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胡府都上下忙乱，鸡飞狗跳的，平日里一向诸事平顺繁荣显赫，这次倒像是多年深埋的不济时运一下子齐齐爆发了一样。

纵使如何家规森严，这偌大的府内多少口舌和眼睛，免不了入了夜，众人偷偷嚼舌根议论，胡廷瓒满头包，也无暇顾忌这些了。一眨眼夜深了下来，天上阴云密布晦暗难明，狂风四起，有暴雨将至之势，联想起今日胡府的这起风波，倒还真应了景。

渐渐地等到院落夜深人静，四周静寂了下来，屋内人都已睡熟。在一堆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陶兮睁开眼睛，悄悄出了门。

今日情况特殊，整个府内的巡查力度比往日更严，如此这样招摇一定会引人怀疑。陶兮翻上屋顶，朝与杨赫约定好的翠峰苑而去。

她出发的时间，比约定的要早许多，除了想对贺晃现况一探究竟做个评估，也是想趁着守备松懈潜入进去，就此前诸多事情审问贺晃。

不料在她抵达翠峰苑那间闹鬼的屋子时，杨赫早已站在门前，身形挺拔笔直，在陶兮还在屋顶上时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看着陶兮借助屋檐墙壁轻松跃到地下的身手，杨赫不禁赞叹：“身形轻盈，行云流水。真是大开眼界呀！”

陶兮警惕地环顾四周，整个院内只有他们两人，奉命看守的人不知道被杨赫打发到哪里去了。

“杨管家过誉了。”陶兮没吃他这套，“您见多识广，身边又有高人，一定见过比我还出色的功夫。”

药效完全消退，陶兮的嗓音已经完全恢复成细柔悦耳的女声。杨赫挑了挑眉，却不怎么惊讶，一副早就了然的表情。他向陶兮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引陶兮往另一边的一处小房间去。

陶兮迟疑着没有挪步，朝他身后那间挂着大锁的房门投去目光：“青竹确实关在这里么？”

“青竹就在里面关着。”杨赫笑了笑，“在下还不至于用这一点来骗人。”

陶兮跟着他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破旧屋子，门口杂草丛生，木门腐朽，一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儿扑鼻而来，显然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杨赫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着，毫不在意椅子上一层灰尘，一屁股坐了上去。陶兮对杨赫的警惕丝毫没有松懈，她很难摸清此人的脾气和路数，只得与他保持距离，堪堪捱着房门站着，以备随时离开。

“姑娘何必这般如临大敌，在下实在惶恐。且观姑娘身手，远远在我之上，在下绝不敢，也不会有任何歹意，杨某只是想......”

陶兮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寒暄的话就不必了。今天你助我脱困，我欠你个人情。你到底想问什么，问吧。”

“果然爽快。那杨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姑娘是何时进入胡府的？”

“四天前的深夜。”

“所为何来？为何大费周章易容潜伏，却只是易容成一个小厮？”

陶兮顿了顿，缓缓答道：“为了......一个真相，你关押的这个人，他似乎曾经参与其中。对别人来说他只是个小卒，但对于我想要知道的真相而言，他至关重要。”

她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杨赫满意，漆黑之中她也看不清杨赫的表情，只是听杨赫轻轻冷笑了一声以示不满。

“姑娘这话，杨某难以信服。您这番身手，和天衣无缝的易容假声，实在不是一般人。即便是......是叫青竹吧？即便他碰巧得知什么线索，对您而言偌大的胡府肆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将一个小厮神不知鬼不觉带离胡府，也是易如反掌的吧？”

陶兮没有回答。

“......什么样的小厮，值得您如此大费周章呢？还是他背后有什么人，才是真正让您忌惮的呢？”

杨赫紧追不放，陶兮却从他的话里察觉到了一点，“青竹”的存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记住，所有的问题直冲陶兮本人和目的而来。但无论如何，陶兮是不可能将自己和贺晃的真实身份告诉他的。

毕竟他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关于传送门的事，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试想一下，一群人突然闯入陌生世界，有着比这个世界更高端的科技文明，还可以随意进出这个世界，这会引起当权者多大的忌惮和敌意？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身为异类，到时候别说营救他人，恐怕是调查员们自己也得命丧此地。

