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孟楚愣了一瞬，方才明白宋助理口中的“夫人”，应当是指孟文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大嫂。

按理说宋助理至多算是孟文的人，传的却是董事长夫人的话，这一切无不在印证着孟楚心中的猜想。

怕是……孟文的大限将至了。

宋助理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此消息应是还未外传，至于众人心里是如何猜测的就未可知了。

孟楚觉着，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此时她都应该给孟家回个电话。而整个剧组唯一的一部电话便在导演休息室里，正好她也不必舍近求远跑到外头去寻一部电话了。

电话接通，却是管家周叔接的。

“小姐，老爷…怕是不行了，你快些回来吧，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孟楚还是听出了些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哽咽。周叔在孟家几十年了，孟文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这般状况，他定是伤心至极的。

电话挂断，孟楚长呼出一口气，她出来太久，也是该回去一趟了，只是走之前还得跟余梦说一声。

止步于廊下，孟楚倚靠在一旁的柱子，双手环抱置于胸前，目光精准定位到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余梦身上。

看着那张染上一丝严肃神情的面孔，她知道余梦对待工作一向很是认真。

似是来自于身后的目光太过炽热，余梦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在对上孟楚视线的一瞬，眉眼顿时柔和了下来。

她再度扭头回去与方才交谈的人快速说了两句什么，而后便朝着孟楚走来。

“看什么呢？”

“看你。”

并不意外的答案让余梦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她看出来孟楚身上有股不同以往的紧绷感，便收起玩笑，却依旧温声：“有事和我说？”

孟楚垂下眼睑，沉声道：“我要回海城一趟。”

“现在？”

“嗯。大哥他病重，可能……”她斟酌着言语开口。

余梦却迅速参透了她话中之意：“我明白的，你回去吧，自己当心些。”孟楚陪她陪得够久的了。

似从她眼中又读出了些什么，余梦连忙补话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回吧。”

习惯了长时间和余梦待在一起，猛不丁的要分离，孟楚心下才后知后觉的沁出了些不舍来。

她将环抱的手臂抽出伸至半空中，忽地意识到这是人来人往的片场，生生把动作改为替余梦将脸侧掉落的发丝挽至耳后，满怀眷恋地摸了一把她的耳垂，动作之快几乎无人能看清。

“走了。”一声过后，她看似干脆利落地往片场外走去。

余梦抚上方才被孟楚摸过的耳垂，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出神。

惊觉孟楚不过才刚离开，她便开始想她了。

……

孟楚一抵达海城，就直奔孟文所在的医院。

站于病房门外深吸一口气，她推门而入，病房内却多了许多她意想不到的陌生人。

一旁的周叔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向她解答：“旁支的几房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一个个非上赶着堵这儿来，唉……老爷向来不喜吵闹的……”说着说着，声线又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孟楚见状，不擅安慰人的她还是抬手轻拍了拍周叔的肩膀，平日里身板还算硬朗的花甲老人此刻显得尤为佝偻。

“没事的周叔，交给我处理。”

孟楚进来的动静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她走近病床，有些时日不见，孟文已然到了骨瘦嶙峋的地步，躺在床上紧闭双目，对周遭的一切无动于衷。

“你大哥每日都会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只是现下又昏睡了过去。倒是那群人，日日都来，吵得他不得安生，轰也轰不走……”

一旁的大嫂适时开口，解了孟楚不少困惑，只是眼前的女人也不复她几月前见的模样了，形容憔悴，虽不再哭了，却像是早把眼泪流尽，如今已然麻木。

她朝孟楚使眼色指向那些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的人，这时候倒上赶着日日都来，是什么心思众人心知肚明，不过都是想趁机分一杯羹罢了。

孟楚让人在平江饭店订了位子，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个大佛请走，大部分都是肯的，毕竟有便宜占，不占白不占嘛。何况时下还不宜与他们发生冲突，更别说这是在医院了。

