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兮回到东院,往来的人各司其职,扫洒庭院,侍弄花草。因胡廷瓒事先严厉警告,并封锁了消息,更是没人敢多嘴议论,因而这院内气氛与平日无异。
她先回到仆人们所住的偏院,同住的小厮们都不见了踪影,院内静悄悄的。陶兮截住一个在忙活的老仆:“大叔,二少爷出门了吗?”
“早就从西门出去咧!刚才好几个小子跟着一起去了,你怎么没跟着?哎,你这声音怎么啦?”
药效逐渐消失,陶兮现在一开口就是难听嘶哑的公鸭嗓,雌雄莫辨了。她随便应付了几下,将老头子的问话抛在身后,顶着一脑门的官司回到群房里。
这屋内同住多人,平日里同吃同住。虽说胡府也算宽待下人,不至于拥挤寒酸,但毕竟也只是奴仆。一进门便是一股汗臭味儿,从窗户缝里投射进来的阳光光柱里,细碎的尘土肆虐飞扬着。
因着药物的关系,此刻陶兮的喉咙格外敏感,又痛又痒,被刺激得不断咳嗽。她用手捂着口鼻,将虚掩的窗户用叉竿叉起来,散一散屋内浑浊的空气,走到“长兴”铺位前,发现被褥枕头都被扔在地上,而自己左右席位空着,像在躲瘟神一样撤得干干净净。
联想起贺晃的说辞,陶兮终于明白,黎明时众人聚在一起,对自己不约而同投来的那样警惕嫌恶的眼神,是已经认定自己是杀人犯了。
陶兮捡起地上的被褥枕头,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把它们重新放回原位。她昨晚一夜未眠,又猝不及防地卷入了一起官司,还出现一个发现她假冒身份的杨赫,脑内思绪杂乱无章,已经疲于思考,头疼欲裂。
她躺在上面,懒得去管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一次难得没有噩梦的睡眠,黑甜深沉,一觉不知天荒地老。陶兮是被一阵杂乱的呼叫声吵醒的,睁开眼便是几张大脸聚在自己头顶上,表情各异,但都没有了早上对“杀人犯”的那种敌意和警惕。
喜旺一脸的欲言又止,等陶兮拥被而坐看向自己,才支支吾吾开了口:“西穿堂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杨管家说何叔的事已经真相大白,少爷也都知道了。既然放你回来了,就说明凶手不是你,是不是?”
一众人都围着自己,铁通一般,毫无死角。陶兮无法偷偷吃药变声,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那是谁?——青竹跟你一起去的,到现在还不见人,是不是他干的?”
陶兮只能点点头,依然缄默不语。好在众人都沉浸在这起案子,“长兴”的反常无人在意。况且谁经历这样的事,心里都不大舒坦,也都打着哈哈遮掩过去了。
喜旺是个大大咧咧,火爆粗俗的性格,一向不屑于贺晃——“青竹”的见风使舵油嘴滑舌,因着青竹在少爷面前得脸,对他更是记恨在心。
在从长兴这里得知青竹的消息后,喜旺顿觉出了一口恶气。他尴尬地假笑了两声,上前拍了拍陶兮的肩膀:“哈哈,我早就说过,长兴兄弟平日里忠厚老实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陶兮心底冷笑,早上就属你的眼神最明显,恶意最深了。
窗外天色暗青,落日的余晖一点点被夜色浸润吞噬,她睡了整整一天,身上松快了不少,疲劳尽解。陶兮顶着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下床往门口走去。
反正平日里长兴也是这样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总是呆呆愣愣的,众人欢笑时他也没什么表情。众人也都耸耸肩,没当回事,各说各话去了。
一整天水米未进,渴得她嗓子直冒烟了。陶兮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随便找了个水勺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陶兮试探性地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发现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倒像是个正在变声的男孩子。不由得对这猛烈的药性产生了些许敬畏,想起当时严令尘那个难以言表的复杂表情。
该不会这药,真的会把我的嗓子变成男人的吧?
