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惊雷

最终,还是裴云桓开口,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安静。

“阿蘅,你可吃好了?”

许蘅衣点头:“好了,你……”她正想试探地问几句裴云桓祖上是否真的和姓魏的有关系时,他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许蘅衣向众人道:“启程。”

“是!”除了许蘅衣,其他人都以离弦之箭的速度起身离开,连魏宣也在秦瑟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但一步不停地往马车上赶。

许蘅衣望着裴云桓的背影,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干:“裴云桓,你这是心虚啊。”

秦瑟瑟将魏宣在马车上安置好后出来,见许蘅衣还留在原地望着裴云桓的背影出神,便上前盈盈地行了一礼,莞尔道:“夫人,日中暑气盛切莫久站。裴县丞应该是怕夫人受不住烈日炙烤,才急于启程的。”

许蘅衣将目光从裴云桓身上收回来,看向笑容完美得仿佛戴了一张面具的秦瑟瑟,咧了咧嘴:“秦娘子辛苦了,既要救人,”许蘅衣伸出手指,点了点魏宣所在的马车,然后手指移动,点了点裴云桓所在的方向,“又要救火。”

秦瑟瑟脸上的笑容果然僵愣了一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漾起微微的涟漪:“夫人谬赞,妾的本分而已。”

许蘅衣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凑到秦瑟瑟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放心,我知道你和裴云桓关系匪浅。事到如今我可算想明白了,当初魏宣之所以要抓我引裴云桓现身,裴云桓又之所以心不甘情不愿地救魏宣,都是因为秦娘子你啊。我曾听说某个夜里裴云桓醉酒落水险些溺死,是不是就是那天秦娘子与他……”许蘅衣将手掌立起来往下一切,做了个“一刀两断”的动作。

秦瑟瑟侧过脸看向许蘅衣,眸子里的情绪突然震荡起来,素来婉转悦耳的嗓音甚至都颤了颤:“夫人、夫人以为,妾与裴县丞……”

“旧爱和新欢嘛。”许蘅衣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冲秦瑟瑟坏笑道,“裴云桓整日见着你与魏宣形影不离,也难怪他脸色不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懂的。别说他们,我若是小几岁,也会拜倒在秦娘子的裙下。”

“夫人误会了,”秦瑟瑟掩嘴笑了起来,“裴县丞纵是爱美,爱的美也只会是夫人。”

许蘅衣故作惊讶地挑眉:“裴云桓说救魏宣是受故人所托,这个‘故人’难道不是秦娘子你吗?”

秦瑟瑟笑得愈发止不住:“妾何德何能,自然不是。”

许蘅衣趁机追问:“那是谁?”

“是……”秦瑟瑟脸上的笑意陡然收起,后退两步,朝许蘅衣又恭谨地行了一礼,“夫人,时辰不早了,该上车了。”

许蘅衣一看套话不成,原本抖擞的精神立即蔫了下去,有气无力地往自己的那辆马车走去:“好吧好吧,上车赶路。”

就在秦瑟瑟替许蘅衣掀开车帘方便她进车厢时,许蘅衣扶着车壁,抬头看了眼骑在马上但依旧背对着自己的裴云桓,自言自语道:“‘红豆’这个名字不好,配不上裴县丞的坐骑,我得再想想。”

等许蘅衣整个人进了车厢,裴云桓仿佛有感应似的,转头看了过来。秦瑟瑟朝裴云桓蹙眉摇头,又用眼神指了指天,然后才神色如常地跟着进了车厢。

等车帘放下后,裴云桓转回身,看向依旧万里无云的晴空,吩咐道:“夜雨将至,去寻个避雨的地方。”

贺承应下,正要牵马离开时,冯继偷偷凑上去,小声嘱咐道:“寻的地方不要太大太宽敞,越小越暗越没人烟越好,比如破庙荒村山洞之类的。”

贺承不解:“为什么?”

“呆子!”冯继担心裴云桓听见,恨不得钻进贺承的耳朵里,只能把嗓音压得更低了,“你没瞧出来许姑娘对主上有些误会吗?一会儿躲雨正好是个机会。姑娘家都怕打雷下雨,咱们主上自然要陪着,孤男寡女夜半私语,说着说着这误会不就说开了?”

“孤男寡女?”贺承皱眉,“可还有我们这么多人……”

“所以让你寻个地方小的,只能容下他俩,我们这些多余的另外待着。”

贺承将信将疑地:“这样……真的就能成?”

