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余谋尚未察觉四间卧房的变化,他开开心心地吃了一碗红烧肉,学校食堂的大锅饭肉少得可怜,吃得他半夜睡觉溜清口水。
“妈,下周你多给我五块钱生活费吧,不然我在学校总吃不饱,耽误学习。”余谋把红烧肉油汪汪的汤汁拌进饭里,吃得嘴角冒汤。
“多给五块?你做梦呢。”余勇毫不讲兄弟情面,“你那成绩,学不学的有差别吗?”
家里的钱是他娶吴芳芳的聘礼,余勇不准张大花涨余谋的生活费,镇里的初中,一天吃饭开销不过几毛钱,余谋之前的五块够他花的了。
另外余谋的成绩排班上倒数,哪来耽误的余地。
余谋叫嚷着他们班的同学一周十块,他五块,同学笑他穷,不和他交朋友,欺负他。
张大花不涨生活费,他干脆退学得了!
“不行,不能退学!”张大花大字不识,对两个儿子的学习却格外重视,余勇当初考试不及格,她硬是省吃俭用,给学校塞钱替他换了张初中毕业证。
余谋成绩与余勇不相上下,靠自己考显然希望渺茫,大概率要走余勇的老路子。
塞钱换毕业证的前提是人在学校念着,中途退学,张大花的钱不白交了么。
“周一我去学校找你们班主任,让他教训欺负你的同学。”张大花扯了下余大伟,“我和你爸一块去。”
“你们去没用。”余勇嘭地将饭碗摔桌上,“我班里同学爸妈是镇里当官的,老师根本不管他们。”
八十年代的校园霸凌!
余旧瞅瞅余谋的橄榄型身材,对他受欺负的话持怀疑态度,他该不是带头霸凌者的小跟班吧?
张大花欺软怕硬,听余谋讲对方父母是当官的,她泄了底气:“大伟,你说咋办?”
“老二不是让你涨生活费吗,你给他涨,一个星期先涨两块。”余大伟点了杆烟,等他解决了孙虎,便找人起塘卖鱼,何愁那五块十块的?
张大花胆子不如余大伟,池塘淹死了人,她不敢打塘里的鱼的主意。
恐怕村里人也不敢,二十来天了,没一个问他们买鱼的。
“爸!”余勇急了,“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周生活费三块,他凭啥七块?”
余旧默默换算物价,不禁咋舌,余大伟夫妇养孩子真够舍得的。
这个家终究是余大伟说了算,余勇的反对无效,余谋如愿以偿,两兄弟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余旧怪好奇他们亲兄弟关系怎么恶劣成这样的,然而余安和分家另过,原身没同余勇他们相处,记忆里寻不到答案。
张大花提着余谋的书包,通知他晚上跟余勇睡一屋。
“我自己有屋子,干嘛跟他睡?”余谋不同意,速度快过张大花,“我屋的门咋坏了?”
我撞的,余旧在心中默默回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提还好,一提张大花满肚子气,她把那天晚上的经过囫囵说了,余谋不以为意,指着余旧:“你们让他再搬出去啊!”
让余旧搬出去?张大花倒是想,但如今余旧有周正志和林大牛做靠山,她前脚让搬,后脚两人就能带村里人来吐唾沫淹死他们。
“乖儿子听话,你先委屈一下。”张大花手掌着余谋的肩膀把他往屋里带,“你放假前妈……”
后面的话余旧没听清,总归是算计他的内容,张大花还打着让他入赘王家的主意呢。
隔着墙,张大花勉强安抚顺当的两兄弟一言不合又吵开了,余旧耳朵紧紧贴着砖块,慢慢弄明白了他们关系恶劣的缘由。
余勇大余谋六岁,他们中间夭折了一个姊妹,夭折的孩子不计入排行,在余谋出生前,余勇独自享受着父母爷奶的宠爱,养成了他争强霸道的性子。
对老大老二,张大花努力做到两碗水端平,但在余勇看来,余谋的存在本身便损害了他的利益。
余谋从小被余勇厌烦,自然跟他的关系好不起来。
村里把他俩做反面教材,叫家中儿女别学他们,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要相亲相爱。
余安和请师傅盘的炕宽敞,能容纳四五个人,两兄弟为了抢夺炕上的黄金位置,丝毫不肯退让。
余勇嘴里喊着“我打死你个小兔子崽子”,余谋反抗“我杀了你”。
你一拳我一脚的,好不热闹。
余大伟怒气冲冲地将两人分开,让余谋上他们屋里,方终止了亲兄弟间的闹剧。
窗户透的灯影熄灭,余旧翻身下炕,他蹑手蹑脚地关了门,出小院后打开林故渊给他的手电筒。
夜里的风似乎夹杂了冰雪的气息,手电筒的光束打在人的身上,余旧心咯噔一跳:“林故渊,你吓死我了!”
