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喊得季尘太阳穴直跳,他背着少年走过去,祈祷最好是撞上真鬼,可别又是另一个需要带走的人。
好在遇见的确实是鬼,但没有成形,只是不规则的白色漂浮物,只有网球大小。
季尘猜测:“灵魂?”
沐旧道:“对,不是鬼,是魂,碎魂。”
季尘只恨自己没拿出应对期末考的气势,没把那本厚重如砖的《修真史传》给看完。
虽说一定条件下魂等同于鬼,但他哪里知道什么魂是鬼,什么魂不是鬼,但听沐旧的语气,想必这玩意儿构不成什么威胁。
季尘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来,却又犯了难。
陆怀仁等人无迹无踪,很难再找到线索,他往前丢了一张探生符,此符探到生人会自燃,却迟迟没有反应。
沐旧声音发颤,“会不会已经被吸干了?”
季尘道:“哪能这么快。”
他正要再往前走,沐旧又“啊”了一声,季尘沉眼看过去,对方委屈道:“师兄,它扒拉我。”
那个碎魂在沐旧肩上蹦跶,见沐旧不理它,便用力上下晃动,宛如在跺脚,又飘过来找季尘。
沐旧道:“它这是干什么,让我们陪它玩吗,我们可没空。”
碎魂不会说话,以“碎”为名顾名思义,连魂都是碎的,通灵都通不了。
小家伙似乎很急,一直在跳来跳去。
季尘单方面交流:“你有话同我们说对吗?”
碎魂用力上下摇晃,飞出去几步远,然后又回来,磨蹭季尘的衣袍下摆。
季尘问:“是要带我们去找藤妖吗?”
碎魂摆动得更欢了,季尘和沐旧对视一眼,半信半疑跟上。
往前七转八绕走了数百米,可算是听到陆怀仁等人闷哼的求救声。
他们被挂在倒崖山半山腰的一座苍天巨石上,裹得像个粽子,口鼻都绕了藤条,有好几个已经晕了过去。
季尘把背上的少年放下,对那碎魂道:“多谢你了。”
沐旧夸赞:“你可真是个好魂,生前肯定是个好人。”
碎魂围着他们绕了个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季尘观察了一下周围,说:“沐师弟你在这守着,我上去救人。”
说罢,半蹲在少年面前,低声承诺:“我去去就来,不会抛弃你的,一定会带你离开。”
沐旧好奇问:“师兄你嘀咕什么呢?他又没醒。”
季尘站起身,“检查他的情况罢了。”
他这话不是说给少年听的,只是担心把人暂时放在这,系统作死找他麻烦罢了。
季尘刚要去救人,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脚步像是故意踩得很重,让人无法忽略。
他回首,见是陈方,于是问道:“你来了?船和棺材呢?”
陈方瞥过来,不回话,仰头看向被绑着的人,越过他们往前走。
沐旧气得大喊:“无礼无礼!”
季尘没把陈方的态度放在心上,就地结了个印,对沐旧道:“你们就待着这个圈里,切忌,哪都不要去,谁喊都不要理。”
陈方步子迈得飞快,季尘忙跟上,那碎魂踉踉跄跄也跟了上来。
听到动静,陈方回头,见是他,脸上浮现厌恶的表情,加快了脚步。
他一路走得横冲直撞,时不时出招,把阴暗处的毒蛇蜘蛛等物打成血浆,季尘好几次差点被溅到,道:“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
还好意思提误会,陈方瞪向他,“亏我还很欣赏你,没想到……”
“等会。”季尘打断,“欣赏?哪里?什么时候?”
陈方面色不改,“心里,偶尔。”
季尘停下脚步。
陈方警惕道:“你干嘛,又要陷害我?现在这里可没别人。”
“不是,”季尘说,“前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但事出有因,望你能谅解。”
“有什么因?难不成被退婚导致胸闷气短,一定要别人假装打你一顿才好纾解?”
又是“退婚”这两个字,仿佛贴他脑门上一样,季尘干脆自暴自弃,“差不多吧。”
陈方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住,脑海里飘过昨晚同门师弟说的话,怒气消了不少,“你——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失心疯了?”
季尘:“什么疯?”
