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儿第二天自然免不了挨一顿二哥的训。不过二哥虽然生气，也只能由她去。

芷儿现在是汴京红人，这日接到开封府告知——自己素未谋面的表姨母——魏国大长公主，也要来救济堂了，时间就定在一月以后。

开封府尹大人亲自来了这救济堂，道：“公主说了，此次是拜访娘家人，一切从简，林小娘子也无需多做准备。”

芷儿猛然意识到——日后，宋仁宗宠爱至极的张贵妃，正是这一年被魏国大长公主带入宫中。

会不会这位张贵妃，就来自于这救济堂……

芷儿看向张玉瑶——她乖巧可爱、聪明伶俐，已经跟芷儿学着认了好多字。父母亡故、亲戚不愿意收养，来救济堂已经快半年，也渐渐长开了些，是个眉目清秀的美人胚子，而且，还跟着碧姬学了跳舞。

一切都对上了。

芷儿如醍醐灌顶，先问了问玉瑶以后想做什么，想不想进宫。

一群小孩，连带香香，对公主的到来都充满期待，争先恐后的说想去皇宫看看，对那遥不可及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之心。

也许是命运使然。

尽管知道宫里什么都有，芷儿还是给玉瑶添置了好些物件，像告别自己好不容易带大的小孩一般依依不舍。

趁着这股“流量”，芷儿的衣肆也趁机正式开业了，芷儿穿过的窄袖衫和裆裤，自然是京城人手一件。各类成衣，也因款式颜色令人耳目一新，又有付云香和顾景宜亲自前来道贺，加之，顾老夫人册封诰命夫人穿的那一身，也受到了好些官眷的赞赏，因此，开肆之前，芷儿的店铺就已经名声在外，正式“营业”当日，店铺更是人满为患。

好些定制款式，尽管价格昂贵，但依然被跟风者抢购一空。

最后连布匹都供不应求，不得不限量购买。

“幸好咱们准备了足够的布料和人手，妹妹果然料事如神！”二哥对自己这个妹妹如今是骄傲的不得了！

“何止呀，接了好多订单，指定要林小娘子或者几位大娘子穿的样制，我看，我们做到明年也做不完。”虞氏苦恼道。

“不用急，之前董执事带来的织工、绣娘边做，边已经训练了好些巧工，相继都可以上手了，现在已经去信家中，再带些人过来，布料也不够，只管尽量多染些，今年冬天，怕是也不似往年能休息了！”二哥宽慰道。

“等这个店好了，咱们就可以做加盟店了，不需要自己出人力和铺面，就可以收取加盟费，现在原材料都在我手里，别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说起生意，芷儿总是滔滔不绝。

“什么加盟店？”二哥不解。

“就像是咱们苏州的布行，积累了这么些年，各地加起来也总归不过开了几百家，还主要集中在江浙，就是因为选铺面、租买铺面、请人都多费时间，因此发展才慢，现在，咱们可以用别人开的店铺，如若想卖我林家的货物，就要先给一笔银子，然后我们才供独家的这些布或者衣物。”

“如此一来，店就可以有多少开多少了？”二哥惊奇。

“也不全是，咱们也要考虑林家的口碑，不能胡乱开，要考察店铺地址、风格、老板为人，还要培训……”

芷儿正在解释，看众人困惑的模样，只好说：“那些都是后话，眼下关键是要再多设计一些样制和搭配。我们每个样制只做10件，定价只管高些，专门赚取那些有钱人的银子，自然省力又有足够的利润！”

一整天忙忙碌碌，直到午后人才少了些，付云香才开口问道：“妹妹，可否随我去走一走。”

芷儿点点头。

走到人少僻静处，付云香犹豫着问道：“妹妹与上官公子，也经历了不少波折，实在般配，前段时间京城还在传金童玉女呢，怎么突然就……”

芷儿长叹一声，道：“姐姐，总之是情况复杂，眼下实在无暇顾及，所以……”

“那妹妹可知，现如今，上官家已经在议婚了。”

如雷贯耳，芷儿愣在原地，这一瞬间，一股凉意从心底席卷全身，以至于浑身麻木，心如被挤压搓揉一般的疼痛。

她没想到上官玘这么快就开始筹备亲事了，她本应该高兴才对，事情终于朝着她理想的方向前进了。

可此时，当终于听到这个消息，她却只想快些找个地方躲起来，静静地哭一场。

芷儿强忍着眼泪，道：“如此也好。”

