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东宫后，沈时遇没第一时间见到萧离，而是被安排住进了东宫的侧殿，距离小太子寝宫最近的偏殿。

等负责安排沈时遇食宿的小太监退下，碎嘴子辛夷一把将门合上，气不过道：“还说受沈贵妃器重，您瞧瞧，自我们进来哪个太监宫女正眼瞧过我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难怪都说皇宫水深，连下人都是这副模样。”

辛夷脾气太过急躁，以往在沈家，原主本就体弱多病，鲜少见人，倒也没出过什么事。如今来了皇宫，说话还没个把门的，指不定会惹火上身。尤其书中描写过东宫全员恶人，才促成了萧离残虐不仁的心性，他们更得小心。

沈时遇思量着，提醒道：“既是如此，以后你说话更要注意，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人听去……”

沈时遇略作停顿，视线瞄过他纤细的脖子，故意恐吓：“小心脑袋搬家。”

辛夷果然吓得一哆嗦，双手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眼睛防备地往四周睃巡，生怕有人躲在暗处。心里还念叨着，他家小主子胆儿真大，天不怕地不怕。

奔波了一天，沈时遇这幅虚弱的小身板隐隐有了伤风的迹象，到了晚上，气温一降便咳个不停，急得辛夷在一旁唠叨个不停。

沈时遇不胜其烦，索性写了几味药，打发辛夷去找白日安排他们进门的太监抓药。

以原主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若是不拿药吊着，沈时遇恐怕活不了几日。索性就早点让这帮太监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既然他还有作用，这帮太监以后便没法过分为难他。

等辛夷一走，耳根子旁清静了不少，沈时遇喝了几口热茶润润干燥的喉咙，看着屋外的夜色，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东宫偏殿不算大，但胜在小巧精致，出了门便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前是一片荷花池，在夜色下静静淌着水，有几尾锦鲤在其中摇曳嬉戏。

回廊另一边靠着拱形门那处，有一座小花园，茂盛的花草间竖立着几座参差错落的假山，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挺拔峻秀。

沈时遇一路打量着院中景观，穿过长廊，走向花园。

静谧的月色下，忽然听到一墙之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沈时遇警惕地停下脚步，安静凝听。

那道动静越来越大，紧跟着便有几道小碎步靠近，压着声也掩盖不了嗓音中的尖细：“你这个小畜生，大晚上的，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沈时遇抬起头，恰好看到一抹黑影猛地窜上墙，在模糊的夜色里，一晃眼竟看成了一只通体黑毛的大狗。

定睛才看清，那是一个与他这幅身体一般大的孩童。在流泻而来的月光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一眨不眨。

这个时辰能出现在东宫的小孩，唯有一人。

书中那位未来的大反派。

小太子萧离。

这是书里唯一令沈时遇产生过情绪波动的角色，沈时遇难免好奇，打量着突然窜上墙的男孩。

两个少年在深夜的花园里，视线一高一矮地对上。

“小畜生，还不快下来。今日你顶撞了沈贵妃，刘公公只是派人教训了你一下。若是再敢跑，可就不止挨那几下了。”不多时对面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打破了这方短暂的宁静。

萧离像是走了神，被这道突然拔高的尖锐嗓音吓了一跳，直直从宫墙上摔下来，跌落到沈时遇跟前。

沈时遇被他滚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想伸手接他，可高估了自己此时的能力，这幅虚弱的身体连反应力都慢了好几拍。

萧离忍着瞬间袭来的剧痛，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你没事吧？”沈时遇估计他是扭到了脚，想上前扶他。

哪知萧离反应极其敏锐，几乎是察觉到他动作的瞬间便立刻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等沈时遇抬起脚，萧离警惕地一抖耳朵，立刻反守为攻，直直将沈时遇扑倒在地，如同一条没人驯养的小野狗一般，狠狠一口咬在了沈时遇露出的那截脖子上。

“嘶——”一阵疼痛袭来，沈时遇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好在他披了件厚实的大氅，替他抵挡了后背大部分撞击，否则以这幅身体的状况，沈时遇怀疑他会被萧离弄死在这。

脖子上的刺痛并未持续太久，沈时遇察觉萧离的牙齿慢慢有了松懈的迹象，挣扎着想推开他。

然而一察觉他的动作，萧离立刻又警惕地咬紧了牙，像是生怕叼到手的猎物跑掉。

东宫的环境带给了萧离极大的不安全感，沈时遇大约了解他的处境，思量片刻后，温声道：“我只是路过，对你没有恶意，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商量未果，挣扎了几次，直到手上一点儿劲都没了，累得粗喘着气都未将萧离推开半分，沈时遇索性作罢。

