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颜说着话，笑意盈盈。可这份笑容却未达眼底。
此时再见他们，林有颜心里五味杂陈，比起这个，她更要弄明白一件事。
听她说完话，几个丫鬟低着头。去被派去刷马桶的宝香低头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奶奶能信得过我们，就是我们的造化了。”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林有颜只当没听出来，道：“你们若能体会我一番苦心便好了。桓哥儿到底太小。生人伺候着难免桓哥儿不适应。你们又是从前伺候姐姐的，极妥帖的人呢。给你们我也放心。当然，也没有强按头的买卖。你们若是愿意过来伺候自然好，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说。我是疼你们的，从前伺候惯了的主子没了，难免却少人疼。免不得自己多疼疼自己了。”
话至此，那已经外放配人的宝欢不禁低头抹泪，强忍着没有发出哭声。
宝蕊人有些呆滞，听这话不知脑海里想到了什么。
还是宝雪道：“既然奶奶肯恩典咱们，咱们何苦闹得没脸？这府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混账货？我一人是无能为力。原奶奶疼惜咱们，让咱们过了许多好日子，咱们岂能人一走就对哥儿不管不顾了？我是干不出那白眼狼的事。”
说罢，又抓起宝欢的手：“好妹妹，你是受了苦的。何苦再回那狼窝？”
宝欢哽咽着点点头，眉眼间，还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姐姐，我留下陪你。”
宝香也点点头：“说句不应该的话，又有什么能比留在哥儿身边自在呢？奶奶在的时候，对我就如亲姐妹一般，从未有半分亏待。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一定要把小主子养好，才不辜负了奶奶的恩情。”
这话字里行间都是确定了桓儿还会被害。林有颜明白，他们这是觉得是林有颜要害桓儿，要拉着他们挡枪。
三个姐妹哭作一团，只有那被刘峻收房的宝蕊没开口，她虽眼里垂着泪珠子，却丝毫没提留下的事。
等那三个姐妹哭了一抱，才发现立在外面的宝蕊。
“蕊儿？”宝雪年长些，带着奇怪问他。
宝蕊抿了抿嘴唇，放开口道：“只怕……我没那么大的福分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宝雪有些急迫。
宝蕊推后了两步，直直跪了下去：“还请奶奶恩典。”
林有颜刚刚险些跟着一块哭，此时听见宝蕊这样说，一瞬间心如坠冰窟，竟忘记开口说什么。
宝蕊见林有颜不说话，只磕了个头，转身就离开了。
屋里头三个丫鬟面面相窥。
宝欢张张嘴，半晌才怒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宝香也气的直发抖：“莫不是真像旁人说的那样，攀上了爷，就忘了主子了？”
宝雪抿着嘴唇没开口，最后三个丫鬟气的又哭了一通。
林有颜心情复杂，却还是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努力做出一副陌生的姿态，对三个丫鬟道：“人各有志，不留下，自然又自己的一番打算。你们都是极好的，既留下，就安心伺候哥儿吧。孩子还太小，能耐心伺候的人不多。也就劳烦你们多废心力了。明儿按理说我是要三回门的。可这府里急着驱邪，还是去寺庙求佛要紧。哥儿是要一块跟着去的。你们两个，这就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搬过来。宝雪，你叫若秋进来，从我嫁妆里给她俩没人二两银子做大点用。下午搬进来，明儿一早就要去寺里了。”
宝香宝欢回去收拾东西。宝香还好，宝欢被放出去配人了，此时还要搬进来伺候，就要从婆家收拾东西。宝欢的情况瞧着就不对，显然过的并不好。这回去收拾东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有颜又支开了若秋，对宝雪低声道：“你抽空去看看那丫头吧。”
宝雪知道是在说谁，低声称是。
当年有容出嫁，林有颜阻挠无果，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想法子给她最丰盛的嫁妆，教她各种后宅院子里的规矩和门道，包括帮她好调·教丫鬟。
这四个带过来的丫鬟，其实都是林有颜精心想过的。宝雪岁数稍大，最沉稳，凡是能冷静下来想法子；宝香伶俐，是个能逗闷子的开心果；宝欢是脾气最大的，半点亏都吃不得，真出了事指哪打哪儿；宝蕊最聪明，心思也重，适合出谋划策。
虽是四个女儿郎，却是四角俱全的完美搭配。
