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过得很快，穿戴整齐的许蘅衣正要出门赴约，看见知夏递过来的幂离，奇怪道：“又不是第一次见裴云桓了，戴这东西做什么？”

知夏解释：“老夫人说，东湖游人如织，人多眼杂，姑娘毕竟还没出阁，为防闲言碎语，还是戴着安心些。”

许蘅衣一边不情愿地戴上幂离，一边小声嘟囔：“这玩意闷得很……早知道就穿男装了……”

收拾妥当后，许蘅衣带着晓春和知夏两个丫鬟，脚步轻快地出了家门，登上了去东湖的马车。

车轱辘声刚响起，许蘅衣就忍不住掀开车帘，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道：“托裴云桓的福，总算是出来了……啊……外头的空气都是甜滋滋的……我这些天被关在屋里都快闷坏了……咱们一会儿去东湖边上的吴记买些糖栗子吧，好久没吃了，怪想的。”

晓春和知夏听后都笑了，“姑娘只想吃糖栗子，难道不想见姑爷吗？”

许蘅衣刚准备答“美人与美食可兼得”，马车突然刹住停下，害得她差点咬了舌头。

许蘅衣看见车帘外的人群越聚越多，闹哄哄的一片，问外头驾车的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是衙门里的捕快在查过往的人马，”车夫回道，“这几日一直这样，城里到处都是捕快，也不知道是哪个江洋大盗这般厉害。”

“江洋大盗？”许蘅衣好奇地想从车窗里探出去，被晓春拽了回来。

“姑娘，这热闹可看不得。”晓春把车帘严严实实地捂住，“我听朱墨说，才两三天就已经抓了上百个犯人，大牢都快关不下了。”

“朱墨是谁？”许蘅衣故意逗晓春，一脸八卦道，“哦，我想起来了，你那位青梅竹马的捕快小哥哥。可这几天你都在我眼皮底下待着没出门，又是怎么听他说的？”

晓春顿时羞红了脸，“昨……昨晚在后门见了一面……”

知夏恍然，“我说你昨晚怎么回屋回得那么迟，原来是去见朱小哥了。”

“哪有很迟，就说了两句话……”

“你昨儿回屋的时候都三更了，除去路上的时间，你俩起码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应该有几十句才对……”

“哎呀，你别说了！”晓春赶紧捂住知夏的嘴，然后心虚地看向许蘅衣，“姑娘……”

“没事，我不爱听小情侣间的私房话，”许蘅衣眨眨眼，“但我爱听稀罕事，这外头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位捕快小哥哥同你说了吗？真的是为了抓江洋大盗？”

晓春松开知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神神秘秘道：“朱墨说这事只有衙门里的人知道，姑娘可千万别说出去。还有你，你也不许说出去。”

许蘅衣和知夏都连连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凑到晓春跟前。

晓春的声音更小了，跟蚊子叫差不多，“朱墨说，是那位新来的太守大人下的令，要抓逆贼。”

“逆贼？”许蘅衣挑挑眉，“这太平盛世不好好过日子，谁闲着没事去当逆贼？”

“嘘——”若不是顾忌着礼数，晓春也想捂住许蘅衣的嘴，“真的有，朱墨说是从京城逃出来，就藏在咱们淮陵城里，据说还不止一个。太守大人来淮陵就是为了查这事的。”

许蘅衣“哦”了一声，所谓的“逆贼”多半是渎职私逃的贪官污吏，这样的人她在上辈子可见了不少，没兴趣。但江砚居然是为了抓贼才来淮陵当太守的，许蘅衣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的仕途也不是很顺啊，和上辈子比差远了。

没过多久，盘查的捕快就来到了许家的马车前。

为首的捕快十分粗鲁地用拳头砸了砸车壁，蛮横道：“车上的所有人，都下来。”

车夫冲那捕快讨好地笑道：“官爷，车上都是姑娘家，恐怕不太方便。”

捕快把眼一瞪：“不下车就直接押去大牢，这方便吧！”

许蘅衣在车里听到那捕快无礼的话，哼了一声：“狗仗人势。”她示意一旁的晓春，“给点打发了。”

晓春掀开车帘露出一道小缝，朝车外的捕快笑得很客气，“车里坐的是许家五姑娘，病刚好不能见风，还请这位官爷通融通融。”说着，递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那捕快一听，瞬时换了个态度，钱袋也不接了，还笑得十分谄媚，“原来是许家的马车，怎么不早说呢！让开都让开，让这辆马车先过去。小人多有打扰，请请请。”

马车重新跑了起来，许蘅衣和晓春、知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非常不解。

知夏猜道：“莫非是朱小哥关照过？”

晓春摇头：“朱墨刚进衙门，人都还没混熟呢，哪来这么大脸面。会不会是姑爷那边的关系？”

许蘅衣叹了口气：“如今裴家最大的官，也就是裴云桓那个小小的虞川县丞，这些眼高于顶的捕快能瞧得上？”

知夏继续猜：“那可奇怪了，老爷少爷都和衙门没什么往来……啊，前几日那位江太守不是上门了，会不会是因为太守？”

“就因为请他吃了一顿饭？”许蘅衣笑了，从晓春手里拿过那个没送出去的钱袋，掂了掂，“那咱家的厨子可立了大功，给咱们省了不少呢。一会儿多买点糖栗子，让他们也解解馋。”

虽然被捕快盘查耽误了一小会儿，但在车夫卖力的吆喝声和匆匆的马蹄声里，许蘅衣还是准时来到了东湖湖畔。

许蘅衣本以为，裴云桓约自己游湖的船，就算不是美轮美奂的画舫，也应当是有船娘唱小曲的乌篷船。故而，当她看到裴云桓站在一只连船夫都没有的露天小木船上朝她招手的时候，她的双腿一软，十分想装作不认识裴云桓，立马转身离开。