陶兮越想越觉得心情复杂,因今日情况特殊,她已经服用了五颗药了,超出了戴宁叮嘱的限制药量,无论如何,今日是不能再用药了。
屋里人还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见陶兮回来也没停下来,气氛热火朝天的。
陶兮回到自己铺位上坐着,安安静静听着他们说话,思绪却总不在这里,想起杨赫在走之前那个高深莫测的深情。
他绝不是普通的管家,虽然表面上平平无奇,但隐隐有一股不属于这个身份的神秘清冷气质。他还称赞陶兮“身手超群”“袖里乾坤”,倒像是亲眼见过陶兮的格斗功夫一样。
可问题是,自陶兮潜入胡府后,就一直收敛锋芒,从未展露过什么身手。而“袖里乾坤”这个词,暗示杨赫不仅了解陶兮身手,还知道陶兮能用一些江湖小伎俩,这个伎俩,她只对当时在胡府屋顶上遇到的那个黑衣人用过。
杨赫和那个人是同一阵营的,他们情报交流必然密切频繁,因此在短短几天便知道了还有个人在窥伺胡府的事情。
陶兮戴着那真假难辨的□□,还伪装了声音,都被杨赫确定为是屋檐上交过手的,想来他知道自己实为女子。想来他一定仔细询问了长兴,和之前的信息一比对,便锁定了自己的身份了。
到底这胡府里,还有几个我不知道的人在暗中观察着?这些人潜藏在胡府,究竟有何目的?陶兮揉了揉眉心,有些挫败。
自己这几天注意力都在贺晃身上,寻找着在胡府担任贺晃与幕后主使的联络人的目标,大概是太急于求成,没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警惕,导致真正的长兴被人发现,暴露了自己。
身旁吱吱哇哇的声音似是被她屏蔽了一样,有人拍了拍陶兮,似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哎,长兴,问你话呢?你那天不是和喜旺一起的吗?”
“......什么?”
“还装什么糊涂啊!老爷怕是已经知道了!”喜旺不知怎的,激动得声音都高了起来,“二少爷偷偷安排三小姐和那沈探花会面,这事咱俩都听到了的。原本该是天衣无缝的,没成想出了岔子,清净寺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的。这下怕是瞒不住了,老爷刚回府,怕是也知道了,明天老爷问话可得仔细着!”
陶兮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喜旺气得眼斜口歪,敢情刚才这个榆木脑袋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为了防止明天他说错话,喜旺又苦口婆心的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通。
他情绪激动,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逻辑稀碎。贫苦人家出身,也没读过什么书,说得磕磕巴巴的,时不时还要旁人补充几句,陶兮费劲巴拉地从他口中编织出了事件脉络。
一言以蔽之,胡廷瓒最心爱最宠溺的小女儿胡婉清,在清净寺祭祀这天,私会外男不甚被人撞见。即便全力压下此事,只是对方身份也不低,免不了事件蔓延,难以遏制。
只是这男子,并不是胡小姐心心念念的沈探花,而是问天城的另一位世家公子。阴差阳错间,胡小姐与此人共处一室了。
胡正麟二少爷安排妹妹在清净寺后山的幽静宅院里,等候着哥哥将意中人沈池引入这里,与他私会一场。只是胡二少爷自认为完美无缺的计划,执行得跟个漏勺一样全是缺口。
一进清净寺就闹出了不少笑话,更别提他对手是一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沈探花,怕是那沈池早已察觉到胡二少爷的阴损之处,处处提防滴水不漏。
只是没料到胡二少爷为了补救,越描越黑,最后弄巧成拙,一时不慎,让一个毫无关联之人误闯到,使得自己妹妹清誉尽毁。
据说胡小姐当场便哭晕过去,急急忙忙地逃了出来,惶遽非常,满嘴惊叫着。只是她一时慌张,忘了今日清净寺有不少富家小姐和公子,被同在不远处的几个大家闺秀们听到动静,赶来查看时便发现了这起“风流公案”。
胡二少爷匆忙令府内下人带着小姐离开清净寺,又在清净寺上忙活了半天,焦头烂额地压下消息。只是人多眼杂,想必这丑事是瞒不住了。
而在旁镇定自若,还提醒劝告胡二少爷封锁消息,及时补救的,正是差点作了“受害者”的沈池。胡二公子一脑门子的汗,几乎在沈池面前抬不起头来。
“......”陶兮听完,不知该作何回答,胡二少爷计划的失败,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众人还在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忙跑出去看,只听得前院正宅里有许多人说话,乱哄哄的。
有个年纪小的小厮咂嘴吐舌,悄悄过来跟他们说:“老爷回来了,正大发雷霆呢!你们没事的少往那边去。”
陶兮无奈地笑了一笑,此时倒是有点同情这个胡廷瓒,这一整天经历了这许多糟心事,心爱的女儿又闹出这样的笑话,怕是要折寿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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