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晚上,福珠又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陆离,有时候她会将宽袖里的发钗拿出来端详,钗尖圆润,纯金的钗身华靓,延伸到钗尾,没有繁琐的坠子,七朵花瓣,大小形态各异,飞浮在花心,张扬着生命力,花药也雕的栩栩如生,末梢恰似随时能被吹飞的金粉。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福珠摸索着发钗,念着陆离此人,思虑着两人的谈话。要说对他没有感情是自欺欺人,但是要硬逼着她为了男人顺应这个朝代,福珠做不到。
无论何时,女子都要有自己的精神支撑,即便是成了亲,妇人的所有归属,绝不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那个男子身上。
长此以往,时间会拔掉她身上的翎羽,磨平棱角,失去傲气,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丧失了选择的能力,灵气也消耗殆尽,最后只能任人磋磨。
多想无益,还是搞事业要紧。昨日傍晚,铺子里来了奴仆,说是府里的太夫人过寿,来这里订几桌火锅宴,主人家还叮嘱,凡是食铺里的,其他招牌吃食也都点上。
询问住址时,福珠大悟,是京中显贵的家主,因老人住在京郊,偶然尝了有福来的吃食,对此喜爱有佳,故而寿宴也要添几道有福来的菜品。
福珠向奴仆细细询问了人数,客人的饮食喜忌,再次确认好地址与时间,奴仆才离开。
既是来祝寿的,必会携家眷同往,何况奴仆定了足足十余桌火锅,寿宴的规模可见一般。人多了,口味也就杂了,火锅可以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除此之外,福珠要做的菜,也要兼具酸甜苦辣。
除了客人点的菜品,福珠还单独给寿宴配一道四喜丸子作为饭馆的特殊心意。
祝寿讲究喜庆,所以这道寓意“福禄寿喜”的四喜丸子刚刚好。
寿宴还有几日,福珠已经提前告诉肉菜江要准备的食材,尽管量大,幸好可以提前筹备,倒是不慌不忙。
这天,还发生了件趣事儿,从蜀地来的商人点了川渝火锅来食,滚烫麻辣的火锅,配上干碟儿,简直是麻上加辣,沈夫子和安御医光是看,都觉得嘴皮子发胀。
好不容易赶上休旬假,沈夫子赶紧与老友约着来尝暖锅子,沈夫子喜爱养生,安御医什么都行,便迁就他,点了鲜香清淡的菌汤锅底。
铜锅端上桌的瞬间,沈夫子感觉呛到的嗓子都被净化了,将切的精薄的五花肉片放入锅中,裹上厚厚的麻酱,芝麻增香却不夺味,体验的全是食材的本味。
两桌邻座,是辣与淡的两极口感。那桌的商人见安御医两人食的如此清淡,不屑道:“要说这锅子,还是麻辣的过瘾,这霸道的口感,与爷们相配!”
呵,安御医和沈夫子怎会听不出,这是讽刺他俩呢,胖御医道:“时节热燥,羊肉性温,辣椒助热,容易内生燥热湿邪,年轻人又食的杂,注意实火上涌,小心后不利啊。”
说罢,那商人顿感屁股火辣,自己这几日排便不畅,莫不是跟这有关系?被辣红的脸更红了,安御医见他的样子,就知自己说中了,转身对阿余道:“给邻桌的客人上两杯菊花茶,就当是我请客的!”
福珠在柜台听个全部,憋笑憋的难受,沈御医啊,可是知道怎么挖苦人的。
阿余不管这些的,菊花茶马上就送到两人面前了,茶色淡黄,浮着几朵鲜花瓣,那商人忘了羞赧,忍不住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口,花香四溢的液体泛着甜,咽进灼干的喉咙,唇齿间还有菊花的余香。
原先以为辛辣的食物只能与酒相配,饮了菊花茶才知,竟还有如此解火的饮子,有了它,食辣子再也不怕上火了。
他又饮了一大口花茶,悄悄看一眼邻桌,发现那胖老头看着自己笑,有些不好意思:“老丈,刚才说话多由得罪,实在对不住。”
“无妨,年轻人心高气傲,出门在外也要收敛脾气呀!”安御医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吵吵也就过去了。
福珠见此景,这不就是现代版的火锅鄙视链嘛,在川渝火锅店不吃辣是大忌,她上学时去火锅店聚会,点的鸳鸯白汤锅底也被“嫌弃”过。
想到此,福珠打算上新鸳鸯锅,虽然千年后白汤锅底会被川渝地嫌弃,但是现在可以让食客同时体验两种“极”与“极”。
福珠的图样并不精准,所以锻打的时候与工匠不断沟通调整,断断续续忙了两日,做寿宴的日子也到了。
因着两家都在京郊,距离并不远,所以福珠做的菜也是外送的,听那家的仆从说,厨房里忙的锅碗瓢盆乱飞,进去都怕误伤到自己。
阿余好奇:“得多大的席面呐?”
“无关乎大小,是厨子间有矛盾。”那仆役说完,便去指挥装车了。
福珠和林大厨一人一灶,抓紧赶菜,林大厨在给里脊肉裹糖衣,用特制的大勺上下翻动,小臂的肌肉一鼓一鼓的,这是个要功夫,费力气的活。
福珠这边的锅里煮着盐水菜,她实在翻不匀那么多菜,所以选了轻快的活儿。片刻,福珠用笊篱捞出烫好的菜心,将其摆到四喜丸子的小碗里,便可以装车交工了。
福珠这边收拾清了,那边的席面应该也开了。忙过午食,大家也饿了,吴氏正在烙饼,福珠将特意留好的四喜丸子端出来,阿余看见,雀跃道:“还是小姐想着我们,今天出锅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馋!”
