用梳理自己流金色长发的梳子一点点把狼打结的短毛梳开，还把他自己的枕头与绒被送给了狼。

——是的，这才是最让侍从总管阿尔最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最咬牙切齿的地方。

他美丽的、纯净的、无比尊贵的殿下，居然亲自帮这只脏兮兮的野兽梳洗。

但阿尔没法抗议。

甚至必须因为大祭司殿下达的指令，而开始每天给狼准备食物。

……说到这，就必须要提及“指令”了。

确实，在“非特殊模式”下，虚拟世界内的NPC们都无法正常交流，并且言行举止一直都在复读。

但维塔利其实是可以对隶属于自己的次级NPC下达指令的。

指令模式，可以基本理解为发布任务。

接收到任务委托的次级NPC会根据自己的职责、任务发布对象的优先级、任务具体内容等各种因素，做出是否接受及完成的判断。

完成之后，便会回归正常的行动。

以维塔利的地位，指令基本上是百试百灵。只是他很少会这么做。

一是没什么特别的需求，二是不喜欢这种命令式的相处，毕竟那会让他对周围的NPC产生过多的工具感，让他的孤独情绪进一步加剧恶化。

但现在不一样了。

孤独至极的维塔利有了一只小小的同伴。

一位……能够给予他回应的家人。

所以维塔利久违的开启了指令模式，他对自己的侍从总管温和的请求道：

“阿尔，能帮忙送点这孩子能吃的东西过来吗？”

……负责贴身照顾大祭司的侍从总管阿尔，会无条件遵守并且优先对待维塔利的所有指令。

他是个完美的侍从，完美的管家。

所以哪怕对那只黑漆漆的瘦小幼狼很有意见，阿尔也会听从他尊贵的殿下的指令，去尽职尽责的弄点吃的来。

这只狼还小，牙都没长齐，因此阿尔给它端来了一盆羊奶。

温热的，香喷喷的羊奶，让饿极了的幼狼立即大口大口的舔舐了起来。

片刻，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总算是打起了精神，不再因为饥饿乏力而“犯困”——或者说单纯只是被饿晕了。

幼狼开始到处乱走。

它歪着头观察着自己的新家。

狼到处闻闻嗅嗅，它抬起爪子拨弄了一下厚厚的书籍，还尝试性的咬了咬椅子腿，甚至踩着成为自己临时小窝的枕头，在里面打了个滚。

转来转去，狼最终还是更喜欢呆在那只金发精灵的怀里。

它回忆着先前精灵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感受，有些眷恋，便抬起爪子就想要沿着维塔利的腿往上爬。

这只幼狼没有记忆，也没有警觉性，是只非常奇怪的狼。

而奇奇怪怪的它只喜欢靠本能行动。

所以，它就这样凭借着本能，主动前往它喜欢的地方。

精灵的怀抱很温暖，味道很好闻。

而且对方抚摸自己后背的手也很温柔、很舒服……很适合打盹。

漆黑的、瘦小的狼在精灵的腿上团成一个煤球，在精灵轻柔的抚摸下，就这么平静的眯起了眼睛。

就是精灵本身话有点多。

絮絮叨叨的。

维塔利摸着狼的后背，不断的搭话。

“小家伙，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幼狼竖起了耳朵，歪头：名字？

它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狼不太想要名字。就仿佛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而脑袋空空如也的狼直觉告诉它，它的确没有名字。

但是精灵的积极性却很高。

维塔利垂着羽睫，带着笑意的捏了捏幼狼的耳朵，然后轻快的说道：“就算有，你也不会说话，不能告诉我，所以，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家伙。”

“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了。”

“嗯……取什么好呢？总之，要和这个世界的风格差不多吧？”

“如果你喜欢，那就回应我的呼唤吧，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能够听得懂我说的话。”

于是金发的大祭司抱着幼狼，开始认真的思索。

半晌，他顺着26个字母的顺序念了下去。

“A，艾伦，埃达，艾斯特……”

“B，巴格，布莱克……”

“C，查理……啊，说起来，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先前给你洗澡的时候，我没太注意。”

维塔利忽然想到这一关键问题。

于是，瘦小的幼狼被拖着前肢抱了起来，露出了那小小的，还没怎么发育的铃铛。

是只雄性。

幼狼睁圆了眼睛：……

片刻后，重新回到精灵怀里的幼狼僵硬的趴着，默默把自己团的严实了一点。

幼狼陷入了呆滞。

而精灵还在继续念着漫长的名字。

许久后，从呆滞中回神的幼狼终于意识到精灵给它取名的坚定。

漆黑的小家伙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舔了舔对方的手指，发出了稚嫩的叫声。

它随便回应了一个呼唤。

“……厄尔默。”

维塔利的声音停止了。

然后，他又呼唤了一遍：“厄尔默？”

幼狼歪着头，回应：“嗷呜——”

于是，垂着金色羽睫的大祭司露出了足以让人失神的灿烂笑容。

幼狼仰头看着，呆呆的顿住了。

维塔利那仿佛盛着一整个森林的氤氲绿眸倒映着幼狼的身影，像是被那瘦小的、漆黑的幼狼点亮了什么切实存在的光。

精灵很高兴。

他好久没有如此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

名字，是能够建立起羁绊的东西。

他的呼唤得到了回应。

“厄尔默，厄尔默……那你就叫做厄尔默了。”维塔利笑着喃喃，他忽然伸手将幼狼托高，然后轻柔的亲吻着它的额头。

黑狼厄尔默。

他的狼，维塔利的狼。

一只不会受到系统智能限制，能够自由回应他呼唤的狼。

得到名字的幼狼看着这个奇怪的精灵，看着对方眼底的光。

……原先不想要名字的它，忽然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