陈方正要开口,忽听到“嗖”的一声,无数藤条朝他们袭来。
俩人拔剑相挡,藤妖数量多,再纠缠下去有弊无利,陈方掏出一张引燃符,催动术法就要扔出去。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季尘下意识制止:“等会儿。”
晚了一步,引燃符一路烧过去,藤条毁了不少。
季尘舒了口气,还没等往前走,又听到一声惨叫,藤条烧过的灰迹下,有东西破土而出,悠悠飘出人形的魂魄来。
这东西脾气不小,估计是被打扰了,不分青红皂白,抓起离他最近的藤条张口就咬,失了理智纵声大叫,捶胸顿足朝藤妖冲去。
陈方紧随其后,直捣藤妖老巢。
季尘没跟着追,救人是当务之急,脚尖点地跃到上空,挥剑斩断捆缚众人的藤条。
陆怀仁他们一个个往下掉,不留神跌个狗啃泥,隔了好久才爬起来。
季尘飘然落地,问:“有人受伤吗?”
某弟子指着自己被摔破皮的膝盖,“所有人!”
季尘:“摔的除外。”
陆怀仁摇头,“没有。”
季尘颔首,感觉踩到什么,挪开了脚。
众人望过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躺着一具死尸,半个身体被灌木丛挡住,季尘方才恰好踩到他露出来的指尖。
尸体已看不出样貌,皮紧紧裹着尸骨,眼珠外凸,牙齿外翻,没有血肉,看起来没死多久,皮肤还是光滑无腐烂。
不用说也明白,陆怀仁他们之所以被吊着,是藤妖刚大快朵颐,把他们当预备口粮。
众弟子死后劫生,后怕的恐惧涌上来,没等他们平复好情绪,那边的陈方已往回赶。
刚出土的鬼凶恶地在后面追,嘴里喊着:“歹人,还我命来!”
陈方甩了张缚鬼符,“冤有头债有主,瞎了你的狗眼认错人。”
季尘正要上前帮忙,旁边的陆怀仁却跌跌撞撞往后撤,“是大师兄!大师兄死不瞑目,他来索命来了!”
他这一喊,把其他师弟吓得半死,跌跌撞撞四散逃窜,一片混乱。
季尘瞅着这几人没一个省油的,信口胡扯道:“前面有巨蟒,再敢乱闯,我能救也不救了。”
此话一出,可算把他们喊回些许理智,纷纷停下了脚步。
那个鬼被符控制住,陈方对季尘说:“超度他,送他去轮回。”
见季尘不为所动,陈方催促道:“还不赶快!”
季尘退后一步,“你来。”
陈方:“......我不会。”
季尘摊手:“我也没学。”
超度这门术法,要学起来也不难,但他们平时用不上,毕竟修士的本职工作是修炼和驱妖魔,不学也正常。
季尘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陆怀仁,确认道:“你再仔细看看,这真是你唤师兄?”
陆怀仁吞了口唾沫,不敢往前走,只远远打量,摇了摇头,“好像不是。”
陈方道:“厉鬼是人生前怨气所化,留着也是祸害,我记得沐小师弟会超度之法,带过去让他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沐旧一个人跑过来,喘着粗气喊:“师兄。”
季尘道:“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沐旧着急道:“我看见这边着火,担心你们,就顾不上其他了。”
季尘看向他背后,“那个晕倒的人呢?”
沐旧道:“师兄放心,他安全着呢,只是现在还没醒。”
季尘放下心来,对着鬼魂扬下巴,“帮个忙,超度他。”
沐旧爽快答应,掀开鬼魂头上的符咒。
那鬼暂时得了自由,凄惨大叫:“不要超度我,不要超度我,我要报仇,我死的好惨啊!”
嗓音尖锐,如同玻璃碎渣割开耳道,沐旧捂着耳朵问:“怎么个惨法?”
鬼魂狼嚎道:“我娘子和我小情人害死的我,我冤啊!”
沐旧持续八卦:“怎么个冤法?”
那鬼想来个大篇大论,季尘不想听,正色道:“那你怎样才肯被超度?”
