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书信

正在灶前忙碌的晓春见知夏也来了小厨房,顿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赶紧跑了回去,许蘅衣果然已经不在屋里了。

找遍了院子,也没瞧见许蘅衣的影子,就在心急如焚的晓春和知夏准备去通知其他人一块去找的时候,宛如游魂的许蘅衣已经自己飘了回来。

“姑娘!可把我们吓死了,您不是说好了会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的吗?”

晓春和知夏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可在看到许蘅衣那张惨白地毫无血色的脸时,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姑娘,怎么了?”晓春小心翼翼地问。

知夏发现许蘅衣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一把握住她的手,惊呼:“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冰?!”

许蘅衣摇摇头,连一个遮掩的笑容也挤不出来,声音有气无力,“无事无事,吹了阵凉风,回屋暖暖就好。”

晓春和知夏刚将许蘅衣扶进屋,外头就传来脚步声,是大夫人派人将改好的嫁衣送来了。

“我看看。”许蘅衣轻轻推开晓春和知夏,自己走上前,拿起了那件明日要穿的嫁衣,第一次细细地看了起来。

上辈子她穿过三次嫁衣,每次的嫁衣都不一样,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花开并蒂……这一次的,是什么呢。

“这衣服上绣的是什么?”

送衣服的下人被许蘅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问倒了,赶忙凑近瞧了瞧,然后笑着说:“这上面绣的是并蒂莲,是在祝姑娘和姑爷‘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花开并蒂啊。”许蘅衣把嫁衣放回原处,就径直朝内室床榻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声音也虚浮,“我累了,睡一会儿。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不吃点东西吗?”晓春担心地看着许蘅衣的背影,“樱桃肉还在灶上热着……”

晓春的话还没说完,许蘅衣的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身子一歪。知夏反应极快地冲上去,却也没来得及接住倒下的许蘅衣。

“砰!”许蘅衣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案几上,然后才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姑娘!姑娘——郎中!快去请郎中!”

“请……请哪位郎中?”

“全城所有的郎中!快啊!”

后院人仰马翻,前院也不能幸免。

听完管家的耳语后,神色大变的许家老爷连声“失陪”都来不及说,就匆匆离席。许家儿郎们也一个个放下筷子,慌慌张张地跟着跑了出去。

眨眼的工夫,偌大的席面上,就只剩下端坐在上座的江砚一人。

江砚朝站在自己身后的随从江升看了一眼,江升会意,出去后不到片刻就回来了,伏在江砚耳边小声道:“许家女公子旧疾复发。”

一个女儿犯病,却惹得全家人如临大敌。

江砚举起手中的琉璃盏,抿了抿盏中佳酿。看来许家人的确如线报上说的那样,将个病秧子视若瑰宝。

江砚在空荡荡的席面上坐等了许久,见许家人一时半会没空搭理自己,便自行告辞了。

江砚挤在一群鱼贯而入的布衣郎中里,好不容易走到了许宅的大门,正好迎面瞧见街上一位纵马疾驰而来的年轻男子。从那男子骑马下马的姿势,江砚就认出,这人必定出身行伍,而且在军中的官职不低。

那男子显然也察觉到了江砚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但目光似乎在他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那目光中翻涌着极其浓烈的情绪,江砚一时竟看不透。

江砚觉得有趣,素来不喜与人相交的他,莫名有了与眼前人结识的想法,便拱手上前,“在下……”

却不料那男子将目光移开后,冷漠近乎无礼地把江砚当作一团空气似的无视了。

江砚很意外,尤其在听见许家仆从把这男子唤作“裴公子”后,就更疑惑了。

早在来淮陵之前,江砚就将淮陵所有名门的家谱烂熟于心。裴家的长房嫡子裴云桓,嗜酒如命,文武皆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一人一马就能骑出千军万马雷霆之势的男子。

江砚看着裴云桓迅速消失在层层叠叠院落间的身影,又看了看匾额上灵动俊秀的“许宅”二字。他觉得自己的这次淮陵赴任,定会不虚此行,也定不会空手而归。

许蘅衣经历了一个极长的梦境,梦里蝉鸣不断,人影憧憧,但她认不出任何人,也发不出丝毫声音,她像是鬼魂一样无目的地四处飘摇,不停地游走。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

她睁开眼,正想伸个懒腰蹬一蹬被子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床前如丧考妣的晓春和知夏,又瞄到了不远处坐着泪痕未干的四位嫂嫂,隐隐还听到亲娘的哽咽声和亲爹的叹气声,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她这一摔一睡肯定把自己的婚礼给错过了。与其看着爹娘兄嫂们哭天抢地哀嚎震天,不如继续装睡,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就在许蘅衣准备默默地再把眼闭上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许澄猛地大吼一声:“天哪,姑姑醒了!”

