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鼻息间全是腐烂生锈的血腥味,让人闻了便不禁作呕。
昏沉间沈时遇隐约听到耳边传来痛苦压抑的呻吟。那道嗓音略带着稚嫩,有些熟悉,很像萧离。
他此时仿佛正在经受着什么严厉的酷刑,死死咬着牙关不愿发出一丝声音,但隐隐泄出的哀嚎似是要将牙齿整个咬碎。
沈时遇想去找他,可他好似被困侑于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四下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出口。
只有萧离压抑的哀嚎盘旋在上空,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
……
“小畜生,还挺能耐。”站在萧离面前的高个子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手上正在对他施刑的拶指因此不甚掉落。
没有了工具的支撑,手臂无力地垂下,萧离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垂在一边的手指早已红肿不堪,指尖轻微发着抖,好似没了知觉。
一旁动私刑的矮子恶狠狠地啐一口,拿起拶指扔远了些,又没什么耐心地往他身上踹一脚,“装什么死。”
萧离双眸微睁着一条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起伏,里头似乎只剩一口气。
但今晚的折磨远未结束。
他只觉得又有人将他整个拎了起来,随后两个重重的巴掌落在脸上。
他们大笑着辱骂、嘲讽,露出癫狂可怖的面容,萧离却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很吵,什么都听不清。
他的意识逐渐有些飘忽,那些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的拳脚仿佛都没了重量,身体轻飘飘的。
沈时遇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场面之残忍,令他气息不顺,生生吐出一口血。
他试图朝萧离的方向爬去,可体内残存的迷药令他头昏脑涨,手上使不出半分劲。
躺在阴冷潮湿的地面,寒气从地底沁入薄衫,使得本就羸弱的身子愈发雪上加霜,沈时遇意识模糊,“萧离……”
另一边,萧离奄奄一息地喘着气,连喉咙口的呜咽声都低了下来。
然而濒临死亡的脆弱并未激起施暴者半分怜悯,反而令他们开怀大笑,愈加得逞地讨论起该如何折磨这个小太子更有成就感。
“小畜生,让你乖乖听话,你不听。跑啊,有种继续跑啊,我看你今天跑断腿也跑不出这个地牢,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说着高个子又狠狠踹了萧离几脚,鞋履重重在他脸上碾过,洋洋得意,“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把当今太子踩在脚底下哈哈哈哈——”
两人一阵笑。
随即看萧离气息短促,矮子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别一下给他玩死了。娘娘说了,多留他几日,不能白白便宜他就这么死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萧离,看到萧离还在喘气,饶有兴致地一把拧过他下颌,“尊贵的小殿下,不如你求求我?若是你能像条狗一样的求我,兴许我会看在你是太子的份上,多留你几日,给你留个全尸。”
萧离趴在地上,被迫仰面看他,感受着来自指间钻心的剧痛,他如同一头被困囿的恶狼,即便身处绝境,眼神依旧凶狠犀利,在矮子想继续开口时狠狠啐了他一口。
矮子即刻收敛笑意,擦了把脸,“娘的。”然后便发了狠地踹他。
高个子冷眼旁观了几秒,眼看着萧离气都快没了,才上前拦下,“行了,别一下子搞死了,后头没得玩了。先去休息会儿,晚点还得回刑部报到。”
矮子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只能不甘心地低声咒骂几句,又踹了萧离两脚泄愤,才与高个子合力将萧离拖去水牢绑好。
恶臭的死水漫过刚绽开的伤口,疼得萧离龇牙咧嘴,矮子见状眼底浮出一丝阴冷的得意,伸手拍了拍萧离的脸,“继续嚣张啊,小畜牲。”
高个子远远看着,没什么耐心地催促,“快点儿。”
矮子便也不再逗留,“尊贵的小太子,希望等我回来,你还活着。到时候,”后半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再陪你好好玩一玩。”
沈时遇就被丢在门口,两人离开地牢时要经过他,看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矮子很随意地踢了一脚,便将他整个翻了过去,“我看这个都不用动手,反正也活不了几个时辰。”
后面的话沈时遇没听清,随后便是他们一同离去的脚步。
两人一走,地牢霎时安静下来。
狭窄沉闷的空气中,沈时遇隐隐能听到萧离微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药效才逐渐褪去。
沈时遇僵硬的身躯渐渐恢复行动力,他动了动手腕,使劲撑起半边身子朝里看。
阴暗的地下水牢,年幼的小太子一头乌发潮湿,眼神黯淡无光,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即便知晓沈贵妃心狠手辣,沈时遇也万万想不到她会对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下此毒手。
心底如被小刀割肉般丝丝钝痛,沈时遇强撑着自己疲惫的身子站起来,一步步朝水牢的方向挪去。
短短几步路,却被这具血条殆尽的身体拉得极为漫长。
许久才站到萧离跟前。
他死气沉沉地低垂着脑袋。
要不是沈时遇知道这个小反派生命力有多顽强,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断了气。
沈时遇静静看着他,在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的皇宫牢笼里,身体尚且年幼的沈时遇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朝那个注定会踏上悲剧之路的小反派伸出稚嫩的“手”。
他虚弱地出声,“萧离。”
萧离毫无反应,面上了无生气,连呼吸都是薄弱的。
他的状态实在有些差,即便知晓剧情的走向,沈时遇仍不敢冒这个风险,快速辨认了池子里的水位,确认不会淹过他,便直接蹲下身子跃进水里。
水波荡开,沉寂许久的萧离这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恢复微弱的喘息,不带波澜的眼抬起看他。
池水没过沈时遇腰迹,阻碍了前行的脚步,他艰难地划拉着才走到萧离跟前,想要帮他解开身上的绳索。
萧离嘴唇干燥,眸色黑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似是不解沈时遇想要做什么。
今日消耗的体力已经到这幅身子的极限,沈时遇艰难地解着绳子,苦中作乐般一笑,“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这次信了吗?”
