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青灰色的晨雾在庭院中流转,身着竹青色长衫的男子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着泛黄的书卷。
他的声音清朗如松间泉,正领着满屋垂髫小儿诵读千字文。
“阿爹!”小女童稚嫩地声音传来。
男人倏然回首,恰见个粉团似的小人儿跌跌撞撞扑来。他忙屈膝展臂,将扑来的小女童稳稳接在怀中,玉竹般的手指轻点她鼻尖:"苏苏怎跑来了?哥哥与阿娘呢?"
李流苏正要开口回应,却被尖锐刺耳的聒噪声惊醒,刚才父亲含笑的面容与晨雾中的书斋如烟消散。
她猛然睁眼,入目是斑驳的房梁,细碎尘埃在斜照的光柱中浮沉。
又梦见阿爹和阿娘了,只可惜这次还没来得及抱一下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李流苏轻轻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十八年前那场空难,至今想来仍觉恍惚。飞机失速下坠时的失重感,氧气面罩脱落的瞬间,还有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都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再睁眼时,已是襁褓中的婴孩,啼哭着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
命运弄人,她竟成了电视剧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穿越者"。李流苏时常望着铜镜中这张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庆幸重生,还是该惋惜前尘尽失。
所幸这一世的父母待她极好。父亲李密是镇上颇有名望的私塾先生,母亲宋颜柔温婉贤淑,将一双儿女教养得知书达理。兄长李流云大她三岁,自小护她如珠似宝。
靠着私塾供养一家四口,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若日子一直这般过下去,倒也算得上圆满。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一场疫病席卷了整个桃花县,尽管朝廷竭力救助,但镇上还是有一半的百姓沾染了这可怕的恶疾。
李家夫妇也不幸中招,二人将尚未被传染的兄妹俩隔离在别院内。
等朝廷来救治的官员找到安然无恙的李流云和李流苏的时候,为首的官员面色为难地告诉他们:李氏夫妇已于几日前在房中去世。按照朝廷颁下来的旨意,因疫病死亡的百姓由朝廷官员亲自监督统一在城郊处焚烧,不许任何人私自移动和探望。
最终,李流苏和李流云只得去焚烧的地方捡了两捧灰回家。他们将父母的骨灰埋在城外的青山上。
从此,这世上便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
“李流云,不是我说。你看看你妹妹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哪能像小姑娘一样挑三拣四的,不如就答应了刘公子算了。”
尖锐刺耳的女声像一把突兀的利刃,猛地切断了李流苏的回忆。
紧接着,屋外骤然响起一阵男子激烈的争吵声。
“钱婆子,你回去告诉那刘三。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敢来打我妹妹的主意?”
钱婆子听了这话明显不服,扯着嗓子高声反驳,“你妹妹怎么了?她已经十八了啊!你看看这周边的人家,谁家大姑娘十八了还没嫁出去?刘家也是咱们桃花县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了,李流云你怎么就死脑筋呢!”
李流云闻言眉头紧锁,他紧握双拳,胸口间愤怒的情绪马上要喷发出来,咬牙切齿道:“滚!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哥哥莫要生气,不过就是一个喜欢嚼舌根,见钱眼开的婆子罢了。”
就在两人争吵不休之际,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悠悠传来。随后,一只白皙如玉、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掀开门帘,李流苏从内间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两人闻声双双回头,钱婆子瞧见李流苏的瞬间,眼睛陡然一亮。
女子面容精致,眉如新月,眼神清澈明亮,鼻梁高挺,唇色红润。如那春日的桃花,娇艳欲滴,好一个妙人儿!
钱婆子只当没听见她刚才的那句话,满脸堆笑,连忙迎上前去,一把拉住李流苏的手,热络道:“一直都传言李家的小娘子乃这桃花县上的第一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这镇上的郎君们都想求娶小娘子。”
李流苏可没忘记她刚才对哥哥嘲讽自己年纪大的事儿,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
“婆婆过奖了,我如今已过了二八年华,别家可没有像我这般年纪还未出嫁的姑娘了。既然如此麻烦,这婚事就不劳烦您操心了。”
钱婆子被她的话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发捋在耳后,解释道:“小娘子误会了,我之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还没待她说完,一旁的李流云就率先炸了毛,大声吼道:你刚刚就是这个意思!我听得真真切切,你说让我看看周边人家,还有哪家十八岁的姑娘没嫁出去!你分明就是说我妹妹是老姑娘,嫁给刘三儿那个窝囊废是她的福气!”
