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余英英端碗,余旧收筷子。
厨房里盛着张大花给余谋留的红烧肉,她哪敢让余旧进厨房,见状赶紧夺了余旧手里的筷子:“几个人的碗筷,大娘自己来,你玩吧。”
余旧乐意之至,要不是看小姑娘一个人收拾良心难安,他才不稀罕碰张大花他们用过的东西。
干脆松了手,余旧亦步亦趋的跟着张大花,张大花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侧身挡着厨房门:“对了,柿子熟了,你不是要吃柿子吗,爬树上摘去。”
生怕余旧听不懂,张大花重复了三遍摘柿子。
余旧望向柿子树,张大花忽悠他呢,熟透的柿子全在枝头顶端,脆弱的树枝根本不像能承受住他体重的样子。
张大花哄他爬树摘柿子,万一摔了谁负责?
余安和摘柿子从来不摘光,余母温柔的告诉原身,那是留给鸟儿们的零食,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唱了一年,也要吃点柿子润润喉咙。
在余母的语言里,鸟儿鸣叫是歌唱,花儿绽放是微笑,鱼儿甩尾是跃龙门。
每当余母生动地同原身讲述世界时,一旁的余安和都会满眼爱意地注视着妻儿。
余旧在孤儿院长大,未曾体验过父母的温情,孤儿院的院长与护工们虽然仁善,但孤儿院孩子众多,他们很难把一颗心完整的掰成无数瓣。
孤儿院不缺乏因智力低下被父母丢弃的孩童,他们的眼神是呆滞的,行为举止是混乱的。
他们如同根系孱弱的植株,一旦离开了爱意的滋养,终将逐步走向枯萎的结局。
余安和为原身种下柿子树,便是希望他能像柿子树一般旺盛的生长。
那枝头挂的不是果子,是余安和夫妇对余旧的期望和美好祝愿。
“不摘!”余旧眼眶微红,被原身的记忆触动了心弦。
张大花正藏着红烧肉,扭头撞上余旧的目光,她慌忙把红烧肉护在怀里,借身体死死挡住。
“不摘掉了你可吃不成甜柿子了!”张大花急促道,不懂在余安和夫妇面前那么听话的余旧,怎么一股脑的跟她唱反调。
余旧搬了凳子往树底下一坐,今天要是让张大花摘到了柿子,他就不姓余。
“傻子,叫你摘柿子你没长耳朵吗?”余勇踹了脚余旧的凳子,险些害他摔倒,“瞪我?信不信我不给你饭吃?正好你爹妈淹死了,你饿死了早点下去陪他们。”
即使是对听不懂话的傻子,余勇的言语也堪称恶毒,余旧握紧了拳头,奋力一挥。
余旧试验过了,井里打水的桶他拎两桶仍轻轻松松,余勇不防他发难,后背撞上院里的柿子树,骨头碎了一般的剧痛令他瞬间惨叫出声。
余爷爷闻声失手摔了烟斗,他顾不上心疼陪了他多年的老伙计,指着余旧厉呵,让他放开余勇。
“骂我!”余旧故作发狂,揪着余勇的领子猛捶,“骂我!”
余旧身量瘦小,比标准的北方汉子余勇矮了半个头,然而当他发狂举着拳头凑到余勇面门时,余勇没出息地抖着腿求饶了:“别打了、别打了!”
“你疯了,他是你堂哥!”张大花失声惊呼,急得围着两人团团转,又怕余旧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迟迟不敢上前阻止。
余爷爷抱住余旧的胳膊使劲拉扯:“松手,快点松手!”
发狂的余旧余爷爷心里也怕,可余勇是他的大孙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余旧把余勇打死。
余旧鼻子喘着粗气,不肯松手:“骂人,道歉!”
“好好好,道歉,道歉。”余爷爷连连附和,余旧说什么是什么,“勇子,听见没,赶紧给你堂弟道歉。”
余勇求了饶,但向傻子道歉实在太丢脸,余旧的拳头握得骨节森白,一如余勇此时地脸色。
“对不起。”领口隐隐阻隔了呼吸,余勇屈服了,“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余旧放下拳头一攘,余勇狼狈地扶住柿子树呻、吟不止,啄食柿子的鸟连续两次被惊飞,拉了一泡泄愤,正中余勇发旋。
余勇抬手摸了摸头顶,恶心得差点把中午的红烧肉吐出来,余旧立马离他远远的,生怕沾了他的霉运。
张大花抛开余勇头顶的鸟屎,心疼地扶着他进屋,余旧那几拳揍得余勇鼻青脸肿,没个三五天他休想出门见人。
有余勇的前车之鉴,余旧搬着板凳挪到了屋檐下。余大伟刚迈过院门,就听张大花告状说余旧把儿子打了。
若是往常,余大伟肯定是要为儿子出头算账的,但他今日满脑子装着孙虎的事,没空同余旧计较。
他的眼神在余旧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径直走向卧房。
余大伟将用稻草缠着的锋利弯刀别在了腰间,外面用棉袄一盖,余旧没注意到异常,只感觉的表情似乎不大对劲。
余旧正想扒着墙根瞧瞧余大伟搁屋里搞什么动静,张大花先他一步冲过去了:“你又喝酒了?青天白日的关门作甚,我说勇子被余旧打了,你当老子的眼瞎耳聋了不成?开门!”
