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了些动静，是她们的娘辛芳端了一桶热水进来，眼睛有些通红。

辛芳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女子，她对自己的孩子也有爱，只是这爱被分得太散了，她孝敬父母，以夫为尊，尽管她所谓的夫君只是个粗俗不堪的汉子，家里也没有皇位要继承，却还是拼着有损身子的劲生娃。

她必然也是听到了婆母说的保小的话，却只知道流泪，完全不敢作任何抵抗。

“姐姐，我会救你的。”木桃拿手背抹去了泪水，语气坚定。

她先是替木梨把了脉，又仔细看了宫口的情况，她虽不精接生，只囫囵从老大夫那学了个理论知识，却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脉象确实偏弱，只是却不似稳婆说的两个只能保一个，那稳婆经验丰富，想必比她更清楚。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木桃这边厢直刺刺地进门，早引起了木家老太太和稳婆的注意，木桃听着动静，轻轻替木梨擦拭了额上的薄汗：“姐姐，我先出去一会。”

“小桃儿，别为了我跟祖母起冲突，她一向不喜你。”木梨反手抓住她，另一只手抚着肚子，“我的孩子……他能平安出生我便知足了。”

木梨宽慰她几句，又让母亲帮着喂木梨吃一些东西，这才走了出去。

她方才进门之前，跟安玉宸说了让他帮忙拦着些，果然木老太太对他还是有些顾忌，只在门口与他说这话。

木老太太身形较矮，稍显富态，她在木家一向说一不二，平日也不做事，看着倒颇有几分大户人家的老祖宗的样子。

她只要一想到小孙儿那般样子，就恨不得将木桃拎回木家日日折磨给孙儿出气，只是安玉宸也跟着来了，她只能压下满心满眼的厌恶，冷着嗓音道：“这不是木桃么，怎的，今日可算记得木家家门在哪了？我以为你这心里是没有我这老太婆了呢？”

“怎么会，往日忙碌，今日才有空回来看看你们。”这个时代重孝道，木桃即使很想把这木家一大家子甩开，现在也不是时候，她的名字还挂在族谱上。

许是听说木桃和安玉宸过来了，村子里的好些人都聚在外头，木桃注意到稳婆的脸色有些不好，心里越发明了这其中有猫腻。

她故意提高些嗓子道：“我这些年被卖给那胥姓富商之后，幸而得了一位老大夫的救助，才捡回了一条命，老大夫瞧我可怜便收留我为徒。祖母，我还给你带了救命的人参，这也是老大夫特地赏与我的。我想着你年纪大了，才是最需要的。”

这人参确实是老大夫送与木桃的，不过因着存储不当早失了药性，不值几个钱。木桃本想着炖个汤，这会送与木家老太太却也不算浪费。

木桃见木老太太的注意力都在人参上了，看向稳婆：“想必这就是为我姐姐接生的稳婆了吧，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叶婆子即可。”这姓叶的稳婆看着五十出头，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股利落劲，这会面色早已恢复了正常。

“祖母，是你请的这叶婆婆吧，我瞧着她也是极稳妥的。”

木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利索，木桃这人参也算送到了心坎上，这会态度也好了一些，虽仍然冷冷淡淡的，倒也没夹着刺了：“是她夫家送来的，我就说她那夫家总归还是好的，到现在都还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木桃紧握着拳头，待指甲微微刺进肉里才让自己冷静了一些，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得，一切都需等木梨平安再说。

那叶婆子心里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这叫木桃的颇有几分姿色，虽说学了些医术，但瞧着更像个绣花枕头，她早收了姨娘的好处，这人是不能活的。如此这般想着，她面上便带了几分焦急：“我进屋内看看去罢，小娘子想必是难受得紧了。”

木桃只身一挡：“莫急，我瞧着姐姐有些脱力了，我先给她开一副药喝了，攒些力气才好生产。”

叶婆子看向木老太太，带了些许为难：“老太太，你看这，若时间拖久了，你这外孙儿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木老太太眼睛一扫：“桃丫头，你拦着作甚？”

木桃暗自想着接下里的话语，却听到外头突然多了些动静。随后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走了进来，径自走到安玉宸的跟前：“安公子，你这地儿可叫我好找。”

“刘夫人，多谢您赏脸相助，改日我必携内子登门拜谢。”安玉宸之前一直没有说话，这会也只是简单介绍了这妇人的来历，“这位刘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医女，于妇人生产这一块最是精通。”

木桃提着的心在那一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她与安玉宸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似乎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的求表扬的意味。