只可惜，才刚刚一年的功夫，宝雪堪堪留在哥儿身边，却护不住哥儿，伶俐的宝香被安排去刷马桶，暴脾气的宝欢被磨去了所有菱角，甚至被配了个恶人家后人也木讷了。而这宝蕊，直接成了刘峻房里的人。
有容人才走一个月啊。
将人都清出去，林有颜抱着桓儿哭了一通。明儿开始就要去佛堂了，不知道到时候还会发生什么。
眼下林有颜顶着宋若兰的脸，虽说有利有弊，可到底是孤军奋战。人在深宅之中，比不得闺阁小姐，连去联系夫君的机会都没有。
宝雪是个妥帖的，也许该找个机会跟她表明身份。
这刘府，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只等着机会成熟，再拖家带口的离开这破地方。
当天傍晚，宝香宝欢都搬进了院子里。宝欢嫁的人就是府里的下人，此时再进来伺候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当初林有颜见她，她还是个姑娘家，现如今已经束好了头发成了小媳妇，府里头的人都叫她有志媳妇，因为她夫君叫吴有志。
夜里林有颜故作不认识问他们名字的时候，宝香大方的说了，只有宝欢咬着嘴唇，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夫家叫吴有志。”
可见，嫁鸡随鸡，她自己认下这个称呼了。
林有颜没急着说话，倒是宝雪瞧见林有颜表情有异，开口笑道：“你也糊涂，往后伺候哥儿了，自然捡容易说的来。还是叫你宝欢吧，咱们关起门来叫，也不妨事。”
林有颜要她道近前来，拉起手仔细看了看：“这么瘦，可怜见的。你多大了？”
“十五。”宝欢咬咬嘴唇。
林有颜摸摸她脸上被打的痕迹：“怎么就想着嫁人了？”
宝欢红了眼眶：“是大爷安排的。”
“可见，是给你安排了个狼心狗肺的。你不远回去，就留下来。他们来找你，你也只说是我不放人。只要在我跟前，你就还跟从前一样。往后好好伺候哥儿，自然不会让你再吃苦。”
虽说宝欢心底不觉得宋若兰是个有心计非善类之人，可听此言还是红儿眼睛。
宝欢谢过了林有颜，有颜就要她先下去了。
当天夜里，让奶妈子带着宝欢宝香陪着桓儿谁，林有颜只留宝雪在自己房里伺候，若秋都是在门外小炕上睡。
主仆二人睡在一张床上，宝雪睡在边上，人小心翼翼的躺在最边缘的位置，稍稍一翻身就会落下床去。
黑灯瞎火的，林有颜都能感觉到宝雪的紧张。
就这么僵持到了半夜，知道房屋外都能听见若秋轻轻的鼾声，林有颜才幽幽开口。
她知道宝雪没睡：“原是我将妹妹交给你，你又怎么忍心看着荣儿被活活作践死。”
宝雪人一僵，整个人坐了起来。
“嘘……”林有颜让她禁声，“别让外人知道。我可不想直接被当成恶鬼浸猪笼。”
“奶奶，您这话什么意思？”
林有颜拉过宝雪的手，让她摸一摸自己手肘内侧嫩滑的皮肤：“这具身子确实漂亮。比不得曾经，这里有一块难以抹去的伤疤。我依稀记得，是我小时候与容儿玩闹，险些将她推到茶炉子上。是有伸手拉过容儿，才救了她。我的疤，也是那时碰见茶炉子烫的。”
这个位置的疤痕，除了贴身的人不会有人知道。
宝雪张着嘴，半晌没了话，半晌，才带着哭腔试探的问了句：“大小姐？”
林有颜先是叹了口气，放道：“那日我只觉得胸口闷痛，人就混了。恍惚间看见了容儿。她跟我说了为什么死的，托付我照顾好桓儿。可我一睁眼，竟坐在花轿上。”
“这么说来，这几日的事情，都是姑娘做的？”
“小点声。”林有颜先提醒了一句，随后道，“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容儿受着委屈。让我直接进来。这样也好，至少桓儿在我身边，就不怕旁人作践。”
“这……这怎么使得？姑娘您也嫁人了，如今成了刘家奶奶，往后要怎么办？”宝雪想一想都觉得荒谬。姐姐竟然嫁给了妹夫。
“我自有法子。这事我说给你，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应该知道要做些什么了吧。”林有颜告诉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姑娘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往后若有什么用得上的，也请姑娘放心吩咐，我定尽心尽力为姑娘。”
“我要做的事情多了。眼下你要做的，就是看好哥儿。宝香和宝欢都是信得过的，只是他们都当我是宋若兰，对我多有防备。必要的时候，你且帮我拦着他们。只等着时机成熟，再把哥儿送出去。”
“送……送出去？”宝雪知道林有颜速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打小再府里就是混世魔王，没有她做不出来的。
林有颜冷笑：“不送出去，难道还任由他们作践？只怕人作践死了，他们林家也只会觉得死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