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刺史看着手中林若谷画像,阴沉着脸将手中的茶盏摔到王罗柳面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竟不上报,私自决定!”
王罗柳抬袖擦了擦脸,陪笑道:“大人恕罪,实在是事态紧急,没来得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不就是想越过我去勇王跟前邀功请赏?”烛火摇曳,衬得刺史脸上阴晴不定,他指尖敲着案几,彰显着他内心的焦灼不安。
“大人,此刻咱们还是赶紧想着如何补救。”王罗柳小心翼翼道:“世子是个不中用的,咱们是不是要赶紧把这事儿禀告王爷?”
“蠢货!你是想让王爷知道我们靖州全是一群蠢猪吗?”刺史猛的一拍桌,“世子办了这等蠢事自然不会声张,你快着人将消息封锁,暗中找到人再将功赎罪。你不是说他失忆了么,肯定跑不远的。”
“可是……城内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万一他再想起来逃回京城……大人,不如早做打算。”王罗柳有些担忧。
刺史眯起眼,指节扣在桌面,缓缓道:“也是……林若谷此人最重情义,曾经为他说过一句好话的芝麻小官,他翻身之后都能提携。那赵小满救了他,他恢复记忆能把恩人忘了吗?”
刺史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去,把赵小满请来。”
王罗柳有些犹豫,“可那赵小满如今名声大噪,又与书院儒生交好,贸然动手恐怕……”
“那就让他自愿来!”刺史冷笑,“他不是画画的吗?你就说本官府上有幅奇画邀他共赏。”
他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喃喃道:“我倒要看看,他林若谷是真失忆,还是装糊涂。”
赵乐言哪有心思赏什么画,小高丢好几天了生死不明,天杀的靖州城还闹贼了,他画的寻人启事一夜之间全没了。
城里议论纷纷,觉得这定是鬼脸画师的狂热爱慕者偷的,赵乐言脸都快气歪了。
方离躲在道观里愁的腰酸背痛,这到底是什么神人,怎么他偷画的速度,还赶不上对方画的速度?
如今他也将此人调查的一清二楚。
一个来自偏僻山村的不知名哥儿,如今靖州炙手可热的天才画师,正巧是林大人藏东西的那座山。
而那位大人这两个月竟然就是和这个人厮混在一起。
说是厮混也不太恰当,毕竟据府学学子所说,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是想好。而他们同乡的知名人士许某却反口质问,“你没见过哥儿与男子之间纯洁的友谊吗?”
方离是比较相信后者的,他们林大人是什么人?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都不敌他,任凭各路官员施以金钱贿赂美人计,他都不为所动,怎么可能在一个山村哥儿这里迷失了心智,沉迷温柔乡两个月呢?
方离坚信林若谷在这两个月的时间一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将这些贪官污吏谋逆之人一举拿下。
为了给大人断后,他用尽了力气和手段,但是这个哥儿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
对方现在仗着自己名气大,竟然煽动靖州全城的人帮他找人,靖州刺史他们都不管管吗?
哦,忘了,刺史这老登也想找到林大人的踪迹。
他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把这神人解决了,但是这人又是大人的救命恩人。
义庄那老头方离都已经妥善安顿,甚至暗地里教训了他那不孝子。如今这位恩情更重,看着一沓厚厚的寻人画像,对他们林大人也是情深义重,那他便是轻不得重不得,不知该如何处理。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突然得到消息,林大人的恩人被刺史那老登“请”去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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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因为来请他的人都五大三粗手磨厚茧,一看就是练家子,主要是赵乐言想着见一见刺史也行,毕竟是这里最大的官了,要是能搞好关系派更多的人帮他找小高就好了。
结果与刺史匆匆一面,对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话都没说一句,就被关进了小黑屋。
赵乐言在这里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门都快砸烂了,终于把王罗柳给砸来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要是直说我说不准还能配合你们。莫名其妙将我关在这,你这是侵犯我的人身自由!”赵乐言有些生气。
王罗柳捧着茶笑里藏刀,“赵画师不必心急,在此处稍住几日,时机到了,我定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出去。”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赵乐言捏着拳头,想揍扁这个皮笑肉不笑的阴阳师,不过门口两个满脸横肉的守卫虎视眈眈,双拳难敌四手,算了算了。
王罗柳轻笑,“他出现了,自然会放你离开。”
他?他是谁?一个念头在赵乐言脑中闪过,又快速划走,他始终理不清这混乱的现状。
这些人也真如王罗柳所说,好吃好喝的将他供着,终于在不知道吃了第几顿山珍海味之后,赵乐言又见到了面如黑灰的刺史。
他将林若谷的画像拍到赵乐言面前,审视着他,“听说你救过他的命?你是他的相好?
赵乐言摇了摇头,“他是谁?”
刺史面色铁青,“这画不是你画的?!”