萧离仍旧定定地看着他,眸底似乎比之前多了抹神采,只是黯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池底布满了青苔,沈时遇手上使着劲,脚下一不留神滑了下,整个人便往水池里栽去。
萧离见状下意识皱了眉,伸手想要捞他,然而他的双手连同身体被牢牢捆在身后的木板上。
眼看着沈时遇即将摔进池子,萧离急得挣动了整块木板,手腕摩擦过粗粝的绳索留下血红的痕迹。
千钧一发之际,沈时遇一把抓住萧离的衣襟,而后借力攀附到他身上。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这回沈时遇不敢再掉以轻心,牢牢抓着萧离的衣襟才敢重新站好。
确认站稳后他刚准备松手替他解绳子,便听萧离道:“别松手。”
他的嗓音有点哑。
沈时遇抬头,萧离正垂着眼看他。
他试图挣了挣手腕,后面的木板便整个跟着一块动,萧离道:“我自己来。”
这种方式萧离的手腕肯定会受伤,但想到他们力量悬殊,多浪费一秒,便多一份危险,沈时遇也只能应下,“好。”
尽管刚遭过酷刑,萧离仍力大无比,随着双臂的剧烈挣动,整块木板都跟着一块在晃动。
沈时遇牢牢抓着他衣襟,以防被甩下去。
这招果然奏效,绳索逐渐松动,不多时萧离便挣了出来。他很快解开身上的绳子,带着沈时遇划到岸边,又将他送往岸上。
待两人爬上去时早已成了落汤鸡。
萧离身上有伤,泡的时间又长,沈时遇担心细菌感染,第一时间检查了他的伤口。
萧离刚受过私刑,又挣了绳索,现在手上几乎没一寸好皮肤,看着惨不忍睹。
好在大多都是皮外伤,这小反派身体素质又强大,感染得不算严重。
只是也不过才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儿。
沈时遇眼底发热,有些心疼,抚过萧离被泡发肿胀的双手,他抬起头,“疼吗?”
似是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萧离怔了一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时遇,半晌,摇了摇头,“不疼。”
从小跟着爷爷出诊,沈时遇见过太多爷爷哄小孩儿的场面,便学着抬起萧离两只手,低头轻轻替他吹了吹气,安抚道:“我看过很多医书,等回去后就帮你消毒,保证一点儿疤都不留。”
经过一夜,又下了水,沈时遇此时衣袍凌乱,鬓发也湿哒哒地贴在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他垂眸敛睫,抬着萧离双手的样子,却是认真又心疼,像是在呵护什么重要的宝贝。
那些被他吹过的伤口仿佛真的失去了痛觉,只留下些许酥麻,令萧离心头也像是被一只小动物的爪子轻轻挠过,很痒。
萧离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时遇那张虚弱泛白的脸,黑沉的眸子在地牢微弱的烛火中透出一丝微光。
安抚完萧离,沈时遇正想起身找出口时,一阵晕眩袭来,身体不受控地朝一旁栽去。
萧离急忙伸手接住他。
沈时遇这才发觉自己在发烧,全身散发着高温,脑子有些迷糊。
萧离双手僵硬地抱着他,察觉到沈时遇身子不住地发抖,怔怔地看他,有些无措,“你……”
他嗓子干哑地开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股寒意涌上,沈时遇蜷缩起四肢,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没事,只是有点发烧,休息会儿就好了。”
说话时牙齿轻轻打着颤。
萧离闻言立刻想脱身上的衣衫,一摸才想起刚才浸了水,单薄的衣衫从里到外湿了个透,这会儿渗着刺骨的凉意。
他赶忙环顾四周,想找些取暖的东西。
然而这是皇宫隐秘的地牢,平时无人涉足,只摆放着一堆冰冷的刑具。
唯有角落里堆放了少许洇湿的杂草,可能是这座地牢里唯一看着能取暖的东西,萧离二话不说立刻将沈时遇抱了过去。
直到被萧离用茅草裹住全身,沈时遇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没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萧离眉头一皱,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过去多久,他伸手探了探沈时遇鼻子,确认有热气呼出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昏睡中仍瑟瑟发抖的沈时遇,沉思良久,脱了身上打湿的薄衫,将他抱起来搂进了怀里。
似是感受到了热源,沈时遇一个劲地往里钻,整个蜷缩在他身上才觉好受。
这种画面对于萧离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他看着沈时遇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犹豫良久,安抚一般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地牢与外界隔绝,烛火燃尽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萧离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连饥饿仿佛都没了感觉。
就这么坐着看沈时遇,一动不动。像一只忠实护主的小狗,寸步不离。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是先前离去的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萧离神色一凛,下意识环顾四周想要找躲避的地方。可地牢统共就这丁点儿大,一眼便望到了头。