他算是看明白了，萧离这幅样子根本就像个没开智的小狗，他越是反抗，萧离的攻击便越是激烈。

想通后沈时遇干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任他咬。

萧离果然就像一只好奇的小动物，一旦察觉沈时遇没了反应，又蠢蠢欲动地松开了牙齿。就像一只幼年小狗刚找到同龄的玩伴，只会自己瞎琢磨着玩，还担心对方会咬人。

作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成年人，结合书中的剧情，沈时遇轻而易举能看出萧离的症结所在。

偌大的东宫，从小没有玩伴，更没有人教养，甚至不知怎么被一群见风使舵的宫女太监欺负，显然萧离并没有七岁孩童的正常心智。

夜里的冷风灌入衣襟，泛起凉意，沈时遇喉头发痒，忍不住一阵咳嗽。

萧离闻声抬起头，乌黑澄澈的眼珠好奇地看向沈时遇，像一只懵懂的小狗，直勾勾盯着感兴趣的玩具。

沈时遇咳了几声，也朝他看去，与这只不通人性的小狼崽子对视。

从他的眼神和微表情可以看出，萧离现在还留有几分孩童心性，应该还未到书中所描写的黑化的程度。

虽然不确定原书中原主的死亡和萧离有没有关系，但在沈时遇看来，他想要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中活命，唯有站在未来会权势滔天的小反派这一边最安全。如今他尚且年幼，是最好接近也最容易被循循善诱的年纪。

通过刚才那个太监的只言片语，沈时遇很快分析了萧离现今的境况，他活在暴力和扭曲之中，以至于成为了如今是非难辨，不通人性的模样，而面对这种只有原始攻击本能的小狼崽子，想要接近他，首先要学会向他示弱，让他明白自己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伤害他。

沈时遇咳了两声，才用疲倦沙哑的嗓音，轻轻开口：“你压疼我了。”

他刻意降低了尾调，摆出弱小无助的姿态。即便他此刻的模样不需要伪装便已足够可怜。

听到沈时遇开口说话，萧离警惕地皱了皱眉，眼底流露出几分思索。但他并未给出反应。

见萧离面露疑色，沈时遇怕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指了指他压在自己身上的姿势，用手推了推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压到我了，你这样我会很疼。你放心，我打不过你，你先松开我，我不会跑的。”

萧离仍旧定定地看他，不发一言，直到沈时遇开始怀疑他此时的智商有没有狗子高时，萧离的身子忽地一绷，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拱门那处。

沈时遇不知道他怎么了，正纳闷时听到了那处传来的脚步和对话，听着似乎是那位刘公公找来了。

正当沈时遇暗暗心说这小反派的耳朵真尖，他身上的萧离忽然绷紧了身子，神情也在瞬间变得凶狠防备，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像极了一头发疯的小狼狗，蓄势待发着冲危险分子龇牙咧嘴。

他灵敏地探查着危险源，在脚步声愈发靠近时，终于决定起身跑路。

身上一轻，没了萧离的重量压着，沈时遇这会反而感觉全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也顾不得小反派要跑去哪里。反正有反派光环罩着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沈时遇先解决自己眼前的问题，费力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可小反派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刚跑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拖着他一起跑。

沈时遇觉得以他现在这幅状态再跑几步恐怕全身都得散架，及时拉住了萧离，气喘吁吁地往假山那儿指了指，“躲去那里。”

萧离转头看他。

深知萧离从小多疑的性子，沈时遇还喘着气，黑眼珠便坚定地回望过去，“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听到太监的脚步声接近，萧离顾不得多想，拖着沈时遇便往假山那儿跑去，丝毫不顾及他这幅病恹恹的躯体。

沈时遇皱着眉，为了不被太监发现，一路忍着咳嗽被萧离拖进假山。

他这回总算知道为什么原主来了东宫没两年就病死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两天他就会殒没在萧离手上。

本就虚弱的身体被灌了风后愈加疲惫，连脚下都是轻飘飘的，沈时遇无力地靠着假山，凉气随着冷风一起灌进嘴里，喉咙口愈发干燥发痒，沈时遇捂着嘴轻咳了几声。

与此同时长廊传来脚步声，萧离顿时绷紧了身子，一把捂住沈时遇的嘴。

虽然萧离智商不高，但身体素质明显比沈时遇强壮不少，连手都大一圈，捂得沈时遇只能从夹缝中喘息。

时间被喉咙口难捱的痒意拉长，由于漫长的疲倦，沈时遇头脑隐隐发昏。

“扑通扑通——”身侧传来清晰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沈时遇的耳膜。

正当沈时遇以为自己要猝死在这时，隐隐察觉这心跳声似乎来自于一旁的萧离。

他屏息凝神，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瞥着假山的缝隙，鬓发边淌下一颗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小碎步逐渐往长廊的另一边远去，萧离才终于泄了气。