鬼魂眼巴巴,“先帮我报仇。”
季尘:“我可以帮你报官。”
鬼魂指着陈方,“他烧我,我捎他,我们一起走。”
陈方冷声:“我看你是想再死一死。”
鬼魂吓得哆嗦,欺软怕硬不敢刚,只好说:“那你们把我老婆情人喊来,我叙叙旧。”
季尘失了耐心,“没时间,干脆你别轮回,镇压算了。”
自古以来,被镇压之物都是十恶不赦之辈,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鬼魂哪里肯答应,连忙摆手,“算了,那你帮我把这块地挖出来,我尸体在这儿,走之前想再看看。”
这要求简单,路上随处可见铁锹,都是登山人挖宝用的,季尘随意捡了一把开刨。
鬼魂得了空,这才回复沐旧的问题,“我老婆人老珠黄,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愣一个笨,养着也是受罪,想丢一个她也不肯。”
“自己生不好也罢,还不准我纳妾,日子越过越没意思,我就寻思带着家产和小情人私奔,谁承想那死婆娘买通了人,把我们拐到吞人山来。”
“我那该死的小情人见是深山老林,一石头把我砸晕活埋,拿了钱一跑没影,奶奶的,要是我还能活......”
“咚”的一声,话题戛然而止。
季尘刚才还在那里挖坑,突然走过来,二话不说,一铁锹砸下来,恶鬼下半身进了土。
他接连砸了好几下,怒道:“滚吧你个渣男,抛妻弃子还有理了?”
沐旧瞪大了眼。
夭寿了!风光霁月的季师兄竟然也会骂人了。
陈方了然,“失心疯,性格变了能理解。”
沐旧:“啊?”
尸体已经挖出来,散发腐烂恶臭味,季尘拿帕子擦了手,“沐师弟,超度他。”
沐旧气愤:“这人渣不配。”
季尘理智道:“配不配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情感上的喜恶替代不了律法条规的判定,对恶鬼的处理只有超度和镇压两个选择,这鬼生前死后都未杀过人,仅从个人怒火出发对其镇压有失偏颇。
沐旧只好不情不愿施了法。
小麻烦告一段落,陆怀仁催促他们,“走吧,去找我大师兄。”
众人继续往山上走,沐旧闷闷不乐,季尘走过去,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
沐旧接过,低头一看,惊喜道:“桂花糕?你哪里拿的?”
“食堂,你早上没吃什么,先吃点垫垫肚子。”
沐旧就是个小孩,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立马眉开眼笑,“谢谢师兄。”
季尘说了句“不用谢”,转头看向陆怀仁,问:“陆师兄,你不是和唤师兄感情很好吗,方才认错人的时候怎么这么害怕?”
陆怀仁时刻关注四周动向,没好气反问:“你不怕鬼?”
沐旧说:“怕啊,但我师兄要是变成鬼,我肯定是不怕的。”
“......”什么奇怪的类比,季尘自动忽略掉。
陆怀仁踟躇着,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师兄肯定已化作恶鬼,找到了最好赶紧超度。”
陈方没好气反驳:“恶鬼是人死时怨气附魂所成,仙修死前怨气再重都有灵力中和,你有什么证据说你家师兄成了鬼?”
“当然有!”
陆怀仁宛如被踩了尾巴应激,又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说:“大师兄他,练了通魔术。”
这季尘倒是在《修真史传》上看过,通魔术的意思就是仙修不光可以学习仙家武艺,还可以依靠它修炼魔修术法。
五年前仙修和魔修尚未敌对,符合要求的仙修可以习得,但自从仙魔对立,通魔术便成了禁术。
这类术法所学非易,倘若操之过急,很容易导致仙魔两气相冲,两股势力无法融会贯通,最终导致走火入魔。
陈方道:“你之前怎么不说?”
陆怀仁理直气壮,“仙修习魔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我们不说,也是给大师兄最后的体面。”
陈方本就不想接这个差事,怼道:“那请问你给我们体面了吗,说到底你师兄的死关安理门什么事啊?”
深黎宫弟子们哑口无言。
季尘心觉不简单,问:“所以唤师兄到底是怎么出意外的?”
陆怀仁沉沉道:“师兄可能是修炼受阻,为求快习了通魔术,我们上山时遇到邪妖,那妖物难缠至极,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它除掉,可一转头,就发现大师兄……”
沐旧焦急要个答案,“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深黎宫弟子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开口。
好半晌,有一弟子说:“唤师兄他修炼不当走火入魔,被魔气所控,追着我们要打要杀。”
季尘:“所以?”
陆怀仁闭上眼,再睁眼满目悲凉。
“所以我们联手,反杀了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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