夜色渐深，见孟文还睡着，孟楚打算回家一趟，她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也没能歇上一会儿。至于孟文，医院里多的是专业人士照顾他，她留在这儿也无多用处。

她让司机送大嫂回了老宅，自己则回了雅园里的房子，这儿离医院近，有什么事也好赶过去。

空旷的房子，周遭的一切好似比往常还要寂静许多。没有余梦在身边的夜晚，还真是不习惯呢。

翌日清晨，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将孟楚从床上惊醒。昨夜睡得晚，脑袋此刻还有些昏沉，她压了压被铃声激起的心悸，起身接起电话。

“喂？”嗓音还带着点刚醒的低哑。

是医院打来的，告知她孟文醒了的消息。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呼出一口浊气，孟楚的神经才不像刚刚那般紧绷着。

她掬起一捧冷水往脸上泼去，强迫自己迅速清醒起来，猛不丁的温差还是让她打了个冷颤，不过胜在效果好。

换了身衣服，便往医院赶去，早饭也没来得及吃。

孟楚以为还会像昨日那般，推开房门一群人映入眼帘，却没想到，非但没看见那些个人，还多了个不速之客。

她推门之际，房中的二人便默契的停止了交谈。她在心中暗自思忖着有哪里不对劲儿，面上却不显。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下次有时间再来看孟董事。”

她一来便要走？

与孟文交谈的人正是霍深，又是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霍深同她擦肩而过，仅点了点头，算是与她打了声招呼，并无过多交集。

“他来做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自然是来看我，还能做什么。”

孟文不想说，她亦不欲纠缠，只是孟文的气色比她昨日瞧见的竟还要好上了几分，除了说起话来仍旧没什么气力。

“那些人呢？”

“哪些？”孟文似认真想了想，“哦……你说那些孟家的亲戚吧，刚才还在，这会儿被我轰走了，我朝他们发了通脾气，好不容易才将人轰走……”

“大哥，医生说你现在的状况不宜情绪激动。”孟楚皱着眉，似乎不赞同他的做法。

像是十分受用来自于孟楚的关心，孟文嘴边溢出了一阵低笑：“没事儿，我今日感觉好多了，真的，力气都恢复了不少，骂他们一顿不在话下……”

他拉着孟楚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怎么也说不够似的。

“老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大嫂来了，孟楚赶忙让出位置，生怕自己妨碍了夫妻两人。

因着孟文终于有胃口吃大嫂带来的餐食了，大嫂很是高兴，认为这是好转的迹象。孟子豪罕见的也跟来了，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孟楚倚靠在墙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声“楚楚”唤回了她的思绪。

“嗯，怎么了大哥？”

“你回去休息吧，我瞧你昨夜没睡好吧？这儿有你大嫂就够了。”

“不用。”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生硬，她连忙放缓了嗓音，“我没事，大嫂这些天才是辛苦了，不如让大嫂回去歇着，我在这儿陪你吧。”

“用不着，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打扰我同你大嫂温存，快走，明日再来罢！”孟文挥着手，脸上尽是嫌弃，连语气都少有的强硬了起来。

“温存”都出来了，再看一旁的大嫂，脸上染了层薄红，她是个传统女人，自家丈夫当着小姑子和儿子的面儿说这种话，已经足够让她难为情的了。

虽不太理解孟文为什么一定要赶她走，但他都这般说了，孟楚总归是不再好意思舔着脸在这儿待了。

走出病房外的孟楚隐隐便觉着有人在跟着自己，她满是疑惑的转过头。

“孟子豪？你跟着我做什么。”

见孟楚察觉回头，孟子豪自觉停下脚步，别扭地用鞋头在地上摩挲着什么，明明那儿光滑平整的什么也没有，但眼睛就是不看孟楚：“我爸让我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想跟着你。”

孟楚看着他那傲娇模样，不由的笑出声来。

十多岁的男孩一天一个样，几个月不见，孟子豪的身高已经窜的和她差不多了，身上却也肉了不少，一整个胖墩似的。

“走吧，既然你爸让你跟着，那你就跟紧点儿。”

