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玄司,玄枢堂。
堂屋后被辟出一方隔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一床矮榻,一张小几。这隔间与裘止素日理事的地方仅有一墙之隔,有时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他就会在这里过夜。
裘止从儒昌书斋回来,他走进屋,在书案前坐下来,书案上面摆着一沓厚信封,摞起来,几乎有一掌心那么厚。
裘止拾起最上面的那一封,拆开,抽出里面的纸。
字迹密密麻麻,都是朔飞前几日调查来的,关于陶千照过去的生平记录,还有他曾重点强调过的,那场宫宴之后她做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
纸上的记录很详细,连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喜欢什么颜色都写得一清二楚。
陶千照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母亲出身叶氏,陶千照是叶皇后的亲侄女。出乎意料的是,她母亲叶竹竟然就是刑部曾经的那位叶大人。
上次陶千照曾向师父求证过,她母亲曾拜在师父门下,裘止先前并不知道这位叶大人与师父的关系,这么一查,倒叫他意外得知了些往事。
可惜叶大人数年前死于匪乱,陶千照自此年幼丧母。
似乎便是从这开始,这位千金小姐逐渐长大,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子,她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她不喜欢与别人讲道理,东西就算是抢也到拿到手。
譬如镇远侯府的那个方靖霖。
纸上记录了她对方靖霖痴恋的过往,以及和温氏孤女的一些纠缠,这些裘止以前多少听过,只不过从没如此详尽地了解。
时间线来到宫宴之后,在宫宴上,他第一次见到陶千照,第一次听到她心声和那个系统的声音。
宫宴之后的记录,字里行间描述的人行事突然变得跳脱,甚至是匪夷所思,她跑去胭脂铺抢方靖霖要买的东西,跑去定华寺替方靖霖和旁人求姻缘签。
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喊着喜欢的人也变了,变成了素不相识的他。
她说喜欢,但心声说这只是攻略,系统不停地强调好感度这个东西,原著,反派,男女主,剧情任务。
今日在书斋门前她和方靖霖那些话,他如今再回想,其实不难想出她大概又是在完成那些所谓的任务,她问他是否吃味,他答不上来。
系统说,他对她的好感度还是0,所以她以为他仍旧不喜欢她。
裘止捏紧了那沓信封,千思万绪交织在脑中,乱得惊人,他经手过诸多复杂疑案,可他的思路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混乱过。
心里混沌一片,到最后,一个问题浮现出来,只有这问题是清晰的,他给不出答案。
他当真和她们分析的那个数字一般,仍旧心如冷铁,对她毫无情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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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府此刻同样混乱,辛启正悔了辛嘉仪和杨氏的亲事,虽然话没有同他们彻底说死,但他今日以辛嘉仪突染疾病的理由拒绝了定好的婚期,告知杨氏婚期推迟,等过段时间再议。
杨氏的人来闹了一场,被辛启正勉强安抚住怒意,几人刚被辛府的管家刘喜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刘喜回屋,辛启正甩手把辛嘉仪给他的那封信扔在桌子上,这封信正是辛嘉仪祖父从渠州递来的,上面内容无非是臭骂一顿辛启正,说他卖女儿换仕途,狼狗不如。
刘喜弯腰:“爷莫气,老先生和小姐感情深厚,觉得气愤也在所难免。”
“感情深厚?”辛启正冷哼一声,“他们祖孙俩倒是感情好,叫我这个又当儿子又当爹的成了坏人。”
刘喜扫了一眼被扔出的信封,试探道:“那爷是觉得老先生的话有理,才决定推迟婚期的?”
有理?辛启正不觉得有理。
什么卖女儿换仕途,通通都是无稽之谈,杨氏富贵,辛嘉仪嫁过去根本不会受苦,要不是他替她谋划,她一个从渠州长大的野丫头,根本没有好人家愿意娶她回去。
只不过如今看来,他这个女儿还算争气,能和广平侯府的独子搭上关系,还让人家替她鞍前马后,送信收信甚至要助她逃婚。
既然能有更好的选择,他这个当爹的为何不帮她一把。
辛启正没答,只吩咐:“看好她的人,如果广平侯府的人递了信,先送到我这里。”
刘喜欠身,低头道:“是。”
–
辛嘉仪把推迟婚期的消息找人递给了陶千照和沈堂枫,他们都以为是辛嘉仪祖父的那封信起了作用。这块吊在三人心口的石头终于算是有了着落,短时间内不必再担心。
解决了这桩事,陶千照松了一口气,但是否要入司这个问题,她思量许久,还没做了决定。
一面,是攻略裘止能更近一步,也好在原身背锅命案剧情发生时,除了系统,她能多一条退路。一面,是陶云涣说的那些话,她用着原身身份已经有愧,再做这等事,对他们一家人太过分。
过几日就要去核验身份,签订文书,虽有一月试任,但总归算是一只脚迈进了昭玄司。
一月的试任。
算算时间,距离原身下线也不过一月余,只要越过这个剧情节点,那她就不用再纠结了,到时候若是试任不通过,或者陶云涣仍旧不同意,她再退出就好。
陶千照做好决定,在这日晚膳时,她在饭桌上和陶云涣摊牌,向他说明自己的想法。
她告诉陶云涣,她只需要一月试任期,如果试任她没通过,又或许,她在试任期间觉悟到这份差事有多磨人,自己就会放弃。
少年人不撞南墙不回头,陶云涣见她仍旧存着这份心思,最后还是点了头,同意让她先去试任一个月,还亲自带她去学堂说明情况,日后便也不用再去学堂了。
这已经是很圆满的结果,陶千照乖顺答应陶云涣,她在这一个月期间,不会主动去惹祸挑事,也不会让自己搅和进牵扯过甚的事情里。
翌日,陶千照如约前往梅娘胭脂铺。
这约定便是昨日写给方靖霖的字条上所定下的,她告诉方靖霖,她会打探温若嫣的想法,再从中帮他们疏通,温若嫣究竟为何抗拒他,为何两人关系不复从前。
马车停在铺子门前,陶千照熟络地走进去。
梅娘这里的生意不错,铺子里算得上热闹,上次来这里,还是为了问梅娘关于裘止的事。
一进去,面熟的伙计就眼尖发现了她,两步凑上来,“姑娘今天可是来买东西的?”
