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仁说出真相，已没了之前的狂妄。

“陈师兄、季师弟，还有沐师弟，算我们求你了，一定要替我们保密，要是师父知道是我们杀了大师兄，我们都得没命。”

有弟子附和：“是啊，我们这次来就是替大师兄收尸的，但怕他走火入魔死后怨气太大，我们降不住，只能去安理门求助。”

季尘：“抬棺材、吹唢呐，这就是你们的求救方式？”

陆怀仁生怕他们一走了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也是慌了神，才会病急乱寻医。”

陈方哼道：“我看你们是病危害良医。”

之前摆明了是要把唤清风的死嫁祸给安理门，现在上了山，眼见早晚瞒不住，才考虑把话说清。

沐旧气极，“你们竟然杀了唤师兄，你们竟然……”

他声音颤抖，有气但不占理，毕竟是唤清风先残害同门，他们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手而已。

季尘冷静分析，“既然是唤师兄修魔在先，杀他属于正当防卫，回深黎宫将实情禀告便是，你们宫主又怎会不明事理？”

“不是的。”陆怀仁摇头苦笑，“你们有所不知，宫主他老人家收徒虽多，但心里只认大师兄一人，我们嘴上喊他师父，实则连门外弟子都不如，甚至连家仆都不如。”

其他弟子道：“要是让他知道是我们杀了大师兄，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死定了。”

“平日里师父对我们都是非打即骂，你可以看看我们身上的伤，都是证据，绝无虚言。”

“我们这次回去，师父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找不到人就把我们关狗笼里活活饿死。”

沐旧诧异，“啊？冯宫主竟然是这样的人，唤师兄知道吗？”

弟子道：“大师兄他生前要是知道，肯定会站出来保护我们的，但我们不敢说。”

“求三位师兄弟了，帮帮我们吧，只要找到尸体就万事大吉了。”

陈方似乎很不想插手，但还没等他表明态度，脚下地面突然晃动。

乱石滚滚而下，被季尘一掌打碎，不远处山体震动，轰隆隆作响，凭空升起一座石峰，巍峨陡峭直冲云霄。

那山横在半路，竟化出左膀右臂，赫然一座高大的石人，似人非人无脸无脚，怒声雷鸣千钧。

陈方大喊：“是镇山王！”

“什么？”

“什么！”

季尘和沐旧异口同声，一人疑惑，一人惊讶。

季尘没在书上看到过，但听名字也听得出来，应该是守护倒崖山的玩意儿。

陈方说：“我们刚才烧了藤妖，又超度了他的子民，这是找我们算账来了。”

季尘：“什么子民，那个厉鬼？”

“对。”陈方道，“鬼魂无法离开倒崖山，镇山王就默认这是他山上的子民。”

那座巨石朝他们嘶吼，没有嘴也不知是哪里发出的声音，其他弟子见出现如此庞然大物，吓得腿发软缩成一团直打哆嗦。

又一块巨石滚过来，季尘挥手打飞，迎着狂风喊：“有这东西在，安理门也敢开山？”

陈方那里也有巨石，刚打退它，回道：“安理门开不开山都不影响它杀人。”

开与不开的区别，只在于死人数量的多少罢了。

镇山王虽被称王，但只不过是幻化为妖的邪物，十年间杀人无数，哪怕在百年封山时期，镇山王也会想法设法引人来此，以活人之躯助长妖力。

巨石越滚越多，季尘把众人挡在身后，结印设下结界。

结界牢固，但还是在多重撞击下出现裂痕。

陆怀仁面如死灰，突然看淡了一样，自言自语：“也好，我们可以去陪陪大师兄。”

季尘很想怼回去，但有心无力，全身心放在加固结界上。

一直跟着他的碎魂沿着结界缝隙飞了出去，季尘忙道：“危险，回来！”

碎魂没鼻子没眼，但还是转了个身，用与背面一样的正面朝向他，鞠了一躬。

季尘伸手要去抓它，“别到处乱跑，到我这里来。”

碎魂却左右晃了晃，往石峰的方向飞去。

乱石攻击太猛，季尘法力不支，正要让他们往两边撤，对方的攻击却停了下来。

不过一瞬，山石很快钻回地面，待烟沙淡去，季尘望见不远处，碎魂停在镇山王面前。

有阳光穿过云层，斜斜落在它几乎透明的身上。

又是轰隆隆一阵响，镇山王来有影去有踪，很快回到地面下。

沐旧呆道：“这就结束了？”

那碎魂又飞了回来，围着沐旧转圈，像是炫耀自己干了好事。

沐旧冲它挥挥手，碎魂点点头，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沐旧好奇问道：“好魂，你和镇山王说了什么？”

碎魂说不了话，没有四肢也做不了动作，只飞到沐旧面前，蹭蹭他的脸。

想必这碎魂也被镇山王当作是自己的子民，经它求情，镇山王才会放他们一马。

无论怎么结果是有惊无险，陆怀仁拍着胸脯，“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季尘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去陪葬吗？”

陆怀仁耸肩，“我是真心想陪，但我那心善的大师兄未必舍得。”

“......”