钱婆子:“……”
李流苏:“……”
她暗自思忖,如果李流云穿到现代做阅读理解的话,绝对是满分选手。
钱婆子被李流云毫不留情地拆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可一想到刘家给的那些丰厚银子,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
“小娘子,刘三公子家底殷实,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吃苦的。咱们女人啊,可不就指望一桩好婚事,过好下半辈子嘛。”
李流苏嘴角微微上扬,轻声笑道:“咱们女人?婆婆可别一概而论,可不是所有女人都把后半辈子指望在婚事上。而且既然这刘三公子这么好,我记得婆婆也有个女儿,今年正好二八年华,不如撮合撮合他们,成就这桩美事?”
钱婆子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谁不知道那刘三公子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还没娶正妻呢,小妾就一房接一房地往府里纳。她女儿如何能嫁了这样的人去。
钱婆子看着李流苏那双满含打趣的眼睛,心里明白她这是故意挤兑自己。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阴阳怪气地说:
“老婆子家的女儿自然比不上小娘子有福气。不过娘子连刘家这样的好门户都瞧不上,老婆子我倒真想看看,小娘子最后到底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李流苏抿嘴轻笑,并未作答。
李流云听出她话中的不屑,气的拿起立在门边的扫把,朝着这讨人嫌的老婆子身上狠狠打去。他向来不打女人,但这钱婆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哎呦呦,杀人啦!李家的郎君杀人啦!”钱婆子双手高高举起,右手中还握着一条红色的手帕,狼哭鬼嚎地向门外跑去。
李流云望着她一溜烟的背影:“……”
他还没碰上她呢。
李流苏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终于清净了。”
李流云听到这话,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李流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哥……你要干什么?”
李流云长叹一声,满脸无奈:“都是家里拖累了你,如今三年的守孝期已经过了,苏苏,你也该考虑考虑成亲的事儿了。”
李流苏还真有些不习惯她哥这幅一本正经的样子,“不是,哥,你怎么也催婚呢……”
李流苏的话刚出口,就听李流云话锋一转,皱起眉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依我看还是招个上门女婿最合适,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他要是敢犯错,我就揍他。”
说到这儿,他还特意撸起袖子,煞有介事地秀了秀自己小臂上并不发达的肌肉。
李流苏:“……”
果然她哥还是一样的中二。
李流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哥,你还是早点去买菜吧,去晚了排骨就没有了,我今晚做糖醋小排。”
李流云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立马挺直了身子,兴奋道:“得嘞,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只见他抬腿便冲出了房门,只留下李流苏一人在前厅,脸上挂着一抹宠溺的笑意 。
趁着李流云买菜的功夫,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行至桌前,李流苏拿起毛笔,铺开一张白纸,然后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文字。
若这时候有人近距离地观察的话,定会惊讶不已,因为李流苏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酒方。
四月份正是青梅下来的时节,她一如往常一样,准备酿一些青梅酒喝。纸上写的正是酿酒所需要的材料,李流苏准备明日便让李流云去街上采买。
不到半个时辰,李流苏就将方子全部整理好了。她抬起垂了一会儿的脖颈转了转圈,然后向窗外看去,口中嘀嘀咕咕道:“李流云怎么还不回来?”
又是一个时辰悄然流逝,她缓缓起身,目光穿过窗棂,只见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已沉没。
菜场与李宅之间的距离,即便是来回步行,也不过一个时辰。然而李流云至今未归,不禁让李流苏心中涌起丝丝不安。
半个时辰在等待中过去,李流苏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起身步至堂前,亲自沏了一壶热茶,企图以茶香抚平内心的波澜。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李流苏轻轻放下茶杯,步伐匆匆地朝院门走去,心中暗自揣测,或许是李流云提着排骨归来了。
“咯吱”一声轻响,她推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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