就这么撂下一句话，孟楚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孟子豪没法子，只好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车子停在一咖啡厅外。

“来这儿做什么？”

“你不饿？”孟楚打量了眼孟子豪，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她方才听到他肚子叫了，“是我饿了，这家的招牌点心栗子蛋糕你吃过没有，很是好吃，我想这口都想好久了。”

“切，谁没吃过。”

孟楚不再理会小屁孩莫名奇妙的别扭劲儿，干脆下车。果不其然，孟子豪还是跟下了车。

点好的点心都上了桌，说着饿了的人却并没有立即下口，而是把点心尽数推到了孟子豪跟前。

“你先吃着，我去打个电话。”

孟楚借用了咖啡厅的电话，她一整天都没联系余梦了。

“喂？”

这思念无比的声音通过听筒拨动着孟楚的心弦。

“阿余，是我。”

不远处的孟子豪看似动作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却不忘时刻注意着孟楚一举一动。片刻，待讲完电话的孟楚返回座位，他还特地将装着栗子蛋糕的盘子往孟楚那儿推了推。

“你不是想吃这个吗？”

孟楚盯着那块蛋糕但笑不语，只端起面前的咖啡轻抿一口。

“你是想打包？”孟子豪见她并不吃，奇怪问道。

孟楚扭头看向外头的街道，阳光透过玻璃洒射进来，令她不禁眯了眯眼。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吃，那不就是给你对象打包的吗？你刚刚还跟人家打电话来着。”

这话让孟楚颇为诧异，她感兴趣的将头又转了回来，手撑下巴，身子微微前倾，眼里闪烁分明。

“说说吧，你怎么就觉得电话那头就是我对象？”话里藏着笑意。

“我……”

话刚挑头便卡了壳，他其实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孟楚同那人打电话时，犹如被春风抚慰，沁人心脾的模样，整个人的神色飞扬藏也藏不住，举手投足间满是柔情。总归，是他从未没见过的样子。

“嗯……我也说不上来，”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我看见了，你对他说‘我想你了’。”

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关键，他神气十足的像是要朝孟楚要夸奖。

“看见？你还懂唇语不成。”

对面却是紧咬牙关不肯再多说一句，神神秘秘的。

孟楚哑然失笑，也不管他是真看见了还是蒙的。

“这栗子蛋糕确实是她爱吃的，不过我便是打包了，她人不在海城也吃不上。”说话间眉宇还带着点点落寞。

连带着孟子豪进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不在海城，那他去哪儿了？”

也不知是不是对眼前这个姑姑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他不知不觉中打开了话匣子，开口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姑姑，你男朋友几岁了？”

“有多高？”

“长的什么样，有照片么？让我瞧瞧。”

勺子敲击在咖啡杯上发出了“叮叮”的声响，打断了孟子豪想要问下去的意图。

“还吃不吃了，话这么多。”

他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都没发现自己何时这么听孟楚的话了。

就在他以为那些问题都没有了下文之时，孟楚那轻缓又富有节奏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是男朋友。”

……

一整天，孟楚几乎带着孟子豪将海城逛了个遍，东瞧瞧西看看的还买了不少东西。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了海城这片土地上，两人才有了打道回府的打算。

只是换作从前，孟子豪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自家姑姑还会有这么和平共处的一天。

“送你回家？还是……”

“送我去医院吧，我妈还在那儿呢，我想再去看看爸爸。”

孟楚点点头表示同意，这般也好，她本就打算再去一趟医院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一踏进大门，整个医院上下都好似充斥在一种紧迫的氛围之中。

只见医生护士们行色匆匆的往着孟文病房所在处奔去，一股不安感顿时涌上孟楚心头。

她顾及不了许多，去往孟文病房的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直到那熟悉无比的声音贯彻在她耳边，来自于大嫂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她心中的石头瞬时沉到了谷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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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