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宋策有些莫名,看着薛沁明显不善的眼神,心下一跳。

他脸色虽然依旧冷淡,语速却不自觉加快了几分:“我并非是户部司的官员,掌柜的误会了。”

哪知道布庄掌柜还是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是是,我误会了。”

可是那银子却没收回去,而是就那么低头捧在手里,等着他们来接。

薛沁叹了口气,忽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宋策面色更加严肃,深吸一口气便道:“难不成你的布庄真的不曾按时缴税?”

那掌柜的几乎要跪下了:“老爷哪里的话?小的将店开在皇城脚下,哪里有那贼胆?”

宋策不解:“既然按时缴税了,你慌个什么劲?”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看了宋策一眼,再看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一眼,就是不说话。

宋策被看得烦了:“有话直说便是,你一直觑我作甚?”

大概是因为宋策确实长相便正气凛然,那掌柜的试探道:“老爷当真不是来收税的?”

宋策皱起眉:“我框你作甚?我已说了,我确实不是户部司的官员。”

至少现在还不是。

只不过是他近几日也得到些风声,所以提早去了解了一些户部的差事,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想试试最近自己所学如何,却不想竟将这掌柜的吓成这般模样。

掌柜的又看向薛沁。

薛沁安慰地一笑:“掌柜的尽管放心,我郎君确实不是户部司的官员。否则你见哪家的官太太是走着来布庄自己做衣裳的?”

布庄掌柜狠狠松了一口气。

一想确实是,这位夫人和姑娘头一次来布庄的时候,穿着可称得上是寒酸了。户部司那可是流油的衙门,哪里会有这样清贫的官员家眷呢?

他讪笑着收回银锭,这才告罪道:“老爷莫怪我一惊一乍,实在是过去两年被征税征怕了,像您刚刚那样问话的客人,十之**都是脱了皮的户蠹,我们惹不起啊!”

薛沁挑眉:“脱了皮的户蠹?”

掌柜的压低声音:“户部司的那些人,来的时候往往都是一身布衣,哪里看得出官老爷的威风?可是三问两问,搞清楚状况后,这脸色一变,就又能多出许多收税的项目来。”

宋策不解:“如今朝廷不是明文规定,市税只三十取一,还能有什么项目?”

薛沁听得有些吃惊,原书中似乎未曾提过这个朝代的税率,如今听宋策这么一说,交易税只收取30分之1?那老皇帝确实能被夸一句慈悲了,历朝历代都很少听过这么低的税率。

哪知掌柜的听完便苦笑连连:“您是读书人吧?”

宋策没做声。

“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相信朝廷表面给出的那一套。说是凡商税三十取一,可真到了收税的时候,一匹布都要过七八个关卡,层层过税收下来,十五取一有时都尚且不足呢!”

宋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可是朝廷已有明令,取消过税,凡收取过税以违令论。”

掌柜的撇撇嘴:“要不怎么说你们读书人天真呢?户部司的人可比你们聪明多了,他们没有明说是过税,只说是路捐、舶捐,都是为朝廷做贡献的事,你交还是不交?”

听到这儿,薛沁渐渐明白了。

好一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命令降低赋税,减少征收项目。以前或许是又要交交易税,又要交过路税。

现在在老皇帝手里,除了交易税,其他的赋税统统免了。可是户部的人不甘心捞不到油水,便索性给过路税换了个名字。

什么路捐、舶捐,便是打着名号问你:国家要修路、要开设航运,做些对你们老百姓有利的好事,你要不要资助一笔?若是不肯出钱,你的良心就是大大的坏了。

她笑不出来了,这户部的水可真深啊。

原书以男女主的感情线为主,对于宋策在户部做的事情只是一笔匆匆带过。薛沁只记得宋策进入户部后,好几次历经生死,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连薛沁都被绑架了两回。

如此看来,怕是宋策一进户部,就触及到了有些人的核心利益。

有人,不想让他活。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宋策,虽说知道对方罩着主角光环,轻易不会死。但是薛沁现在不确定换了壳子的自己,还有没有原女主的光环了啊?

呜呜呜,原书中女主第一次被抓可就历经酷刑了,她不要啊!

话已至此,宋策彻底没了做衣裳的心情。

幸而尺寸已经量好,布庄掌柜送他们离开,又小心道:“小的适才话有些多,老爷夫人可千万别透出去。”

薛沁微笑:“掌柜的放心,您不过就是多夸了我家郎君几句,这样的话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去呢?”

