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征的情况不算严重，注射药物后很快就清醒了不少。

据他自己所说，刚刚陷入黑暗后，有伪装许则之引诱他回头，他被精神污染影响了视觉，误以为列车已经驶出隧道。

当时转头的动作正欲进行，身后污染物的双手已经捧着他的脖颈，好在千钧一发之间，陈征听到了一声闷哼，一丝神智回笼，才没让他当场被掰断脑袋。

——那声闷哼显然是某人手欠挨揍的时候发出的。

许则之面色不改地挪开视线，看向柳云间。

她的情况明显更为严重，嘴唇苍白，半闭着眼睛靠在李岁安的肩膀上。

但是看上去……似乎不像触犯了规则。

“队长她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恐惧极端的黑暗也是她的症状之一。”像是看出了许则之心中所想，李岁安解释道，“在禁区B213的时候患上的。”

“B213在一个地下车库，污染源是一个异化的反社会人格，所以那个禁区的情况……很极端。”

好像想起了什么令人痛苦的事情，李岁安清秀的眉头微蹙，将话停在了这里，“总之，当时我们的另外两个同伴死在了禁区里，队长也因为这段经历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其实在那之前第五小队的排名没有这么低，是这件事情发生后才一跌到底的。”

“后来人手不够，‘洛神’就招了你们进来。”

幽闭恐惧这个症状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柳云间的实力又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超异能者替代，中心才留下她，让她领着这只半残废的小队解决一些低等禁区。

许则之了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们对话的功夫，柳云间终于醒了过来，即便脸色依旧苍白，但好歹能自己站起来，“不用再耽搁了，走吧，我们去车厢里看看。”

不知不觉间，许则之又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甫一推开车厢，一阵冷风夹杂着各种声音扑面而来。

“发烧了，今天有……要干。为什么日程总是这么满？我连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了。”

“今天早上已经吃了三支能量补充剂了……可我还是好困。”

“六点上班，十点回家，同样的流程。我的生活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我快忘了自己是谁……”

“失业了……”

飘渺虚微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维度飘来，像无数个灵魂在倾诉焦虑与无力，气氛沉重又压抑，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陈征的肩膀垂下来，眼神中的光芒逐渐暗淡，喃喃自语道：“其实我真的讨厌上班，讨厌跟人类说话。”

第五小队的队长柳云间：“……”

“其实我也很内疚。”李岁安抹掉眼角的泪水，“为了我，我哥……”

这俩人又开始跨屏聊天，显然是已经被这些话中的负面情绪精神污染，柳云间抬手给他俩一人一个爆栗，才清醒过来。

这些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厢里，然而他们抬头一看，却发现车厢里根本空无一人。

座位和地板上，挤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白色椭圆物体。这些卵，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表面光滑而圆润，仿佛还在微微颤动，给人一种生命正在其中孕育的不安感。

这些卵的密集程度令人窒息，数量之多，几乎让他们找不到一处地方落脚。

几人忍着恶心往里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那些迷惑人心智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些卵的身上传出的。

这下谁还看不出来，这些卵应该就是列车原本的乘客，而那些声音是他们当时的念头。

而禁区对此的要求是——假装没有听见，不要关心，不要因为他人的事务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这何尝又不是真正会发生的事情呢，满车的人各有各的痛苦和麻木，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精力顾别人。

许则之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些卵排放的位置，禁区沦陷的速度很快，这些乘客当时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看来，我们没有再继续搜索幸存者的必要了。”

柳云间点头：“等终点站到了，我们就直接离开吧。”

规则八说，这趟列车有且只有一个终点站“吕业口站”。事实上，吕业口站也是他们今天进来的地方。

环形的轨道也在昭示着，这趟列车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循环。

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于是五人随便找了一排座位坐下休息。

原本按照几人站立的顺序，应该是陈征坐在许则之旁边，可就在他要坐下的瞬间，忽然感觉一道凉凉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征：？又是什么东西冲着他来了

