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芜究竟在经历着什么，才叫他觉得人世间的一切为“折磨”二字形容。

世人修行期盼永生，为此艰难险阻，痛苦不已；而对于永生者，永生本身却是一文不值。这世间如此道理，实在叫人唏嘘。

感慨是一方面，青灯心中沉重不止为此……也是为自己未来迷茫。

这辽阔雨林中，危险重重，若是箜芜被成功封印，便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雨林之中……不过她有青灯的体质，哪怕用时三年，她就算一直朝一个方向行走，也终有一日走出这里。

“若是被封印在一个盒子里，不也是会觉得很痛苦吗？”

“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便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程度的苦难也无法得知。如此情形之下，对比眼前的折磨，那里便成了极乐。”

青灯懵懂，“我觉得，左不过是从一个火坑出来，又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

“或许如此吧。”

箜芜嘴角微微上扬，好似如释重负，青灯瞧着他，总觉得他有种从容赴死的惨烈。

他向前迈出一步，沸腾的水球也继续向前。

青灯大脑飞速转着，盘算自己的未来。

两人命数被共生契约相连，青灯身体能锁血确保存活，可共生契约之下能不能直接死亡，尚且是未知。

魔尊箜芜不灭，可魔尊青灯是否不灭？也是未知。

牵连她生死大事，她不得不谨慎。

对于箜芜来说，她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品评从前相处，大约能感知：箜芜对她，顶多算是不屑动手，可他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前方一路未知与凶险，箜芜为不灭之躯，所以当生死一线时，他未必会惜命。

而她需要箜芜惜命。

“箜芜，雷电法龙会制约你的法力，那你现在恢复到什么地步了？”

“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得告诉我。”

箜芜脚步微顿，却并未因此停下。

“说说为什么。”

“我要活下去，你要追求更少的痛苦。”

“所以？”

“这是对你我都好的事情。”

箜芜站定，水球依旧向前，眼看着水球就要飞出两个人的视线之中，箜芜挥手，沸腾的水球外层被冰封住。

水球表面的温度为滚烫，冰晶为寒冷，两者相会，冰晶被水球一味吞噬，又不断凝成，白汽将冰晶外壳冲开个口子，而后一股冒出。

水球停下，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

他面向她，垂眸凝望她，“谈交易？”

青灯不惧，亦是回望，郑重道：“对。”

“你无法被杀死，所以渴望封印带给你安乐，这是你的愿望。”

他轻眯起眼，“那么你呢？”

“我们之间契约还在，我不想你受到致命伤而连累我的性命，这是我的诉求。”

他轻点下头，“你希望你能活着走出去？”

“这是当然。”

“那么，你现在是要求我解除契约吗？”

“你若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箜芜轻笑，“既是交易，我能确保你活着，你又能予我好处呢？”

双方谈交易，则是要利益共赢，有付出才有收获，两个人懂这个道理。

箜芜若能确保自身存活，青灯便不用赌上性命去押共生契约与锁血之下，箜芜身体灭亡后她能活下来。

那么她，也要回给箜芜以相同价值的筹码，与她性命一样重的筹码。

“准确来说，你需要我活在世上。”

青灯挺直背，缓缓道：“被封印之后，你会看见什么，谁都无法知晓。你预想中的天堂，也可能是更折磨的地方。如果真的如此，我可以想办法救你出来。”

箜芜面上笑意扩大，仿佛听见了笑话。

来到这雨林之中，箜芜脸上的笑变得多了，话也变得多了，可见他有多期待封印后的那个世界。

“你别着急笑，箜芜你听着，就在你昏迷时，我看到了你的梦境。”

箜芜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你回到了楠谷，满山草木为雾荼之死悲哀万分，你感到震惊，你为杀掉雾荼这件事感到不安与不解。”

他收敛笑意。

“现在，我有资格和你谈交易了吧。”

“我现在的法力大约只剩一成。”

箜芜回答她先前的提问，便是同意合作的意思。

他如此干脆，青灯倒有些不适应。

“既然如此，一会有什么状况，你也要讲给我听。”

“若是我感受到危险，我会直接拉你过来挡。”

淡淡的声音响起，优雅又从容。

他这话，可不是把她当做用着顺手的盾牌……

青灯为此呆愣片刻，语无伦次。

“我我……我也不知道这锁血的被动有没有次数限制，你可千万省着点用，我还要留着走出雨林呢……”

