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探花

日上中天,乌云渐散,雄鹰展翅掠过湛蓝天际。

渭水江边,一片狼藉,鸟兽栖于滩涂上,在黢黑的泥沙里无忧无虑地啄食。

刚发生过水灾的农田,人为填上的土横空被水患冲断,地势低洼,一片泥泞。

泥沙没过草鞋,路过百姓或扛着锄头,或牵着黄牛,或戴着斗笠,无不驻足,怨声载道,议论纷纷。

一顶轿子停在半路。

“从砚,前面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被唤作从砚的书童飞快前往查看,须臾,一个箭步奔到轿前,气息微喘道:

“大人,前方是渭水,刚发生过水灾,积涝无法排泄,道路泥泞,官轿无法通行。不如我们改道旁边的涟水村?”

青灰色的轿帘被一只骨肉均匀修长白皙的手揭起,从轿子里弯身出来一个衣袂飘飘的蓝衣青年男子,眉如远山,唇似桃花,目光清明,好似眼底住着清风明月。

“渭水,不是属于沧浪县地界么?前些日子不是才报京师水患已除,为何还有这么多尚未疏通的低洼水道,是嫌这次水患损失不够,想再来一次积涝成灾?”男子走出几步,望着下方被淹得面目全非的田垄,以及密如蚂蚁的人群。

混迹议论的人群之中,听得民间载道怨声后,男子悄无声息地抽身而出,摇头冷笑。

原来是渭水一带地主豪绅为了一己私利,任由此处农田遭江水漫灌,水灾过后数日也不作疏通,任凭地势低洼,积涝成泥潭,道路坑洼,交通堵塞,阻碍沿路百姓正常劳作。

“将我的笔墨纸砚拿来,待我陈书上峰。”

“可大人您刚赴任此地,一来就拿豪绅开刀……这会不会太……”

“高调”二字尚未出口,从砚便瞥见自家主子那坚定不可动摇的眼神,不由闭上嘴。

“为官者,为民请命,不过是略尽本分,岂能因惧怕地绅豪强,就望而却步,这与缩头王八有何不同?”少年眉目清远,端的一副铮铮傲骨。

话锋一转,清朗俊姿的面上却带出几分自嘲,“更何况你家大人我,如今区区一个县令,还有什么可低调的?”

“大人——”从砚心里不是滋味,想说些什么宽慰主子,却不知从何说起,无奈之下,只好应下主子方才的吩咐,“是。”

公子还是那个公子,无论是那个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还是眼前这位自请到边远小县来就任,为民请命笔走龙蛇的大人。

临江村。

日头毒辣,谢舟额头大汗淋漓,身后领着沄水村几个同样汗如雨下的渔民,正在动工挖池塘,一旁的桑榆也顾不得撑伞,该提的需求一点也不含糊。

“对,就是那,北部还要再挖深点,其他地方保持原样。”

养鱼的池子不应挖得太深,否则水温过低,可能造成鱼儿缺氧。但池子的正北方向就不同了,挖得深有利于鱼群沐浴阳光,躲避严寒。池子中间建个供起的小沙洲,方便鱼群回游,能更有效促进鱼群生长。

“中间需要隔开,隔成三个池塘。”到时候一个池塘养鱼,一个作为捞鱼出来后中途放置的中转池子,另一个就放大小合适最终确定即将取走上餐桌的鱼。

“好了,谢哥,庄大哥,吴二哥,大河叔,大家过来吃饭歇会儿吧。”

桑榆给他们一一摆好饭菜,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众人一看,都有些吃惊。

因为桑榆准备的几个全是肉菜:咸鱼烧茄子,清蒸鲈鱼,梅菜扣肉,冬瓜海螺汤。

要知道这是禁渔期,莫说沄水村,就是整个沧浪县,每家每户都得省着点吃食,每家饭桌上能有条鱼或是一道肉丝炒菜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一顿饭就来三个荤菜,还来一个荤多素少的冬瓜海螺汤?

这样的一餐这么奢侈,得是沧浪县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配置。

庄大和吴二家里平时也赶海,可他们自己平时是舍不得多吃的,多数时候是挑些个头大的好的贝类,拿去卖给桑榆做吃食,剩下一些不够新鲜、个头小的,才留着自家吃。

这梅菜扣肉和咸鱼烧茄子,梅菜和茄子虽然香得没边了,可哪个菜不是肉多鱼肥,素菜都只能算陪衬,清蒸鲈鱼更是眼都不眨直接来了两条大的。

他们几个都是打渔的内行人,一看便知这样的鲈鱼,还没休渔的时候码头上一条至少都要卖十五文钱,更别说现在休渔期,什么海鲜都涨价,连鸡鸭猪肉都跟着涨,那梅菜扣肉的肥肉那么多,方才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肉香味,走近一看那可不是肥得流油么,也不知这一顿花了多少钱,当真算得上大手笔。