张大花嘭嘭砸门,余大伟往炕底下塞着刀,闻声岿然不动。
余旧嘿嘿一乐,麻溜地奔到了张大花跟前,一把撞开了插销。
“开门!开门!”余旧嘴里傻不愣登地喊,眼睛迅速锁定余大伟,炕底下有情况!
做着亏心事的余大伟唰地站起身,张大花一脸狐疑:“你关着门干嘛了?”
“我、我换衣服。”余大伟惊魂未定,门后松动的插销叮地坠地,他当即找到了由头,“看看你做的好事!”
老夫老妻的,余大伟何时换个衣服得关门了?
张大花打量着依旧穿着早上赶集那身衣服的余大伟,神情猜疑不定,莫非余大伟背着她找了相好的?
这个想法一冒头,张大花的思维顿时不受控制地发散。
作为村里最爱串门唠闲嗑的女人,张大花没少听说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今天哪家男人爬寡妇床啦,明天谁谁钻玉米地啦……
尤其是她前几天刚听人说,隔壁村有个男人做生意赚了钱,在镇上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把老婆瞒得死死的。
老公花天酒地,老婆做牛做马,啧啧啧。
余大伟得了余安和夫妇攒的两千块,且两次赶集皆过了中午方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谈及余勇的彩礼推脱——
联想到余大伟的种种迹象,张大花一刹那气血上头,飞扑上去揪住余大伟的衣领:“好哇,老娘辛辛苦苦在家里干活,你搁镇上找相好的,说那女人是谁!你给她花了多少钱了?”
“张大花你个疯女人,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找相好了?”张大花的指甲划破了余大伟的下巴,余大伟吃痛,揪着张大花的头发向外扯,“撒手!叫你给老子撒手!”
哦哟,打起来了!
余旧瞪大了双眼,津津有味地看他们扭打做一团。
早上的松子吃完了,余旧摸摸空荷包,遗憾地揣了揣手。
张大花他们没打多久,便被赶来的余勇和余家二老分开了。
余大伟一身衣服被张大花挠得稀乱,下巴挂着条血丝,而张大花捂着头皮泪流满脸。
余大伟的手上挂着缕头发,竟是硬生生给张大花薅秃了一块。
余旧咧着嘴摸了摸头皮,余大伟太狠了,头发拔掉得多痛啊!
然而以余家二老的观念,自古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女人打男人倒反天罡。
明明张大花伤得比较重,他们视若无睹地厉声训斥,仿佛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妈,好好的你跟爸打啥,把我爸下巴抓破了,他一个大男人,面子往哪放?”连余勇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替余大伟说话,余旧嗤笑,张大花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勇子,你爸他在镇上有相好的了!”张大花痛哭流涕,“他拿你的彩礼钱养外面的女人!”
涉及到自身利益,余勇破防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余大伟:“爸,你怎么能这样?那钱是我娶芳芳的,你花了我的彩礼,我用什么?”
“够了!”余大伟捏着拳头怒呵,“我没找相好的!”
张大花怂得缩了缩脖子,余大伟的反应跟她想象的截然不同,是她误会了?
余大伟扔了张大花的头发,愤愤呸了一口:“让你别成天呵村里的女人瞎唠,你非不听。我们结婚二十几年了,我啥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的确,嫁给余大伟以后虽然日子过得穷酸,但余大伟从未和其他女人有牵扯,两人经常拌嘴,打架倒是头一回。
此次家庭矛盾以张大花认错结束,余旧眼神嘲讽,张大花凭臆想质问余大伟出轨是有错,但余大伟、余家二老乃至张大花宠惯的余勇,纷纷指责张大花就是对的吗?
论厌恶程度,余家人中,余大伟在余旧心里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而张大花,顶多排第三。
害死余安和夫妇的是余大伟与其同伙,张大花他们均具备不在场证明。让余旧住杂物间是因为余勇、余谋两兄弟要各占一间房;故意不叫余旧吃饭,是余大伟提的,张大花附和。
而入赘,坦白说,王老板不能不算个好岳家。
余旧讨厌张大花吗?讨厌的。
原身的死是余家人共同造成的,当然,不包含余英英。小姑娘在余家不过一尊泥菩萨,她的善良,不足以撑起余旧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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