他凝望她，道了句“好”。

青灯略思索，则又开口嘱咐：“但也别太省着……”

若是时机没卡好，把人给卡没了，自己也被牵连。

“好。”

她硬着头皮发问：“那封印怎么解除啊？”

“得看了是什么封印才知道。”

箜芜挥手解开水球上面的冰封，就要继续向前走。

青灯犹疑，叫住他。

“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交代我？”

箜芜微微歪头，似乎不解。

“你不怕我骗你，等我活着走出去之后，就再也不管你了？”

“确实有这种风险。”

“难道你就不准备给我下个什么契约，限制我的行动？”

箜芜顿顿，“难不成，你觉得这样不自在？”

“是有点……”

她当真不习惯。

“我现在没有法力给你下契约，便罢了。”

“那也不需要我发个誓，走走过场？”

箜芜摇头，“如果你真的能与我共感，能感受到那些情绪，恐怕也用不着我给你设限。”

说完，他兀自迈步向前，青灯慢下一步。

她看箜芜的背，看他飘散的银发，心中更加疑惑，他到底在经历什么？

沸腾的水球一路指引方向，青灯跟在后面，感受到两个人一直在往坡上走。

雾气弥漫，且越往上走，雾气越来越浓。而后那雾气弥漫在周身，犹如仙境一般。

迎面有风吹来，更有热气被夹带在其中，热气呼在脸上，以水珠覆盖肌肤，不知那是水汽还是汗水。

往上走，额外潮湿，而且更加闷热，更有热气扑身，现在好似被盖在蒸笼里面。

箜芜脚步停顿，“这里就是法阵所在。”

“那你看出来破解之术了吗？”

箜芜摇头。

水球停下，不再沸腾，而后无法保持球状，哗啦一下破裂坠地。溅起的水到青灯的裙摆，沾湿衣料后，青灯感受到灼热。

上面白色水汽更大，青灯依稀看见腾腾冒出水汽的源头，两人靠近查看，这才看见一条清澈的河，水在不停沸腾着，大气泡从水底上升。

青灯将方才在雨林中摘下的叶子投入河中，叶子瞬间被水汽顶着翻滚，则是以肉眼可见速度变蔫，而后显出被煮熟的特别的绿。

“这里好蹊跷。”

她注意到河水中央有个晶莹的圆球，指给箜芜看，“那是什么？”

“那是控制法阵的关键。”

“什么法阵？莫不是封印你的法阵？”

“不是。这道沸腾的河是此处的防御机制，河水横截道路，里面应该是有不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那……”

青灯话音未落，箜芜已经挥手，一道冰刃直冲晶莹圆球。

可是冰晶并没有抵达目标处，而是在河水的上空停止，好似被一股力量拦住。

随后河面上水汽规律滚动起来，冰刃滞留片刻后转而冲向他。

冰刃好似失去他的控制，水面上飞过时已被融化成水汽，并且冲向他的体内。

水汽击中他，箜芜向后退两步，吐出口血。

他的法力被雷电法龙限制，冰封困难，植物在沸水之地无法生长，这里的所有都是在针对箜芜。

“这法阵……”

箜芜转手，再试，依旧无果，同时再被水汽刺伤。

青灯见他还要尝试，连忙阻拦，“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几条命搭进去，你干脆省着点力气，别遭这罪。”

他收手。

“冰无法向前，总是有原因的。而且每次都是返回途中才脱离你的掌控，散成蒸汽，这之间有什么说法吗？”

“似是水翻涌，能叫冰刃迷了道法。”

“……”青灯艰难理解，终于缓缓吐出：“就是冰刃没有主观意识了？”

这次换做箜芜艰难理解，而后点点头。

“若是如此，将冰套我身上，由我趟过河水去，是不是可解？”

箜芜沉默片刻，“这是沸水。”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

“若是我说是，你敢下去？”

“难道我们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抿唇，叹声。

“我都不知道你是怕死这件事，是真是假。”

青灯歪歪头，看这水沸腾不止，但她倒不畏惧。在魔窟外面经历的事情，让她对疼痛的耐受增高，虽然眼前场景看着吓人，但也终得有人一试。

“可解是可解，但我要告诉你，我无完全把握确保你安全。”

“那有几成把握？”

“九成。”

“也好。”青灯往后退出几步，活动活动筋骨，而后做出冲刺的动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