冯继睁圆了眼:“这事若是不能成,我跟你姓!快去快去,这可是大事,别耽误了。”

*

车上,许蘅衣知道秦瑟瑟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套出话来,索性往车内角落一倒,闭目装睡。

秦瑟瑟十分体贴地取来把凉扇:“夫人安睡,妾为夫人执扇纳凉。”

这下,许蘅衣不想睡都不行了,只能换了个在马车的颠簸里不那么难受的姿势,一边暗想驾车的果然又是冯继这个糟糕的车夫,一边努力把裴云桓的背影从自己的脑海里撇出去。

身边有秦瑟瑟,外头守着冯继,许蘅衣怕自己睡得太熟,脱口就是一句骂裴云桓的梦话,这无异于是在狼群里发出一声羊的咩咩声。

所以一开始,许蘅衣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还能从时断时续的颠簸里推测是在上坡还是下坡。后来,外头风声骤起,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吵得她意识越来越清醒,但眼皮却一直睁不开,只能闭眼听着外头惊雷阵阵伴着风雨声大作。

就在风雨最大时,一直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许蘅衣能感觉到车前的帘子被掀开,湿漉漉的风吹到了她的身上,又黏又凉,她闭着眼也忍不住难受地皱起了眉。

“阿蘅。”

温热的声音和同样温热的怀抱从背后靠了过来,许蘅衣意外地缩了缩,但并没有用力挣开,只是口齿不清地问道:“裴云桓?”

“阿姮,快醒醒,是我。”

她睁开眼,水汽朦胧的逆光里,她看到咫尺外,是一张清俊儒雅的少年面孔,是她少女时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愈哥哥?”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少年面孔,却迟迟不敢真的碰触上去,怕又是一场臆想的虚无,“你、你回来了?”

少年笑着握起她的手,贴上自己微凉还带着湿意的脸颊,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是的,阿姮,你的驸马柳愈回来了。”

她瞬时泪如雨下,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少年:“我以为,我以为你和王兄都被……愈哥哥不要再抛下我,不要再抛下阿姮了好不好?我以后会听话,不再吃醋,也不对你发脾气……”

“乖,”少年轻抚着她因哭泣而颤抖不已的后背,“阿姮一直都很听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们和离,我成全你,成全你和王兄……只要,只要你们不再抛下我……”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她哭着将少年抱得更紧了,“你们不要抛下我……我们可以离开,去哪里都行……你陪着王兄,我陪着你们……我们像以前那样一起云游天下四海为家,好不好?”

“阿姮,”少年原本温润的嗓音突然变得冰冷绝决,“太迟了。”

她哭声一滞,颤抖地松开少年的怀抱:“愈哥哥你……”

又是一道惊雷劈过,刺目的白光照亮了一直藏在暗影中的少年身下的衣袍。洁白胜雪的衣袍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污,还在不停地顺着衣摆往下渗着鲜血,触目惊心。

她被吓得捂住嘴,身体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少年死死地扼住了下颌骨,逼着她直面眼前鲜血淋漓又骇人可怖的一幕。

“他,杀了殿下,毁了你,废了我……”嘶哑破碎的声音像是从无间地狱里传来的鬼嚎,少年俊雅的脸也渐渐变得扭曲狰狞,五官开始腐烂,露出血肉下的森森白骨,“阿姮,我们都回不去了。”

“不!”她闭上眼,捂住耳朵,仿佛只要她看不见听不见,这一切就能没有发生过。

*

裴云桓看向刚探路回来的贺承,声音难以觉察地停顿了一下:“你方才说那村子叫什么?”

“柳村,因为全村人都姓柳,村前村后还栽满了柳树,说是六十年前从外乡迁来的。”贺承以为是雨声太大,裴云桓没有听清他方才说的话,便又提高声量重复了一遍,“这个村子人丁不旺,但屋舍不少,愿意给我们避雨借宿。这个柳村的距离也近,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

“柳,”裴云桓抬眼看向雨幕之上黑压压的乌云,嗤笑一声,“阴魂不散。”

贺承还没能明白裴云桓的意思是去还是不去,就瞥见冯继冒雨跑了过来,赶紧向他递了个眼神,表示已按照他的设想找好了帮裴云桓和许蘅衣说开误会的地方,让他再发挥一下擅长的口舌功夫。

没想到冯继看也没看贺承一眼,而是直接跑到裴云桓面前,连额上的雨水都顾不上擦,气喘吁吁道:“不……不好了……她突然发起了高热……”

贺承以为冯继说的是魏宣,自然地接话道:“伤后发热再自然不过了,服过药睡上一觉便好。”

“不……是许姑娘,许姑娘在车上突发高热,怎么也叫不醒,嘴里还说着胡话……”冯继的话还没说完,裴云桓就像一阵风似的从两人面前消失了,直接冲进倾盆大雨里,冲向许蘅衣所在的马车。

“阿蘅!”

贺承第一次见到裴云桓如此失态,愣了好半晌,才转头看向冯继,问:“还、还去前头的村子吗?”

也才回过神的冯继猛推了贺承一把:“呆子,你还不快跟着去瞧病!许姑娘若是有个好歹,你我就等着直接去黄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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