赵乐言突然笑了,“是我画的呀。”
刺史面露寒霜,突然凑近掐住赵乐言的手臂,“你说,我要是将你这只会画画的手剁了挂在城门口,他会不会回来救你?”
这小哥儿被他“请”回府的消息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以那个人的个性,不该置之不理的。究竟是他押错了筹码,还是他已经死了?
亦或者,人已经……逃出城了?
遭到恐吓,赵乐言脸都吓白了,他这双会画画、会吃饭、能能文能武、会让自己开心的手可千万不能失去。
条件反射地反手将刺史手腕一扭压在案几上,“我、我警告你,你不要,不要乱来啊。私自用刑是犯法的!”
刺史没想到一个小哥儿劲竟然这么大,咬着牙威胁:“在靖州,我就是法!”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赵乐言有点没招了,思索着挟持这老逼登逃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大人,大人不好了。”思绪突然被门外的喧哗声打断。
“不好了,”身穿轻甲的护卫慌慌张张冲进来,“不少商户还有书院的学生堵在门口!说、说您强掳了新晋的天才画师……”
更响的喧闹声从街面传来,赵乐言依稀能听到里面有几道熟悉的声音,许风、石画屏、甚至还有书院的老教习。”
“放肆!”刺史一脚踹在门上,龇牙咧嘴地收回了脚,“什么人带的头?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闻风赶来的王罗柳劝道:“大人,这几天了也没有消息,想来这小画师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放了他,免得外面的人闹起来,徒增是非。”
刺史还想发作,王罗柳接着道:“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大人还是莫要为这等小人浪费时间了。”
刺史铁青着脸,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王罗柳微笑着向赵乐言拱手:“赵画师沉迷于岳大师这幅《龙王宴饮图》,一时忘了时辰,我偏舔着脸向大人讨了这幅画送给赵画师了。”
说着,他向身后一抬手,身后仆从呈上了个一米长的锦盒。
赵乐言却并未接受,转而问,“你们说的他,到底是谁?小高吗?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赵小哥儿,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妙,这也是为你好。”王罗柳笑道。
“我这人还就天生叛逆,你不说我就在这不走了。有本事你让外面那些人把我抬出去。”说罢,赵乐言一屁股坐在刺史旁边,双手撑着下巴,跟刺史大眼瞪小眼。
刺史气的胡子直抖,却不敢动真格的。这场闹剧惊动了半个城,若是这小哥儿再闹出点什么,那群腐儒还不得骂穿他的脊梁骨?
“不识抬举!”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咬牙恐吓道:“既然你不想走,那就别走了!”
赵乐言闻言,缩了缩脖子,这两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跑到一半,折回来拿走了那幅画,狠狠地瞪了王罗柳一眼,就当是他的精神损失费了。
朱漆色的大门打开,原本慷慨激昂的群众看见来人陡然安静了一瞬。
接着纷纷围了上来。
“大师,您没事吧?”
“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被簇拥着的赵乐言看着一张张熟悉且关心的面孔,突然感受到一阵后怕。
什么也不知道,被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从这个时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被关起来了?”赵乐言可不认为刺史会那么蠢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无故关押了新出名的画师。
“一开始王司户差人说你被请去作画,我们也都没多在意。后来不知从哪就开始传你是被强行关押的。”许风解释道:“我越想越不对劲,高公子如今下落不明,你怎么可能有心情给人作画。”
提起小高,赵乐言原本咧开的嘴角又突然垂下,微微抿了抿唇,看刺史那两人的态度,就是想用自己逼小高出来,那他们两个一定是坏人。
也就是说,小高并没有被坏人抓住,他还是安全的吧。如今不出现,也许是怕暴露身份会引来杀身之祸?
那他……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他知道自己被抓了吗?
许风还打量着他道:“还以为你受苦了呢,没想到几天不见还吃胖了。”
赵乐言扯了扯嘴角,可不是么,刺史家里的饭菜油水太足,他本着保存体力随时准备绝地求生的想法大吃特吃,能不胖么。
看着安然无恙的赵乐言,方离转身离开人群,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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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救他的人做了一一感谢,又承诺了一好几幅画,赵乐言满身疲惫地回了客栈。
许风仍然不放心地跟前跟后,“那刺史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为什么抓你?”
“是不是……看上哦?”许风突然一顿,面露忧色:“你、还好吧?”