“我找梅掌柜,她在铺子里吗?”
伙计点头:“在的,就在后间,那我替姑娘进去问一声。”
陶千照答应下来,等伙计去后间屋子里跑了一趟,出来同她道:“掌柜让姑娘直接进去就好。”
“好,多谢小哥。”
便是上次陶千照和梅娘喝茶的地方,陶千照掀开帘子走进去,梅娘正伏在桌子前,瞧着正忙,只是不知道在做什么。
梅娘听见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招呼着让她过来坐。
陶千照依言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这便看清楚梅娘究竟在忙什么了,她手边摆着些瓶瓶罐罐,最明显的是两盒香膏,一盒新,一盒旧。只是她的表情瞧上去有些苦闷,原来舒展紧致的皮肤,现在硬生生挤出几条纹路,像是累了好几日。
梅娘没抬头,随口道:“姑娘又来了,今日是来问什么?”
陶千照不好意思地一笑:“今日是旁人有问题,可我哪有经验能替他解答,我便想着说给梅掌柜你听听,问问你的意见。”
梅娘故意调侃:“那我干脆把这间胭脂铺子关了,重新开门去做媒婆说亲的生意,有你这个老客户介绍,我不怕没人来找。”
“自然不会让掌柜白忙一通。”陶千照这次早准备了银子,打的付费咨询的主意,听了这话,正要从腰间掏荷包。
梅娘瞧见她动作,又笑着拦住她,“姑娘还真打算让我做生意呀,哪至于,既然是你认识的人,一会儿直接带进来就是。”
梅娘刚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哄闹,仔细听去,有姑娘们惊喜喊着世子的声音。
陶千照前去掀帘一看,果不其然是方靖霖。
陶千照喊他:“方公子,这里。”
方靖霖闻声看过来,犹豫一瞬,还是抬步朝后间走过去。
陶千照把他引到梅娘面前,同他介绍:“这是梅掌柜,方公子,你和温姑娘之间的事可以问问梅掌柜,她见识广,比我们看得通透。”
方靖霖听罢,微俯下身,“晚辈方靖霖,多有叨扰,还请掌柜见谅。”
“年轻人,就是虚礼太多,我一个开铺子的哪承得起你们这些小姐公子的见礼,快别客气了,坐下来吧。”
梅娘笑呵呵地说完,一抬头看见面前这年轻男子模样端正,相貌俊朗,最主要的,就像是曾经见过他一般,她咂了咂嘴,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陶千照一眼。
梅娘将人招过来,附在她耳旁,“这位公子也瞧着眼熟,莫非便是你上次所说,从前苦追许久的那位?”
陶千照摸摸鼻尖,承认下来。
梅娘小声同她感叹:“可以,你这一个两个的,起码眼光不错,个个的样貌身姿都挑不出毛病,也不算亏了你。”
陶千照悻悻笑,不做回答。
三人围着方桌坐下来,陶千照和方靖霖一左一右坐在梅娘前面。
“公子遇到了什么发愁的事,你先说给我听听。”
方靖霖坐得端正,脊背挺直,他抿了抿唇,顺着回忆将他与温若嫣的往事讲出来,讲到后面,青梅竹马变得疏离陌生,像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屏障。
他垂下头,身姿显得落寞起来。
这么听起来,才子佳人,如今景况不免令人唏嘘,梅娘听他讲完,低叹一声:“那位姑娘家中生变还只能寄住你府上,她的远离,不过是骨子里的自尊不允许她接近你罢了。”
“她的心病便是你所说的,她家里发生的变故,公子你呢,只要能替你喜欢的姑娘医好这块心病,那你求的其他就不难了。”
方靖霖喉头艰涩,嗓音泛哑:“她家人尽数被歹人所害,我们甚至不知道灭门的主使究竟是谁,该向什么人算这笔账,替她家人复仇,我知道这件事是她心里最深的伤口,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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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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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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