没成想就为着给他们几个做吃食,桑榆出手能这么大方,这做买卖的人呢,当真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气度,真是大气。

大气是大气,可要说不心疼钱,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这些吃食,在场的几个渔民心里可都悄悄拨上算盘,噼里啪啦算上买这些鱼肉菜的成本了。

桑榆平时对他们怎么样,他们有目共睹。

都说无奸不商,会做生意的人跟人买点东西都讲究个四舍五入,她倒好,一上称,不管尾数是一还是五,只往上入不往下舍,谁家卖海鲜给她没有被她往上加过半斤?

虽然饭菜花的都不是他们自己的钱,可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家婆娘可都见过桑榆姐弟白天出门摆摊,下午收摊赶海,晚上回家准备第二天摆摊要卖的吃食,是如何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坐在灶台前直打盹的。

就连樊婆子去交海鲜给她的时候,都碰到过桑泽在院子里和大头二丫他们玩没一会就在树下睡着的,最后还是桑榆抱了他去床上睡,自己一个人又看炉火又做吃食的,最终还是樊婆子看不过去,帮她照看着炉火,她这才能少干一项活计喘口气。

这钱,活该人家赚。

想到这,饶是平时嘴笨说话不利索的江大河,也不由得开口劝道,“桑榆,你看你,给我们几个准备这么多菜,这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破费。”

吴二也不好意思,他是纯粹因为感恩过来帮忙的,“就是,我们几个平时蒙你照顾,之前没休渔的时候就跟我们收了不少渔获,价钱给的也比渔港那些商贩高,现在休渔期不让打渔了,你也愿意收大伙挖的那点海货,给大伙赚点家用,大伙平时没说什么,可心里都门儿清。

我们都是粗人,只会打渔,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别的也帮不到你。前两天在海边刚好碰到帮老孟修船的小谢,听他说起你需要人帮忙挖个地,反正我们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干,就这几天工夫,大家随便糊弄有口饭,或有个馒头吃就成,用不着这么破费!”

庄大也真心实意劝道,“他们说得没错,咱几个就是纯粹来给你帮忙的,平日里你帮衬着收赶海那点海鲜,大家日子才没那么拮据,不用跟大家伙这么客气。”

桑榆不是不感恩的人,见众人这般为她着想,心里大受感动,“大家不要工钱,免费过来帮忙,桑榆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在一日两顿饭这上面克扣糊弄大家呢?”

“大河叔,庄大哥,吴二哥,你们的心意桑榆已经收到了。只是身体最重要,大家吃饱喝好了才有力气帮忙干活,这几个菜也是桑榆对大家的一点小小心意,你们不用担心我破费,比起你们肯无偿帮桑榆干这项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来,做这几个菜,实在微不足道。”

她这样一说,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几个人,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所以大家放心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够的话,我还带了些点心过来,等会饿了大家自己来拿,晚上我再来送饭。”桑榆打开了又一个食篮,纱布一掀,里面是一壶冰爽的绿豆汤、艾草红豆花卷、香煎玉米虾饼,以及一摞干净的碗勺和筷子。

庄大吴二两个看到桑榆还给他们准备了下午的点心,那点心一看就精致得很,不难想象桑榆委实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做的。只是帮忙出点力气,比起出海打渔那可轻松多了,谈不上苦力,却有吃有喝,还替他们想得如此周到,在场几个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江大河倒是对此未感到太多意外。

一来他家经常与桑榆来往,日常桑榆少不了派桑泽过去他们家里送新鲜吃食,他平时并未少吃,平时她随手做的饭菜都那么好吃,家里两个孩子被养得嘴都变刁了,搞得他媳妇整天跟在桑榆背后学厨艺。

故而,他自然知道桑榆这次请他们来帮忙,肯定不会在吃食方面悭吝。

二是这些日子两家人接触变多,他对桑榆的为人处世自是有几分了解。

老幺这个成天没个正形的混不吝都对她心服口服,替她跑东跑西打探门路。

连他家眼光毒辣的老娘都说这小娘子眼界不比一般男子差,是个敢想敢做有谋略的,让他平日里多敬着人家,跟人多学着点,别老是只顾着每天苦哈哈出海打那三瓜两枣的鱼。

他是个没主意的,索性听他老娘和媳妇儿的话,她指东,他便不往西。

既然桑榆说了让大伙放开吃,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更别说这饭菜吃起来,真是比自个家里老娘媳妇儿做的,要好吃上百倍。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大河说着上手打响第一筷,却被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抢先下筷,夺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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