木桃凑到他身边，接过药材的包裹，又偷偷地在广袖的遮掩下捏了捏他的手，瞥见他瞬间绷直的身子，心里那股被木家老太太激起的闷气这才慢慢散了。

抛去俩人并不相爱这个前提，这般地有默契，这枕边人倒真是很合她的心意。

叶婆子显然也听说过刘夫人的名声，自知今日自己的谋算怕是不成了，讪笑着道：“原来秀才爷请了刘夫人，那我便放心了。”

这边有刘夫人帮忙盯着，安玉宸被赶过来的木桃父亲木勇陪着吃茶去了，木桃便亲自去给木梨熬药。

她慢慢摇着蒲扇，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便看到一张坑坑洼洼的脸，那疤痕极其丑陋，木桃只瞧上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木夏阳十六岁，还处于变声期，嗓子粗哑：“你竟敢到这来了？”

“为什么不敢，大不了再死一个人就是了。”木桃柔声说道，末了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怎么样，也比像你这般生不如死痛快。许家姑娘姑娘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自然瞧不上你，我拆了你的青云梯，可真是可惜呐。”

“你给我滚！”木夏阳说着便冲了上来，木桃早已有了准备，飞速起身，在他抡起拳头的那一刻狠狠一脚揣在他的膝盖上，只把人逼退了四五步。

木桃重新坐下来，气都不带踹一下：“你可以再试试，我不会杀你，把你揍残倒是极轻松的。”

这一刻木桃心中充满了对老大夫的感谢，当初老大夫嫌弃她身子弱，教了她一套拳法。木桃每日被折磨得苦兮兮，真遇上了人才发现很是实用。老大夫知道她杀了人之后，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多说什么，每日该教的还是继续教着。

木夏阳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木桃盯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拿了碗乘药敢去木梨的屋子。

屋子里浑浊的血腥味散了许多，木梨看着状态也不错，许是刘夫人跟她说了什么，还扯着嘴角冲木桃安抚地笑了笑。

刘夫人接过木桃熬的药闻了闻，面上怔怔地，带了些怀念的味道：“这方子倒是与我一位故人及其相似，只可惜，故人已经不在了。小姑娘，你这药方子是何处来的？”

“是我自一本古籍上看到的。”这本古籍是老大夫房里看到的，老大夫对木桃实施的是放养政策，木桃许多方子都是自己书上看来的，有不懂的再去向他请教。

刘夫人点点头，把碗递还给她：“喂下吧，约莫要午后才会发作。这胎养得正，不足月也无大碍，莫怕。”

木桃陪着在一旁跟木梨说了一会话，木梨长得也是好的，只是与木桃的明艳不同，眉目婉约，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待木梨情绪稳定了，她才起身出了屋外。

发作的时辰果然如刘夫人所料，她早让人准备了热水，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导，木梨的痛感一阵接着一阵，紧咬着下唇低低呻吟。还是木桃怕她咬伤了自己，忙拿了快软布塞进她嘴里。

木桃跟在一旁，刘夫人也不避着她，还与她讲了需注意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低低一声啼哭声，声音孱弱，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木桃忙向刘夫人道谢，刘夫人点点头：“你是个好学的，以后若帮人生产，今天我说的这些都得牢牢记住。”

等到将孩子洗干净，又换了干劲的被褥，木桃轻轻地将孩子放在强撑着精神的木梨床边：“大姐，你看，孩子健康着呢。”

木梨抬手碰了碰孩子的手，又碰了碰孩子的脸蛋，手足无措间又带了几分母亲独有的宠爱。

木桃正笑着看这俩新晋母子的互动，便听到许久没见到的木夏初的声音：“大姐，大姐夫来看你了！”

木梨的男人叫付立帅，名字起得好听，跟他本人却实在不相符。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进门便嚷嚷着要看他的乖儿子。

因是早产儿，孩子长得不算大，付立帅便有些嫌弃：“怎的这般瘦小？”

木桃冷眼观察，自进屋以来，他的视线一刻也未落在木梨身上，倒是在自己身上还停留了两三秒，她内心嫌恶，话语便带了些讽刺：“人都说十月怀胎，姐姐这胎不过才八个月，可怜我姐姐还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孩子弱小还能怨谁？”

“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当初就不该，不该说出来，左右孩子也是无碍的，让木姐姐受委屈了。”

木桃这才发现屋外还有人，前边的一个肚子微微隆起，一身月白色的软烟罗长裙，脸上只化了薄妆，眼角微红，好一幅白莲花的清丽模样，想必就是那心头爱袁姨娘了。

身侧的站着服侍的丫鬟，眼中满是提防，生怕主子被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