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功课结束,虽然什么都没做却足以令沈时遇这幅孱弱的身子感到极端疲惫。
一回住处便再也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把一旁的辛夷给心疼坏了。
可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干抹眼泪,拿出从府里带出来的干粮,准备等沈时遇醒来给他垫垫肚子,补补亏虚的身体。
他家小主子本就体弱多病,如今还要给太子当伴读,如此来回折腾,这幅身体怎么吃得消?
辛夷一面想,一面精打细算地分出今日的吃食。
想到天色黑了,便点了油灯,守在沈时遇床榻边,对着烛火发呆。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摇曳的烛火将屋内照得影影绰绰。或许是身体的疲乏牵连到了意识,对于眼前这一幕,沈时遇仍感觉不适应,思绪缓了片刻才归拢。
看到沈时遇睁开眼,辛夷担忧的眼色登时转为欣喜,“小主子,您终于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补了一觉后身体没那么疲惫了,沈时遇爬了起来,然而一出暖和的被窝,便有股凉意直往衣襟里钻,他是不能受凉的体质,忍不住便咳了两声,才道:“好多了。”
辛夷立刻端来热水,“刚烧的,还热乎着,您喝点儿。”
喝了口热水润润喉咙,沈时遇打起一些精神,“我睡了多久?”
辛夷忙道:“您都睡了两个时辰了,可吓死我了。”
今日一天沈时遇都跟着萧离用膳,几乎没怎么进食,这会儿醒来倒是感觉到饿了,“昨天的饼还有吗?”
“有。”辛夷这才想起,赶忙将早已准备好的卤肉和胡饼拿来。
体弱之人通常胃口都不大,沈时遇吃不了这么多,便将胡饼一掰两块分给辛夷。
辛夷赶忙摆手拒绝,“您吃吧,我晚上吃过了,那些太监没有苛待我,伙食还行。”
沈时遇径自将半块胡饼塞到他手里,“吃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不过才进宫两日,如今连吃块烧饼沈时遇竟都觉得像极了人间美味,不知道萧离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一想到这么点儿大的小豆丁过着那般日子,沈时遇顿时就觉得嘴里的胡饼没了滋味。
辛夷一向对沈时遇的情绪比较敏感,见他似乎没什么胃口,立刻担忧道:“小主子,怎么了?是这饼太干了吗?”
他们小主子平时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要不是那些太监狗眼看人低,给他的都是些吃剩下的,哪需要沈时遇啃这些,“您多吃些卤肉,我刚刚看了,还有好些呢,够您再吃两日了。”
“不用,我饱了。”沈时遇放下手中的半块胡饼,拿起水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几分干涩,他才道:“让你今日闲来无事多在东宫转转,转了吗?”
辛夷听他的今日在东宫转了两圈,吐槽道:“转了,小主子,您是不知道,我们那日是从后门进来的,还以为这东宫有多大。我今日兜了一圈才知道,其实这东宫统共也就比我们看到的大不了多少。不过我向那些太监打听了一下,据说西边那片儿原也是东宫的,只是自打小殿下住进来就给分了出去。”
辛夷是个护短的性子,虽说他没见过太子,也不喜欢太子,但他与沈时遇如今都要倚仗着太子存活,心中自然便会向着些太子。他瞄一眼紧闭的门窗,压着嗓门小声道:“您说,陛下是不是不太待见小太子啊?”
他光听外头说太子脾性不好,东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实际也不清楚这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哪知道一国储君还能这么憋屈。
要说他家小公子以前在沈家养病的院子都比这东宫宽敞些。
沈时遇默默听着不作声。贤安帝既放出了这般不重视太子的信号,也难怪沈贵妃和这群太监、宫女会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短暂思量过后,沈时遇便做好了打算,叮嘱道:“明日你去伙房附近转转,把路线记下来,晚些时候回来描述给我听。”
辛夷应下,随后好奇道:“小主子,您是打算做什么?”