赵乐言翻了个白眼,“他能对我做什么?我一拳打死他两个。”
“那就好、那就好!”许风点点头,又不放心的还想问些什么,被赵乐言推出门外,“大晚上的你待在我一个哥儿房间也不好吧,快去休息吧。”
许风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是我失礼了。”
赵乐言突然发现“哥儿”这个身份还挺好用,可以阻挡一切非必要社交。
打发走许风,他坐在桌前,思索良久,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关键信息全都写在纸上。
依然没能从有限的信息里推测出有用的东西。
“这些钱财是作为谢礼赠予你的,多谢你这两个月对我家公子的照顾。”方离打扮成小厮的模样,突然出现在赵乐言房里,拿出百两银子放在桌前,这可是他仅有的积蓄了,希望能把这个哥儿打发走。
初冬的风从窗口吹进,一股寒意袭来,赵乐言打了个哆嗦,起身关上窗子,“装逼也不嫌冷。”
“你就说这个?”方离呆愣了一瞬,“你不问问我是谁?”
赵乐言这几天本来就够心力交瘁的了,突然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对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原本是有些生气。
不过他一看这人的脸,便认出来他是今天混在自己的营救队里声讨刺史的人。
之前还挺纳闷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如今一听这人开场白,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才是刺史要抓的那个营救行动的幕后主使人吗?他会是小高派来的吗?
“谢谢。”赵乐言突然开口。
“谢什么?”方离一愣。
“谢谢你今天让大家来救我呀。”赵乐言歪了歪头,真诚感谢。不论如何,也是他救了自己,不然刺史那老登真要剁他的手怎么办。
这和方离之前畅想的完全不一样,本以为就是个会画画的农家哥儿,没见过世面看起来也不太聪明。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聪明过头了,不知道他这老婆本能不能搞定这个哥儿。
他看着赵乐言桌子上的一叠宣纸,只觉得腰腿都疼,生怕他再发疯画画贴的满城都是,忙道:“真要谢我就赶紧拿着钱回家吧。”
“这钱是他让你给我的?”银锭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将他拉回到男人的开场白之中,赵乐言捏紧了拳头。
方离沉默半晌道:“是。”
大人是这么说的,身为陛下的暗桩,他记性一向很好。
赵乐言没动,他盯着那这银锭忽然笑了,“你觉得我现在却这点钱吗?”
“是不太缺。”人家可是靖州炙手可热的鬼脸画师,一幅画炒出天价,可是他真的没有多余的了啊。
方离踌躇道:“您是公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我,我帮您解决。”
赵乐言一拳砸在桌边,桌子裂了一道缝,方离打了个激灵,随机眼前一亮,这么瘦小的身体居然有如此强的爆发力,是个好苗子啊,可惜了。
“我不要钱,我就问你,他现在在哪?为何不来见我?”赵乐言垂着眼,方离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有些为难,这个人和城南义庄的老头不一样,那个老头不会费尽心思去寻找一个被他无意救起,又离弃消失的陌生人,之前,他可以不用出现就解决了报恩的事,但是这次好像不太行。
方离有些哀怨,大人欠下的风流债为什么要他来还。“公子有要事在身,已经回家了。刺史府的事儿你也经历了,如今你该尽快离开这里,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对你对他都好。”
“是吗?”赵乐言嘴角噙着笑,“所以他到底是谁,可以告诉我吗?相处两个月,也算朋友,总不能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方离沉默。
少年的笑仿佛带了一层面具,遮住了内心的汹涌澎湃。方离有些于心不忍,“你虽出身一般,但如今在靖州名声大噪,再努力努力,也不是不能够得上他。不过如今,他的身份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也是为你好。”
愤怒盖过了悲伤,要不是理智劝说着赵乐言不能打恩人,他真想将这个狗腿子嘴给打歪,还他够得上他?他一个跟狗抢食的流浪汉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不过这怎么也不像是小高说出来的话,他不是遭遇恶毒岳家遣人棒打鸳鸯吧?霸总文里一开口就是上亿的天价分手费,怎么到小高这里就这么寒酸?看起来家境也一般,还不如跟着他过日子呢!
他狐疑地看着方离,“他头上的伤好了吗?”
“您不用担心,回家自有大夫医治。”方离恭敬道。
“他是不是又失忆了?”赵乐言突然想到了这种后血可能性,电视剧里都这么演,接着男女主就要虐恋八百集了。
方离迷茫的摇了摇头,“没有,公子就受了些皮外伤,其他一切都好。”
没有失忆、没有生命危险……真好。
就是单纯的不告而别……天杀的!
赵乐言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玉,“那这个是不是要还给他了?”
熟悉的龙形玉佩,刻在骨子里的命令。方离瞳孔震地,腿止不住的哆嗦。
不是因为怕,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们刻在骨子里的铁律就是,见龙符普通见到陛下本人。
但他又不是没有感情的工具,他知道这哥儿的玉佩是怎么来的,也知道孰轻孰重。
他真怕这哥儿拿着玉佩朝他问话,那他是还奉命行事,还是为林大人隐瞒?
“不、不用了。这个东西您收好,记得千万不能给别人!”方离吓得跌跌撞撞,翻窗而逃。
不到两秒,又突然出现在窗前,“记得!千万不能交给任何人!”
赵乐言看着悬空的人影,目瞪口呆,“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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