沈时遇憋得眼眶都红了，拉开萧离的手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咳到双腿无力，脸颊泛红才缓慢停下。

他可怜兮兮地靠着假山，心想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穿来这里一天过得狼狈。

小憩片刻，察觉到萧离探究的目光后，沈时遇朝他瞥去。

他能感觉到这只不懂事的小狗对他很好奇。

不——

不是小狗。

这个小反派的攻击性可比狗强多了。

沈时遇与萧离面面相觑，想到了书中对他的描述。

狼。

一头伺机而动的狼，冷血无情，随时会对敌人一招毙命。没有人能成为他的软肋和例外。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书中，敌寇曾为他设下三十六计，美人计与美男计环环相扣，萧离却一次都没有上钩，定力十分强大。

“少爷、少爷！”回廊上传来辛夷焦急地呼喊，“我煎个药的功夫，您跑哪儿去了？”

萧离警觉地皱了皱眉。

生怕再次被他捂住嘴，沈时遇即刻解释，“我的书童，不用担心，你要是怕被发现可以先走。”

萧离看他。

与他对视几秒后，也不管萧离是否能听懂，沈时遇径自递出投名状，“我们就当今晚没见过。明日我便会被带去见殿下，请殿下务必相信我，我对您没有恶意。我是来帮您的。”

他眼神真挚，不管萧离是否能明白，沈时遇都要先将这份真诚传递给他。否则不知道这小反派何时就黑化了，连带着将他和东宫一锅端了。

萧离仍旧不说话，直到察觉辛夷的脚步逐渐靠近花园，才眉头深锁，牢牢盯着沈时遇，似乎在琢磨什么。

触碰能提升亲密度，尤其萧离这种缺爱的小孩儿，略一思索，沈时遇飞快地握了握小反派的手，单方面与他示好，“就这么说定了，殿下。”

在被他触碰的瞬间，萧离身子登时一僵，表情也变得警觉，在将要被他甩开时，沈时遇及时松了手，弯起眉眼笑道：“今晚就当做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

第二日便是去面见小太子的日子，一大早沈时遇仍浑浑噩噩打着盹，辛夷便开始为他穿衣洗漱，嘴里还咕哝着他们小主子何时吃过这种苦。

不多时，有小太监过来喊沈时遇去伺候太子用早膳。

沈时遇从小体弱多病，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辛夷一听气炸了，当即反驳道：“我家少爷可是我们那儿大名鼎鼎的神童，是贵妃娘娘请来给小太子当伴读的，可不是什么伺候用膳的奴才！”

小太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来了这宫里头，谁不是奴才？”

“难不成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小太监轻飘飘瞥一眼沈时遇，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什么伴读，不过是贴身伺候太子的奴才罢了。可别太把自己当根葱，这宫里头的主子可只有一位。”

一时沈时遇竟分不清他指的主子是沈贵妃还是那个刘公公，亦或者是萧离。

辛夷气得想跟他理论，被沈时遇拦下。

他让辛夷继续帮忙系好衣袍的带子，束好发，便跟着小太监去了萧离的寝宫。

太子寝宫。

食物和餐盘洒落一地，刚发完脾气的萧离绷着一张脸坐在餐桌前，几个宫女早已对眼前这一幕司空见惯，手脚麻利地收拾一地残渣。

这时太监首领刘央不急不缓地从门外走进来，他瞥了一眼桌旁的萧离。后者身子陡然一绷，恶狠狠盯着他，全身写满了防备。

刘央不以为然，看了一眼乱糟糟的膳桌，有条不紊地张罗着让手下的几个小太监重新端上新的食膳。宫女们也迅速收拾完残渣低垂着脑袋退到一侧。

外面日头高照，本应该是热闹的时刻，芳华殿内却一片静谧。

这时殿外响起匆匆的小碎步，小太监领着沈时遇赶来，他率先一步踏进门槛，汇报道：“刘公公，沈小公子来了。”

看着他们，萧离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

这时沈时遇费力地跟上脚步，踏进芳华殿的门槛。

听到动静，萧离下意识瞥过去，在看到沈时遇时，那张冰冷的脸上划开了一道裂痕，微微愣了愣神。

后者抬起头，没了夜色的遮掩，那张极为漂亮的脸蛋清晰明了地呈现在眼前，虽仅有九岁的年纪，沈时遇表现得却十分淡定，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直直看着萧离，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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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萧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