沈时遇道:“皇宫不比家里,我们刚来,多熟悉一些定是好的。万一以后遇上危险,说不定还能用来救急。”
辛夷自小跟着沈时遇,不管他说什么都信,闻言眼睛都亮了,笑道:“还是小主子想得周到。”
这些话沈时遇自然是用来敷衍辛夷的,真要是遇上什么事,就他们主仆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保准就直接交代在这了。
他穿书而来,自是知道一些有关于东宫的秘密。
简单填饱肚子,沈时遇便吩咐辛夷拿出笔墨纸砚,这是沈时遇每日睡前必做的功课,不是练练字,便是写写诗,辛夷熟练地摆好文房四宝,站在一旁看,却见今日的沈时遇有些许不同,他拿起狼亳沾了点墨,便开始在纸上鬼画符。
若辛夷是个心思灵敏的人,或许还能看出沈时遇握笔姿态与以往大不相同。可他并非如此心细之人,更想不到同一副壳子底下还能换了个人。
辛夷盯着那些鬼画符,疑惑不解:“小主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沈时遇在编写拼音,萧离不识字,这是沈时遇所能想到最快让他识字和学习知识的方法。一来没人认识拼音,即便被发现了也好糊弄。二来万一以后遇到危险,说不定能成为他和萧离沟通的暗语。
辛夷时常嘴上没个把门的,既然是暗语,沈时遇自然不能随意透露。他一面写,一面随口胡言:“这是我自创的练字方法,只要能将这些比划勾好,以后就能练得一手漂亮的字。”
辛夷不疑有他,满脸崇敬,“小主子,您可真有主意。”
-
翌日,沈时遇照旧需要早起去陪同萧离用早膳,只不过今日不需要他来伺候。
用膳时萧离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刘央就在一旁看着,一旦萧离将食膳砸了,他便会派人重新端上一份新的。
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最后通常都是萧离饿得不行,才拉下脸妥协,之后便像是野兽只顾填饱肚子,一阵狼吞虎咽,压根品不出食物的味道。
用膳后便是晨间读书、练字的时间,这段时间刘央会将萧离关在书房。起初萧离会板着脸,表现出抵抗,但一拳难敌四掌,以萧离目前的体格,尽管他在书中有个“力大无穷”的设定,如今也不是几个太监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能被提溜进去。
时间久了,渐渐也就妥协了。
沈时遇这时候一直在默默观察萧离,从一开始臭着脸到拿起毛笔在纸上一通撒气,画出凌乱的发泄痕迹。
临近中午,正是最犯困的时段,监督的小太监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瞥一眼书房内默不作声的两人,不知吐槽了句什么,惹来另一个小太监蔑视的眼神,俩人对视一眼,嘎嘎直笑。
趁他们交谈之际,沈时遇拿出自己编写好的拼音教材,瞥一眼门外正聊得火热的俩小太监,压低声道:“殿下,这叫拼音,是一种可以让您快速识字的学习工具。”
萧离手上的笔只顿了一下,便头也不抬地继续自己的鬼画符大作。
沈时遇知道萧离并不笨,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也知他并非全然不将识字这件事放心上,既然萧离能从险象环生的东宫脱险,定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沈时遇思量过后,便不再管他,尽职尽责发挥自己存在的价值,“拼音是由二十三个声母和二十四个韵母组成……”
简单解释过后,沈时遇便开始教他发音,哪怕萧离头也不抬,他仍是耐心地从a、o、e一一往后读,手指点到哪便读到哪。
读到后面,终是吸引了萧离的注意,他停下了手中的大作,用一种兼具冷漠、好奇、以及探究和莫名的眼神看沈时遇。
虽然他在打量自己,但沈时遇能感觉到萧离并未认真听自己是如何发音的,或者说萧离完全不信任他。
他的目光仍牢牢定在沈时遇脸上,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显然未将学习拼音这件事放心上,甚至像是在看杂耍一样看他。
但沈时遇并不灰心,仍自己读自己的。
以萧离身处的环境来看,他对于人这个物种的信任度为零,想要获取他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沈时遇也不着急,急也急不来,他首先是想向萧离证明自己的立场和价值,其次才是让萧离潜移默化地感受拼音的发音,等以后他愿意学的时候就会好上手很多。
午膳后便是军事课程,萧离理当是知晓并且喜欢的,因为午间用膳时,萧离表情虽然不悦,却皱着眉吃了两大碗饭,期间连根菜都没夹。
果不其然,在看到教授军事课程的教头来时,萧离眼睛都亮了,与平时的模样大不相同。
虽然不让萧离读书识字,但在指导武艺技能这块倒是不含糊。骑马、射箭,包括舞刀弄枪,萧离每一个动作,教头都会认认真真指导。
刘央也不时会来盯梢。只不过与读书不同,这次是来盯萧离有没有用功学的。
大梁重文轻武,武将在朝堂上是没什么发言权的。依照沈贵妃的计划,按照如此发展下去,萧离势必会成为空有一身武艺的莽夫,到时无论如何都与皇位无缘了。
而书中萧离也确实因为擅长舞刀弄枪被派去镇守了边关,虽然是以太子的身份出征,但想要再回京城却是遥遥无期了。萧离自然也看透了这点,所以最后起兵造反了。
沈时遇身体孱弱,无法陪萧离练习骑射,刘央便允许他在一旁休息。
骑射课程的场地开阔,沈时遇借此机会打量四周,顺便回忆书中的情节。书中说萧离的寝宫内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是萧离关键时刻的逃生工具,也是萧离最后谋反的一大支柱。而这条密道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只是书中并未详细赘述。