因此调查员都是秘密开展任务，一路行来，虽然波折艰难但也算平安无事。但当严令尘接触贺晃，表明“同胞”身份之后，却招致杀身之祸，险些丧命于偷袭刺杀中。

有人知道了调查员们从另一世界而来，对他们动了杀心。

这中间，贺晃的表现实在太过显眼可疑，而且秘密在和什么人联系着，他也明知道自己在被那个人监视着，依然为其卖命传递消息。

背后之人对于调查员，对于“皮克希尔公司”的格外关注，让所有调查员确定他必然是现代人，而且城府极深。

他既然能调动武力组织去异地刺杀他人，手中一定有着权力，那么派遣一个两个人去当眼线做卧底，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应该已经进入这个世界的官僚机构了，无论他用的什么手段，总之他做到了。

但是杨赫的表现，从动机和意图上，都不像和贺晃有联系的人。而白天的审问中，贺晃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注意到杨赫，只有在杨赫出言为陶兮辩解时才看了他。

杨赫与贺晃不属于同一阵营，他不是那个人派来监视贺晃、传递消息的。而且看杨赫谈吐间自然流露的气度，杨赫背后的人可比那个人级别高多了。

陶兮淡淡一笑，不答反问：“杨管家好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次问了这么多，我该从哪个开始回答呢？所谓礼尚往来，也该换我问您了，您说是这个理吗？”

“姑娘请问。”杨赫依然保持着那种谦和平稳的风度。

“您深夜无端在胡府游荡，发现府内人可疑隐瞒不报，在凶案现场私自拿走证据还作伪证，诸如此类，您也不单是胡府的管家。听说您在胡府已有十几年，不知有何种缘由，能让您潜藏这许久呢？”

杨赫笑了笑：“姑娘所言不差，杨某确实不是简单的管家，而是另有身份。至于这个中缘由，得看姑娘的选择。”

“此话怎讲？”

“姑娘谨慎沉稳，又冰雪聪明，自然是猜到我与您之前在屋檐交手的那人，是同一伙的事情了吧。我和他一样，都是听从刚到问天府的，那位从京城而来，天潢贵胄的人物的。”

从京城来，天潢贵胄，现在整个江南除了善王还会有谁？

陶兮嘴唇微张，一时哑口无言，没想到杨赫竟然这样简单就将自己身份讲了出来。她迟疑道：“你就这样将自己身份说了出来，不担心旁生枝节，引得善王怪罪么？”

“无妨。杨某既然告诉姑娘，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善王，在江南重镇的问天府知府里，安插眼线究竟有何目的？他的手竟伸了这么长，建立了跨度这么大的情报网络，陶兮可不相信他只是为了清理吏治，巩固皇权这么简单。

陶兮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如此机密隐匿的事情，必定是能藏则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今杨赫这样轻飘飘告诉自己，恐怕另有所图，这次可能是躲不过去了。

杨赫侃侃而谈，话里有了些许笑意：“姑娘此前交手的那位，算来也是我的旧相识。那晚交手落了下风，未设防被迷晕丢在屋檐上，幸得杨某及时发觉，将他安置。这几天，他因吃了败仗懊恼不已，却也称赞你身手干净利落。”

“......过誉了，其实是我为了摆脱他，不得已使了些小计俩。还望殿下恕罪。”

“姑娘不必自谦。能让这位如此称赞，你的身手恐怕在整个大辰也找不出几位了。殿下得知后甚为惊奇，十分在意。只是姑娘神出鬼没，自那以后便没了踪影，无处可循。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陶兮不喜欢这样互相吹捧的气氛，杨赫所说的话都宽泛空洞，所言皆避开陶兮想问的重点，明显是个千年老狐狸，转移话题不动声色。

她最烦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费心费力。同时心里更多的是懊恼，埋怨自己还是不够谨慎，竟被人发现了身份，还跟善王扯上关系，导致现在难以脱身。

陶兮轻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是善王殿下要见我，对吗？”

“正是。殿下特地嘱咐，令我好言邀约，不得怠慢。还望姑娘赏脸，让在下有个交代。”

此时陶兮敏锐的耳力捕捉到屋顶一丝衣衫抖动的声音，她下意识身体紧绷，往屋外警戒。杨赫稳坐那里，提高嗓音往门外唤了一声：“进来吧。”

房门被拉开，来人用黑布捂着口鼻，站在门外，一双眼睛格外的熟悉。正是那天和陶兮在屋顶打了一架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