他精神力确实比较低，每次都是先中招。

可禁区也不能逮着他一个人薅吧！

他赶忙朝视线的来源看去。

结果对上宋赫成温柔而危险的笑容。

饶是陈征再迟钝，也从那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里品出了些警告的意味。

一瞬间福至心灵。

陈征蹭的一声站起来。

许则之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

“我去队长那里坐，她那里……”陈征想找个借口，最后憋出一句，“需要人照顾。”

说完，也顾不上实际上他别去给人添乱就不错了，动作迅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陈征一走，某个大少爷就施施然地在他身边下。

这下许则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好气地说：“陈征胆子小，你就不能少吓吓人家？”

“不能，你身边的位置是我的。”宋赫成慢悠悠地道，“而且，我胆子也小，需要你保护。”

他胆子小？

胆子小到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乱来？

一想到刚刚这人搞出来的动静，许则之就来气，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宋赫成就如有所感地打了个哈欠，缓声道：“好困……阿则，给我靠一会。”

说着，一颗脑袋就要落到许则之肩上。

知道宋赫成在转移话题，许则之毫不留情的想伸手把他推开，可一看到对方那双蒙上淡淡水雾的、泛红的眼睛，动作又停顿了。

昨天晚上非得赖在在他那小屋子里睡，活该没睡好，许则之这样想着，面色平静地收回手，任由宋赫成靠着他休息。

列车行驶了十多分钟，中途倒是停靠了好几次，不过大概是由于不是终点站的原因，没有开门。

抱怨和哭泣声仍然在空气中回荡，让许则之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突然，车身剧烈地颠簸一下，停了下来。

陈征猛地被弹开眼，“是到了吗？”

“没有，”许则之摇头，看向紧闭的车门，玻璃窗外的景象有几分眼熟，“不对劲，我去看看。”

他想起身，然而靠在他肩上宋赫成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白瓷般的两只手臂搂上许则之的肩膀，把他控在座位上，不满地嘟囔：“不行，不许走，让再我睡会。”

许则之：“……”

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被妃子缠住不许上朝的皇帝。

就在许则之沉默的功夫，柳云间已经发觉了问题所在：“外面就是我们刚刚上车的吕业口站。”她面色有些凝重，“但为什么显示屏幕上的站台名是空的，而且门也没有打开？”

宋赫成今天从许则之这儿捞了不少好处，这会心情不错，颇为好心地提醒道：“我建议你们现在先坐回去，然后堵住耳朵，尤其是你。”

这个“你”指的是柳云间。

柳云间当即皱眉，想问他为什么。

众人脚下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接着，广播音很快回答了为什么他们现在最好先坐回去堵上耳朵。

因为隧道来了。

[规则二：列车开启后会进入隧道，期间请始终面向列车前进的方向站立。无论您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度将他们吞没。

耳边的哭诉声陡然尖锐起来。

俨然演变成了一句句激烈的质问与控诉。

“神经递质调节剂替代睡眠，营养剂充当食物可为什么即便我们如此努力地生活，还是一无所有？”

“房贷、学费、污染、交通拥堵，城市的问题越来越多，而财团子弟在钢铁森林中举杯庆贺，说规则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我们忍受着他们造成的恶果，却被视为社会的蛆虫……”

这些声音缓慢下来，逐渐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你也累了吧？也想要停下来喘口气了吧？”

“回头吧。”

“和我们一起自//杀，一起沉浸在这无尽的安宁与幸福中，不好吗？”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种声音重叠在一起，句句都是催促，句句都是劝诱，扭曲而疯狂，仿佛能够穿透□□，将听者的灵魂拖入绝望的深渊。

只可惜，污染物们这些可怖的精神攻击不亚于对牛弹琴。

许则之刚穿越没几天，过去生活的世界远比不上联邦畸形，所以，不论他再怎么为它们的话深感难过，也不至于在这三言两语的煽动中了结生命。

甚至，他还在这些话中，对禁区的真相隐隐有了猜想。

十五。

十四。

那些声音还在坚持不懈地劝导着，许则之不为所动，闭眼在心中默数着秒数——既然列车是环线运行，那么在隧道中的行驶时间应该和上次一样。

即便他先前在宋赫成的骚扰下短暂失过神，也记得清清楚楚，列车行驶了两百零一秒。

现在还剩……

三。

二。

一。

时间到，隧道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和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