“他娘的,好端端地又要给放了,这小畜生命真硬。”
“别废话了,赶紧的。要是误了事,我们再长两个脑袋都不够交差的。”
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萧离立刻做出一幅凶恶的表情,双手紧紧搂着沈时遇,就像一头随时会咬人的恶狼。
两人霎时一愣,高个子不禁拍了拍手,“还挺能耐,都成这样了,还能跑出来。不愧是宋大将军的后人。”
矮子闻言狠狠啐一口,走上前。
见状,萧离目露凶光,如同一条恶犬般将沈时遇牢牢护在身后。
矮子居高临下地看他,不甘心道:“小畜生,算你运气好,给你逃过一劫。”
正当矮子伸手想拎沈时遇时,时刻戒备着的萧离忽然猛地往前一扑,一口咬住他小臂死死不放。
矮子当即龇牙咧嘴,痛呼出声。
高个子见状抬手一掌将萧离劈晕,这才免去了他被咬掉一块肉的厄运。
待萧离一松口,矮子便抱着被咬过的手臂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他抬手一看,不过片赏之间,那一块已经血肉模糊。
矮子恶狠狠地咬牙,“他娘的,这畜生的牙齿跟狗一样。”
说完又泄气似的踹了他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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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睁眼便回到了东宫,看着头顶熟悉的帷幔,他摸了摸身旁,猛地从床榻惊坐起身,连鞋履都来不及穿上便匆匆跑了出去。
门外值守的几个太监赶忙将他拦住,“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萧离不顾他们阻拦,拼了命地想冲出去。几个太监合力才勉强将他拦下。
正当一行人僵持时,刘央踏着步子缓缓走来,“殿下病体未愈,应当好生修养,怎么如此着急忙慌地,这是要去哪儿?”
萧离瞪着他,稚嫩的嗓音由于长期未进水,有些干涩沙哑。
他问:“沈时遇呢?”
难得这小畜生愿意同他说话,刘央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随即弯唇笑道:“自是也在住所修养,待殿下养好身子便能看见他了。”
萧离却不愿,“我现在就要见他。”
刘央注视他半晌,皮笑肉不笑,“殿下拿什么与咱家谈判?”
萧离仍旧恶狠狠地瞪着他,不知是否听懂了刘央的意思,他沉默两息,忽地发了狠地开始挣扎。
眼见几个太监快要压不住他,刘央这才抬了抬手,“殿下想见沈公子也非不可。”
萧离看他。
刘央侧头吩咐,“去把沈小公子带来。”
身后人颔首,“是。”
刘央又冲萧离道:“殿下放心,沈公子很快就来,还请您好生回去养伤。”
萧离不信任地看他,可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硬碰硬未必能如愿见到沈时遇,最终还是先回了寝殿。
看着他步子迈进殿内,刘央才收起脸上勉强维持的恭敬,面色阴沉,“宋廉来的时候盯好了,万不可让他靠近这小畜生,若是被他察觉这畜生身上有伤,将事情闹大了,咱们整个东宫都吃不了兜着走。”
来顺含笑俯首,“刘公公放心,我早已派人守着,绝不让他多踏进来一步。若他超了界限,奴才立刻派人去禀报陛下,便说那宋廉违抗皇命。”
刘央满意地笑,拍了拍他肩,“做得不错,待咱们九皇子当上太子,咱家一定让娘娘好好赏你。”
来顺立刻狗腿地躬身,“多谢刘公公。”
刘央收回视线,眸子一眯,“既如此便让那病秧子再多活一日,省得那畜生这时候给我们惹事。这期间好生派人盯着,别让他们再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底下人即刻颔首,“是,奴才这回定当好好瞧着他们。”
芳华殿内室,萧离静静坐在床榻边,耳朵忽地一动,猛然抬起头。
他咬牙切齿,目光凶狠地似是要穿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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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了一天一夜,被抬进芳华殿时,沈时遇仍未苏醒。
萧离一把将他从太监手里抢过来,便将人安置在了自己床榻。
至此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个人肉眼可见得没精神。
正当萧离头脑缺氧,几近昏迷时,被他牢牢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动了下。
萧离立刻睁大眼,来了精神,一瞬不瞬地看他。生怕错过沈时遇细微的表情和举动。
良久,萧离眼睛瞪得发酸时,沈时遇才悠悠转醒。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陌生的帷帐,锦绣绸缎、流苏摇曳,随即才看到了守在一旁的萧离。
他视线专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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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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