他欢喜地扑过去:“你咋来了?”
“来接你。”林故渊站了小二十分钟,衣服冷冰冰的,他摘了手套牵住余旧,“冷不冷?”
“不冷。”余旧摇头,村里的房子全暗着,偶尔两声狗吠,是乡村特调的静谧。
余旧压着嗓子同林故渊说话,明天他找机会掏掏余大伟的衣柜底,若狗蛋的情报准确,那百分百是藏钱的地方。
“注意安全。”林故渊没阻止余旧,他明天得离开七里屯,去镇里实施余旧的计谋。
一滴冰凉落到余旧的鼻尖,被体温融化,余旧摸着湿乎乎的,察觉到什么,惊喜地举着手电筒照向天空。
“林故渊,下雪了!”
手电筒的光束中,晶莹的粒子飘洒着,余旧仔细分辨,是雪,不是雨。
林故渊随余旧动作抬起头,稀疏的雪粒落在他们的发梢、眉间、肩膀。
他们停下了脚步,跨越了数十年的异时空,一同迎接这场错过了三次的初雪。
余旧张嘴伸出了舌尖,试图尝尝七里屯的初雪是什么味儿,然而雪太细,舌尖的温度太高,他只尝到了寡淡无味的西北风。
“岁岁。”林故渊钳着余旧的下巴让他面朝着自己,精准地含住了那截来不及收回的软舌。
林故渊关了手电筒,借夜色的掩护尽情与余旧拥吻。
吹了风的舌尖凉丝丝的,仿佛香弹的果冻,逐渐被口腔融化。
不属于余旧的舌头碾过上颚,强硬地往里侵袭,不受控制地吞咽,下巴一片湿潮。
雪越下越大,由一触即化的盐粒变成了絮状的雪花,融进了粗热的呼吸。
林故渊的大拇指轻轻擦拭余旧的嘴角,体内的燥意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拍打着理智的海岸。
雪花染白了两人的头发,余旧肚子咕噜噜轰鸣:“林故渊,我饿了。”
林故渊摸摸余旧的后颈:“想吃什么?”
“随便煮碗面就行。”余旧很好养活,他不会故意开玩笑说些龙虾鲍鱼之类的影响林故渊的心情。
余旧打小苦惯了,如今的境况与孤儿院的时光相比并没悬殊,林故渊不一样,他所遭遇的落差不亚于林氏集团破产,甚至更糟糕。
拥有数不尽财富的天之骄子一朝沦为家徒四壁的孤儿,谁看了不说一句惨?
余旧体贴地呵护着林故渊并不脆弱的内心,虽然他时常嘻嘻哈哈的,但经历了两次退养的小孩,哪能没点眼力见呢。
乘着风雪穿过村子,两人进屋互相清理了身上的积雪。
林故渊洗手煮面,余旧烧火,张大花抓的瘦鸡吃了林故渊几顿粮食,今儿中午出息地下了个蛋。
余旧的素面升级为了鸡蛋面,他夹着蛋非让林故渊咬一口,美其名曰分享他俩的共同劳动成果。
外面的雪愈发大了,余旧饱足地躺到炕上,侧身抱着林故渊小猫似的蹭他。
林故渊被蹭得心绪躁动,指尖捏捏余旧的耳垂,示意他安分些。
“林故渊。”余旧稍稍收敛,“等你做了学徒,我们是不是得搬到镇里住啊?”
以林故渊的脚程,七里屯到镇上往返约一个小时,晴天倒无所谓,可入了冬,万一大雪封路就麻烦了。
“你想搬吗?”林故渊不了解镇上租房的行情,“明天我托赵叔帮忙打听。”
八十年代后期全国普遍住房紧张,新兴的商品房处于萌芽阶段,偏远落后的三梁镇大部分是老建筑,筒子楼屈指可数。
林故渊预感租房不容易,趁早打听着,也好有选择的余地。
赵华旺经营废品收购站,整日同各种人打交道,租房的事拜托他最合适不过。
“嗯。”林故渊的体温烤得余旧犯了困,他早上没睡舒坦,脑袋渐渐昏沉,“租个离修理所近的,冬天太冷了……”
听余旧迷迷瞪瞪地在意着自己,林故渊心下格外熨帖,老天爷馈赠了余旧作伴,他不算倒霉透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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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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