果然,之后的情形和她料想的差不多。

许家人一拥而上,哭的、劝的、骂的……震得许蘅衣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我苦命的儿啊,娘在这儿呢呜呜呜……”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五娘醒了就好……”

“裴家真不是个东西,翻脸如翻书!昨日瞧了一眼后,就不见半个人影……”

在满屋子的泪水和唾沫齐飞中,许蘅衣艰难地提炼出有效的信息:婚事黄了,节哀顺变。

许蘅衣首先想起的是裴云桓。多好看的一张脸啊,不能朝夕相对了,真是可惜。

紧接着,她想起来的,是那个太守,江砚。

许蘅衣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上辈子死后又重新在别人的身体里活了过来,那有着和上辈子一模一样脸的他,是投胎转世了?

隔了两辈子也能碰上,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自己倒霉。许蘅衣忍不住想笑,可刚扯了一下嘴角,就感觉额头上一阵疼。

“哎哟!”许蘅衣伸手去碰额头上疼痛的地方,却摸到了厚厚的纱布。

晓春赶紧解释道:“姑娘,您摔倒的时候,磕上了案几,这里伤了一块。”

“什么?!”许蘅衣霍地从床上坐起来,捧着自己的脸,问离自己最近的许老夫人,“娘娘娘,快帮女儿瞧瞧,女儿不会破相了吧?”

许老夫人被她这么一问,哭得更凶了:“我苦命的儿哟……”

她的心立即凉得嗖嗖的,许蘅衣的这副身体多病多灾不说,如今还破了相!她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憋屈,干脆也抱着许老夫人,一起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娘,女儿的命真的好苦啊……”

“……裴家送信来了!”突然响起的一声通报,屋里的鬼哭狼嚎霎时间都停了。

“快快快!”蔫蔫的许老夫人瞬时来了精神,摸了一把脸上的泪,就冲自己的儿子们中气十足地吼道,“这可关系着你们妹妹的终身,还不都利索点,没吃饭吗,赶紧拿过来!”

等那封信被捧着端到许老夫人面前时,许老夫人笑眯眯地看向许蘅衣,示意让她接下信,“小五,快,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在全家沉甸甸的目光下,许蘅衣不得不装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拆开轻飘飘的信封,从里头掏出一张同样轻飘飘的信纸。

“裴公子约我游东湖,”许蘅衣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在众人面前展开,指着上面寥寥的几个字,“就在十日后。”

除了许蘅衣,在场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我就知道,我的小五这回定是能得圆满的呜呜呜……”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五娘得觅良人……”

“算未来姑父懂事,不用带家伙上门打他一顿了哎哟……”

许蘅衣环视了一圈喜悦欢腾的许家人,觉得无悲无喜的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于是默默地缩回自己的被窝。

也许是在闹腾的白天里睡多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许蘅衣反倒睡不着了。

许蘅衣在床上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的枕畔边放着什么,便伸手拿了起来,是裴云桓约她游湖的那封信。也不知是哪个自作聪明的放在这儿的,难不成以为这样能方便她睹物思人?

许蘅衣借着从半开的窗户外照进来的月光,细细端详起信纸上的那几个字:“天朗气亦清,同游东湖无?十日后巳时,裴云桓谨候。”

“这文采……这书法……嗯,进步的余地还很大……”许蘅衣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一边继续瞧信,一边自言自语,“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完人,裴云桓屡试不中、仕途坎坷不是没有原因啊。”

突然,许蘅衣的脑子里冒出几句话来,她赶忙咕噜一声跳下床,随手拿过笔就着窗外的月色,在裴云桓那短短的几行字下写了起来。

“春色意迟迟,愿君共此时。十日后巳时,许蘅衣亲至。”

许蘅衣写完后,忍不住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髯须:“我这种文武双全的人才没能出将入相,真真是当今朝堂的一大损失!”

一通胡乱地自夸完,她又把自己写的那几句翻来覆去地念了数遍,才心满意足地把信纸放在窗前的桌案上,继续躺回床上去睡了。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踏实到她第二日醒来后,并没有意识到桌案上的那封信纸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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