白瓷金边的小盅里,躺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丸子,汤汁清亮,只飘着几滴油花,看似清淡,鼻间的香味却掩不住人。
阿鲤端起小盅抿了一抿汤,鲜甜无比,沾了汤汁的丸子外皮软嫩,用勺子轻轻一戳就碎了,阿余尝了一口:“好似点的豆腐脑!”
福珠笑笑:“我们小阿余的词汇量越来越丰富了,快赶上美食评论家了!”
外皮过过油,即使浸汤蒸煮过,依然保持着弹而不糟的状态。阿鲤偏爱这种清淡口的,不言不语,拿了吴氏新烙的饼就着吃。
光看外表,以为是纯猪肉馅的,细嚼内里还有拍碎的荸荠碎和笋丁,正好祛除了肉的肥腻感,却又不失猪肉的细腴。
田氏尝了夸赞道:“比狮子头要清淡,在夏日里食也不觉得荤肥。”
寿宴上的食客也是同感,淮扬菜讲究细致精美,润滑的肉圆一上桌,就把人的目光吸了去,手慢的人都没抢到,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寿星,也胃口大开的食了两个。
肉圆看起来平平无奇,食起来口感却扎实,明明是荤菜,却又带着清淡素雅的香气。
“当然啦,狮子头是红烧的,偏重咱们北方菜的浓油赤酱,四喜丸子是用的淮扬做法,兼北方的咸、色、厚,并南方的鲜、脆、嫩。”
后世的四喜丸子是加淀粉糊将丸子团起来,但福珠用的是荸荠末的天然胶质,增加爽脆口感的同时,还摈去了猪肉的荤黏。
再有,猪肉的肥瘦要恰到好处,多一分肥,少一分瘦都不行,不是四六肥,更不是三七肥,是凭的一种感觉,精确到得嫩汁却不能出油的状态。猪肉的处理也有讲究,不是切,更不是剁,而是经过粗斩细切方得颗粒的口感。
“其实我还放了虾肉泥,所以食起来更鲜甜!”
福珠说着,舀了一大勺四喜丸子,满足地食了一大口。
阿鲤看得:嘶,小姐好舍得,这么美味的食物一口都撩没了。
福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开始逗她:“让我猜猜,小阿鲤又舍不得吃食了?”
大家都笑了,实在阿鲤有她的食物理念,别的人是恶狠了就吃疯了,她是更舍不得吃,一点一点地省着吃,毕竟是大锅饭,导致有时候她就夹了一筷子,就被抢没了。
只有福珠知道,这是被饿狠了,阿鲤头发枯黄,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又忍不住强调:“以后我们小阿鲤都不会再挨饿了,喜欢的食物就要大口享用,不要担心消失这个问题,咱们下次还会做。”
阿鲤重重点头,学着福珠舀了一大块丸子塞进嘴里,以她的吃法,切碎的肉团汁水都流失了。
大块的丸子里兜满了汤汁,在唇舌间爆开,加上充沛的咀嚼感,她感叹道:“还是大口吃肉爽呐!”
福珠欢笑:“说话越来越像阿余了!”
“像我一样粗鲁些,力气还大,就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阿余搂过阿鲤的肩膀:“以后大大方方的,别害怕,有小姐和我罩着你!”
看阿余开导阿鲤的样子,感叹道:“我们阿余长大了,如今也是创实的大姑娘了!”
他们都在变好,一切都朝更美好的地方前进。
铺子里正忙着准备飧食,那家的奴仆又来了,福珠记得装完车已经付完尾金了,因着他留下的那句话,不怪她多想,上前道:“老丈,可是菜品有不满?”
那管家笑道:“并不是,我将四喜丸子的寓意转述给家里,老夫人甚是欣喜,我家老爷说给他挣了好大的面子,让我特意给您送赏钱来。”另一家子则是被堵的有口难言,连带着他也多得了三个月的月利,真是沾了这里的福气,
说罢,将钱袋子塞到福珠手里,坠的她手疼,足见装满“硬货”。
福珠客气地将管家送走,到后院将钱袋子拆开,好家伙,里边掺和着金银锭子,这家老爷大方的离谱。
既得了赏钱,也要共享,尤其是秋老虎的天,灶间的活计实在难熬,所以福珠给林修包了个大红包,以高温补贴的名义发出去。小阿鲤还得了串铜钱,她来的时间最晚,没想到自己也有。
她心里高兴,小姐一视同仁,但她却不愿接:“我也派不上用场,不累赘大家就算好了,我不能要这赏钱。”
“傻孩子,说什么呢。”田氏不会说别的,只觉得这孩子懂事的过头。
“你是我们食铺的一员,就有你一份,你不愿接这赏钱,难道是想跳槽了?”福珠给她分析道理。
“我不是...”阿鲤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福珠见她吓怕的样子,属实太没安全感,软了语气:“阿鲤,不要总掂量自己在铺子里的价值,慢慢来,给自己成长的时间。”
“好,我听小姐的。”阿鲤抹了把眼泪,双手接过铜钱,开心地笑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奖励呢?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出自繁钦《定情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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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四喜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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