一路有惊无险，可算到了唤师兄失踪的地方，陆怀仁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符，“这是锁魂符，大师兄的魂魄早已化身厉鬼，贴上这个可以把他的魂魄困在体内，为了安全，一定要贴。”

深黎宫弟子上次来时逃的匆忙，不太记得唤师兄的位置，只确定了大致方位，兵分两路出发寻找。

路上，季尘把那符翻来覆去地琢磨，“这当真是锁魂符？”

陈方对仙家符咒了解不少，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名堂，只回答：“像。”

季尘道：“那试试看。”

陈方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去哪给你搬死人？”

季尘眨眨眼，两指夹住那纸符，毫不犹豫往自己脑门上贴，随后催动术法。

只是一瞬，当事人就成了一个火球，火光冲天。

碎魂急得跳来跳去，沐旧大喊一句“师兄”，向前就要往他身上扑。

陈方则满脸黑线，他怎么也想不到，安理门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会突然变成自残的二愣子。

他踹开欲送死的沐旧，施法就要灭火，却见季尘身上火光渐弱。

待火苗消失，人依旧完好无损，只是衣摆烧了一点。

“果然有问题。”季尘若有所思，抬头见两人一魂呆若木鸡，道，“伪死术、护身甲，你们没学吗？”

伪死术可以让生人短暂断气，护身甲可以让人暂时刀枪不入，很像游戏里的超级技能，用过一次后还有冷却时间。

他虽说记不住原主看过的东西、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但满身本领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用起来可谓是如鱼得水。

沐旧人都傻了，“不带这样玩的，我刚才差点就要抢山下的棺材装你了。”

“谢谢，暂时用不着。”季尘对陈方说，“对了，那个棺材你捞上来了吗？”

陈方点头，“我正要同你们说这事，这棺材有异。”

沐旧毫不意外，“掉进荟萃海这么邪门的海域，捞出来后不异样才怪。”

“不是，”陈方道，“我是说材质，来自一种稀有木材。”

季尘好奇问：“是什么？”

陈方答：“镇祟木，涂漆伪造成檀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再次触及到盲区，季尘自动闭麦。

沐旧道：“唤师兄走火入魔，他们拿镇祟木驱魔气，不是很正常？”

陈方冲他弹了一个超重的脑瓜崩，“你他妈是去学堂凑数的吗？镇祟木用来干什么的不知道？！”

沐旧还真就是，一上课就睡觉，书本知识一问三不知，这会自知理亏，捂着头往季尘身后躲。

陈方解释：“镇祟木，产于最北端的北涯海沿岸，真涯堂的地盘。”

说着转头看向季尘：“也就是你被退婚的地方。”

“……”

他很想假装得了失心疯，然后真的咬死对方。

见季尘吃瘪，陈方洋洋自得，“镇祟木数量极少，放眼整个大陆，也就那么几十棵，唯一用处就是镇压死者的骨灰。”

他顿了顿，接着道：“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沐旧讶然：“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烧尸体，又是强行镇压，可谓是对其恨之入骨。

季尘低头思忖，猛地抓住沐旧的手腕，“沐师弟，你告诉我，这碎魂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啊，我不认识它啊。”

倒崖山死过数不清的人，他们走时见到不只一个碎魂，也不止一个跟着他们，只是这个跟得最久而已。

季尘摇头，“镇祟木不知道就算了，你连碎魂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沐旧生怕被贴上“从不听课”的标签，忙引经据典，“我知道，碎魂就是普通人死后生魂离体，魂魄留世七天，头七当天法力无边，可入梦托梦，第八天即入轮回。”

“修行之人死后没有碎魂，可以做到魂身一体共入轮回，确保下辈子魂魄还存在于原来的身体，不至于投胎成牛马狗羊之类。”

当然，怨死或冤死的人除外，这类多半会化作阳间鬼，无人超度就很难入轮回。

沐旧重申：“但我真不认识它，我以前没来过吞人山。”

季尘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唤师兄的肉身，我们以此为中心，分头去找，到时放信号烟联系。”

沐旧“哦”了一声，随意找了个方向，季尘却道：“你跟着陈师兄。”

“啊？”

没等他拖长的“啊”喊完，季尘转身往一片树林里去。

碎魂跟在他后面，飘得没精打采。

季尘停下脚步，回头道：“唤师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