掌柜的心领神会,连声道:“多谢夫人!”

走了一小段后,薛沁侧头打量了一下明显超低气压的宋策,轻声问道:“还去买马么?”

宋策点头:“去!”

薛沁心中一跳,宋策这表情不像是要去买马,简直像是要去打仗了。

难不成,他还要到马行再调查一番?

……

薛沁所料不错。

日暮西山时,她不仅牵回了一匹两三岁的小马驹,也牵回了一个义愤填膺、脸黑如锅底的郎君。

宋竺惯会看脸色的,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紧紧抓着薛沁的手,掌心都微微渗出汗来。

薛沁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你先回屋去,饿了自己取点心吃。”

宋竺乖巧离去。

薛沁将小马驹暂时拴在院中的大树上,倒也没有在此时打搅宋策。

“我先回屋去了。”

她打算明后日再与宋竺去牙行看看,租个近一些大点的院子。如今她手头不缺钱了,没必要让自己住得这么委屈。

回屋后,她详细盘点了一下自己现有的财产。

白银还余二十五两,新鲜到手的黄金八十两。

折合白银共计八百二十五两,如今公账中尚有五两八钱,等过几日宋策的薪水到账,便是十三两多。

她如今将宋策定义为自己的合租室友,既然如此,AA最公平。

宋策出六两她出六两,明日便去牙行问问,一年十二两能租到什么样的院子。

……

接下来的好几日,薛沁几乎再没见过宋策的面。

他日日早出晚归,甚至薛沁都怀疑他晚上到底有没有回来。

直到四日后,她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尿急。

嘴里嘟囔了几句,她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眼睛都懒得睁,便一掀被窝。

可是手伸出去,却忽然碰到了另一只冰凉的手。

薛沁一顿,脑子反应了几秒,骤然清醒。

她睁开眼,一脸惊悚地看过去。

床边一个黑色的人影,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薛沁张嘴便要叫,那人却赶紧捂住她的嘴,声音低沉:“是我,宋策。”

薛沁卡了壳,这才将心慢慢放回肚子里。

她嘴唇动了几下,有话要说。

宋策觉得掌心一烫,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对不住。”

薛沁颤着声音:“你大半夜地坐床边干什么?吓死我了!”

宋策低着头,有些尴尬:“昨日发放了俸禄,我回来得晚了,本想放在书房,但是……”

他犹豫了下,眼光看了看窗棂。

薛沁慢了一拍,反应了片刻明白了。

这屋子对面,还住着薛汐。

虽然她这段时间安静得过分,但前段时间的频繁作妖想来也让宋策对她起了疑心。

宋策有些不好意思:“我便想着将俸禄给你送到房中,看你睡得熟就没想叫你。钱我放在桌上了,这便走了。”

哎?

薛沁急忙叫住他:“你不是刚回来吗?”

宋策点点头:“还有的忙,我还要在卯时之前赶回去。”

幸而现在家中有了那匹小马驹,他省了不少脚力。

薛沁却懵懵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漆黑:“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

薛沁无语:您大半夜赶回来一趟就为了送钱?

顿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说话。

算了,想开点,男人按时上交工资总是好事,虽然这也太按时了……

宋策其实也有些无措,他只是近几日累得厉害。随着调查深入,户部的那一摊子烂账渐渐呈现在眼前,他忍不住心惊,虽说这只是国库一角,可却能糜烂至斯。

他再也等不得,昨日已经到御书房,将他目前查到的线索尽数禀报,请旨即刻便前往户部,详查税赋。

圣上震怒,没想到有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阳奉阴违这一套。

宋策的请求都被准许了,皇帝秘密赐给他一道令牌,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先斩后奏。

今日的圣旨便会本别送到翰林院和户部,他身负恩旨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将担负多么致命的危险。

可是,宋策没有退路,无论是为了前途,还是为了黎民,他必要披荆斩棘,还原真相。

只是,深夜从案卷室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边朦胧的月色,忽然就很想回家看看。

那个破败的院子,或者说是住在院子中的人,似乎已经成了他唯一可以汲取力量的所在。

当然,宋策还是说服自己,主要是为了回来看看宋竺。只不过妹妹已经长大了,他不好贸贸然冲到她的闺房中去,所以才顺带来这屋给薛沁送俸禄。

嗯,就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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