如今的萧离尚未发现密道,如果沈时遇能先找到并告诉萧离,也不失为一个能换取他信任的好法子。
今日一天消耗量巨大,临近傍晚时萧离的肚子一直在叫,沈时遇在他旁边听了个清清楚楚,转头看他时,萧离似有所觉,也稍稍往他这儿睨了一下,面上流露出窘迫,不悦地皱了皱眉。
知道小孩儿要自尊心,沈时遇也没点破,假装没听到。
傍晚用膳时,萧离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要摔了碗筷,这时刘央却在一旁轻飘飘道:“殿下,咱们最近的吃穿用度都被克扣了不少,您要是再砸了,今晚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想要驯化一头野兽,自然就要接受被野兽反噬,没等刘央把话说完,萧离便伸手将餐盘全部挥落在地。
期间沈时遇一直在默默观察萧离的表情,他发现,在刘央说到饿肚子时,萧离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的迹象,只是充满野性的狼崽子自然学不会臣服,即便他对于训诫自己的刘央有本能的恐惧,但小狼崽子依然会时刻保持攻击性,抓住机会便会反咬上去一口。
不过作为使萧离黑化的罪魁祸首之一,刘央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命人将地上收拾干净便带着人撤了,离开前沈时遇听到他对看守萧离的两名太监说:“看紧些,好好饿他一个晚上,别让他跑出去偷吃了。”
-
是夜。
根据辛夷的描述,沈时遇将东宫的地形图画了出来。
辛夷年岁也不大,自小跟着沈时遇,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家小主子什么都会,震惊极了,“小主子,您当真是心灵手巧。”
沈时遇拎起手绘地图,将路线牢记在心中后便吩咐辛夷拿去烧了。
辛夷不解,“您辛苦画了半天,为何要烧?”
沈时遇为他解释,“留在身边,万一被发现了,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我们图谋不轨。”
没想到他家小主子心思如此细腻,连这一层都能想到。辛夷大感震惊,想到地形图被发现的后果,赶忙点火将纸张燃尽。
看着火光湮灭,留下一地灰烬,还不忘用脚碾了碾。
烧完后沈时遇便让辛夷带自己去伙房,辛夷不禁感到纳闷,“都这个时辰了,去伙房做什么?您没吃饱吗?还有几块胡饼,罐子里还剩些牛肉——”
绘制过地形图后,沈时遇确认了东宫确实不大,伙房离这儿也不算远,就想趁着夜黑摸过去看看。简而言之就是想偷点吃的。
萧离常年饥一顿、饱一顿,对身体肯定不好。就拿今日来说,下午经过了那么强的体力训练,又是长身体的年纪,一晚上不进食肯定受不了。
这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
沈时遇让辛夷拿来大氅披上,一面走,一面道:“听刘公公说,东宫被克扣了不少俸禄,需要节衣缩食过日子。今日太子连晚膳都没用,我想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吃的能带给他。”
听到这,辛夷立刻打抱不平道:“什么节衣缩食,我看全是给那帮太监贪污了。”
他们已经离开自家院子,沈时遇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辛夷立刻会意,朝四下看一眼,压低声道:“小主子,您是不知道,昨日我想去给您拿些吃食,我看伙房里全是大鱼大肉,他们却丢给我几块不知放了多少天没人吃的饼,都发霉了。”
辛夷颇为不忿,“那帮太监自个儿吃得肥头大耳的。我看他们就是仗着太子年岁小,不懂事、不受宠。”
辛夷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了几句。
东宫人少,离伙房越近路上越安静,渐渐地,辛夷也不发出声音了,一路紧张地跟在沈时遇后头。
夜里风寒,沈时遇这幅病弱的身躯经不起折腾,没走多少路喉间便有一阵腥意涌上,忍不住埋头轻咳了几声。
对于这副身体的状况,沈时遇俨然已经十分习惯,不以为然地继续往伙房赶,倒是辛夷替他操了不少心,唠叨声不断,使得天寒地冻的夜路都没那么难熬了。
匆匆赶到时,伙房大门紧闭,从外头看,里面一片漆黑。辛夷心底儿有些发怵,紧挨着沈时遇,“小主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万一被发现,可是要挨板子的。您这身体——”
都走到这儿了,哪还有打退堂鼓的道理。沈时遇瞥他一眼,“你在门外守着,我进去就行。”
微弱冷然的月色下,伙房门缝底下有一道影子闪过。只是门外的主仆俩正小声说着话,并未察觉。
“那哪行。”辛夷当即严肃道:“我陪您一块进去,万一里头有危险,我还可以保护您。”
沈时遇已然十分了解辛夷,轻而易举便拿捏了他,“危险都在外面,你替我守好门就是在保护我。”
辛夷一听有道理,脸色立刻变了,郑重其事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替您守着。”
夜里寒风呼啸,直往衣襟里钻,沈时遇又捂嘴低咳了几声,而后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往里走几步便推门而入。
然而一只脚刚迈进去,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带着强烈的攻击与防备,以沈时遇压根来不及反应之速飞快地擒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偶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