此时的许蘅衣庆幸自己带着幂离，可以稍稍遮掩自己脸上僵硬勉强的笑容。

“裴公子，”许蘅衣指了指身后的晓春和知夏，为难地说，“这……这船怕是容不下我们所有人。”

裴云桓笑了：“有我们两人足矣。”说着，就朝许蘅衣伸手，“阿蘅，来。”

不知是因为当时的春光太好，还是裴云桓的笑容太蛊惑人心，等许蘅衣回过神来，她人已经站在那只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的小木船上了。

“你们先回吧。”许蘅衣朝晓春和知夏摆摆手后，赶忙坐下来，双手紧紧抓着船沿，“裴公子，奴家可不会水。”

“放心，就算是落了水，我也会护着你的。”裴云桓笑着拿起船桨在岸上用力一撑，把船撑离岸边，然后就在目瞪口呆的晓春和知夏面前渐渐划远了。

许蘅衣努力让自己不去看离自己只有咫尺的水面，“裴……裴公子，真是无所不会的全才，竟然还会划船……奴家着实佩服。”

“我也是第一次划船。”裴云桓把手里的船桨递给许蘅衣，“阿蘅，你要不要也试试？挺有趣的。”

“不必了不必了，”许蘅衣把船沿抓得更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笨手笨脚的，万一把船桨扔到了湖里……我我我还是坐着吧。”

“也好，”裴云桓兴致盎然地环视着偌大的东湖，“阿蘅，你想去看哪处的湖景？”

此时的许蘅衣根本没有心情欣赏湖光山色，紧张兮兮道：“哪……哪都行……其实，我觉得，我们就在岸边树下走走看看也不错……”

裴云桓透过许蘅衣幂离下的那层薄纱，看着她仿佛随时都准备大喊“救命”的紧张表情，笑得愈发开心了：“好，那我们先在湖上看看，再到岸边走走。”

虽然裴云桓说他是头一次划船，但划得极稳，时不时还给许蘅衣指指哪处的观景角度最佳，或是用船桨从水里捞出长条的水草吓唬许蘅衣是水蛇。许蘅衣自然没被这种小把戏吓到，吐出“幼稚”两字后，攥着船沿的手稍稍松开了些。

这只小船也没有许蘅衣想得那么脆弱不堪，稳稳地在湖上漂了许久也没漏水散架，许蘅衣这才渐渐有了游湖的兴致。

“哎呀，有鱼有鱼！你快看，还是一大家子呢，估计是爹娘带着孩儿们一块出来晒太阳了……”

“那几块石头就是东湖三景之一的‘福石’吧。听说湖水低的时候，能看出来是个‘福’字。都说是什么奇景神迹，哼，十有八\\九是人造的……”

“诶诶诶，你听，是云居寺的钟声，哈哈哈哈看来那群和尚念经念饿了要准备吃饭了……”

裴云桓看着雀跃得像个孩子似的许蘅衣，问道：“饿了吗？”

许蘅衣这才意识到日头当空，已经到正午了。她十分诚实地点头，“饿了。”

裴云桓放下船桨，从身后拿出个精致的食盒，放到许蘅衣面前：“凉了些，可别吃多了。”

“什么呀？”许蘅衣好奇地揭开，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惊讶问道，“吴记的糖栗子？你买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上船前看见那铺子前围着许多人，想着你也许会喜欢，就买了一些。”

“居然还是剥好的！”许蘅衣把幂离摘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颗，闭眼感叹道，“又甜又酥，的确是吴记的味道。”

裴云桓看着眼前那张素净的脸上溢满了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当看到许蘅衣额角上那个浅浅的疤痕时，他的笑容渐去，“疼不疼？”

“嗯？”许蘅衣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裴云桓是在问自己头上的伤，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当时正巧晕……睡过去了，一点都不疼。不过因为这个耽误了婚期，对不住啊。”

“无妨，再选个吉日就好。”裴云桓伸手替许蘅衣撩开被风吹散的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你平安无事。”

许蘅衣被裴云桓言语里的温柔惊到了，但她没接话，继续往嘴里塞糖栗子。

许蘅衣一连吃了好几颗后，才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吃，有些不好意思，“你要不要尝尝，很甜的。”说着，她就拈起一颗，递到裴云桓的面前。

裴云桓很意外，见许蘅衣手里的那颗栗子往自己的嘴边又送了送，才反应迟缓地用嘴去接。

许蘅衣像是这些糖栗子都是她自己做的一样，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裴云桓低着头似乎是在细细品尝，半晌才出声：“是，很甜。”

许蘅衣得到了裴云桓的认可后很开心，又准备往嘴里送几颗时，船身突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许蘅衣被裴云桓及时地扶住，但装着糖栗子的食盒却被震得滑下了船，沉进了湖里。

“啊，我的糖栗子！”许蘅衣愤愤地循着传来震动的方向看去，发现是因为一艘画舫撞了上来。

“对不住，一时不慎误撞了尊驾，”画舫上一个仆役模样的人朝许蘅衣和裴云桓作揖赔礼，“我家主人甚是过意不去，想请二位登船，亲自向二位赔礼致歉。”

裴云桓极快地扫了眼那艘画舫，当看到里头的某个人后眼神骤冷，将幂离重新戴回许蘅衣的头上，低声道：“阿蘅，你坐好别动。”

“不必，告辞。”裴云桓言简意赅地说完，便拿起船桨准备远离那艘画舫。

这时，画舫上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声：“相逢即是有缘，不知江某是否有幸邀二位一道同游？”

许蘅衣听到这声音后下意识地回头，站在画舫上朝他们执礼的，就是那位新来的太守大人，江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