“我看妹妹神色哀伤，可见没有放下上官公子，妹妹又何必为难自己呢？”付云香见芷儿极力假装豁达，不由得有些担忧。

“也不是两情相悦就能有个好结果，我好不容易才出的田家，实在是前怕狼后怕虎，依我看，官员娘子不好做，云香姐姐如此完美，尚有为难之处，何况芷儿呢！”

付氏长叹一声，道：“芷儿妹妹，这京城，哪怕只是平常之家，但凡养得起的，有几个小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妹妹若是想追求用情专一，恐怕不管嫁入谁家，都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芷儿就是想要求用情专一。如今世上，丈夫只要不打自己娘子，就可谓之好丈夫了。而对女子呢，男子要求女子既能容貌姣好、温婉恭顺；又要女子相夫教子，大门不出；还要有容人之量，不可争风吃醋……这些都做到了，也未必就是一个好娘子，做人娘子如此难，芷儿不想让自己为难。”

“可是芷儿，自古命运如此……”付云香虽然认同芷儿，但是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是，女子命运如此，如若不是像芷儿这样，有嫁妆支持，当日也出不敢轻易出田家、现在我的衣肆也未必开得好，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钱，也许我也无处可去，不得不去别人家为妾……”

芷儿知道自己是这些不幸的女子中的幸运儿，她斩钉截铁的说道：“选不同的命运总是难的，所幸的是芷儿可以选，因此尽管一试。”

“但依我看，妹妹也不过是故作坚强，虽则可以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却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感情。”付云香看着芷儿，却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昔日，妹妹为了上官公子，夜叩上官府门，又骑马几十里地，为上官公子挡箭，可见用情之深。我刚刚不过说了句上官家如今在议婚，妹妹就已经花容失色。尽管言辞倔强，但我想，妹妹不过是在苦苦支撑，既如此，何不再去问问上官公子的心意，也许也未必如妹妹所想的此路不通。”

芷儿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原来还是有人能看出自己在苦苦支撑。

这十几日，尽管自己因为衣肆的事情日夜忙碌，麻木自己。但，也不是真的就放下了上官玘。

以前，两人每次置气，上官玘总是会率先来求和，自己不理他也好，冷言冷语也罢，上官玘虽然生气，但是最终总是会有些事情，将二人重新拉在一起。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上官玘。

她想，上官玘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上官家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在议亲了，也好，她不是一直希望上官玘“另寻他人”么？现在不是正合她意。想到这里，她泪珠滚落下来。

“姐姐，还烦请姐姐跟白露说一声，我有事先回救济堂。”芷儿哽咽着说完，逃一般的离开了。

芷儿失魂落魄的回了救济堂，只觉得心就像被掏空了似的。

她本来觉得，秦晴如果能在刚开始和许均谈恋爱时，或者两人交往一两年时，就和许均分开，就不会痛苦到失控。她以为秦晴如果早一些发现，就能早一些抽身，少一些伤害。

原来不是。

那种切割掉身体的一部分的感受，再次出现了，芷儿只觉得疼痛不已。

原来，疼痛的多少，并不是总和在一起的时间正相关的。

芷儿现在知道了，即使秦晴在第一次许均遇险、两人第一次彼此交付时就知道许均的“背叛”，也会如她落海那日一样的不顾一切。

这伤心只在于用情多少，不在于时间长短。

没有所谓的长痛不如短痛，痛就是痛。

芷儿一直以“来自香港的现代独立女性”的身份要求自己，告诉自己感情没什么那么重要的，自己不是宋朝女子，不需要有一个对自己好的丈夫才能过活。

没错，她确实不需要丈夫，可是，此刻她却因上官玘要成为别人的丈夫而失魂落魄，悲痛欲绝。

二哥这时因放不下妹妹，也回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解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喜气洋洋，怎么突然就……”

芷儿什么也不肯说，只扑到二哥怀里，尽情的哭泣着。

上官玘这边，如果说以前每次和芷儿的别扭时期，上官玘总是还抱着一丝希望，知道总是会有一些力量将他们重新拉到一起，那这次上官玘就是已经彻底死心了。

他感到愤怒不已——芷儿只因为她苏州那个姓秦的朋友遇人不淑，丢了性命，就将自己也归类为那些心猿意马的男子，以后会抛弃她另娶新欢……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理解芷儿为什么会将他们的感情看的这么轻，明明自己为芷儿做了这么多，芷儿却因为只别人的遭遇，就将两人的感情视为儿戏。

自从上次救济堂回来，上官玘吐血昏倒，心伤旧痛，一起发作，竟较之前还严重了许多，几乎要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