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策悄咪咪地来，又悄咪咪地走。
清晨宋竺起身时，压根不知道哥哥夜间还回来过一次。
她坐在桌前，有些迷迷糊糊地撕着手中的馒头，哈欠连天。
薛沁瞧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昨夜又点灯到深夜了。
“《周髀算经》已经看完了？”
宋竺下意识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后，又一脸尴尬地捂住嘴，嘿嘿笑道：“嫂子，我以后会早点睡的，尽量白天看，不费灯油。”
“傻孩子，”薛沁嗔了她一眼，“我哪里是心疼灯油，我是心疼你，没的熬坏了眼睛。”
宋竺吐吐舌头，继续低头吃早餐了。
薛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宋竺：“上次我去清平书院，发现那里的藏书十分丰富，种类繁多。其中有不少关于算学和历法的书籍，你若是想……”
宋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嫂嫂能送我去清平书院读书吗？”
薛沁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宋竺是宋策的妹妹，于她而言只是小姑子。自己没经过宋策的同意就送宋竺去读书，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她实在不忍心这样一个好苗子白白埋没了。
宋竺看出来了薛沁的为难，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她勉强笑笑：“嫂子不用放在心里，我就是那么一说。”
她想什么呢？
虽说哥哥升官了，可是家中才买了一匹小马驹，并不宽裕。听说那清平书院的束脩很高，又没有收取女学生的先例，自己怎么好这样为难嫂嫂？
看着宋竺显而易见的失落，薛沁心底难过。
若是在现代，像宋竺这样好学的孩子，不知道得把家长乐成什么样。
可是在这里，她读书都是奢望。
薛沁忽然生出一股勇气，大不了就跟宋策吵一架算了。
而且宋策这样疼爱妹妹，也不像是那么迂腐的人。
她斩钉截铁：“只要你想去，等我安顿好，这几日就送你去清平书院。但是你要听我几句话……”
宋竺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沁：“嫂嫂真的要送我去？”
“自然是真的，你不愿意吗？”
宋竺连连点头：“我自然是十分，不，百分愿意千分愿意万分愿意！可是……”
她咬着嘴唇：“怕是花销很大吧？”
薛沁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怕什么？你忘了嫂嫂在书院有人了？”
这话说得十分霸气，有点女悍匪头子的气势。
宋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却又想起什么。
“可是，哥哥如今这样忙，我若是去读书了，嫂嫂岂不是要独自面对……”
她对着客房努努嘴。
这院里可还留着个不定时祸害呢，她害怕她走了，嫂嫂在薛汐手上吃亏。
薛沁对宋竺眨眨眼：“所以呀，在你去书院之前，咱们争取甩了她。”
宋竺疑惑：怎么甩？难不成把人赶到大街上去？
半个时辰后，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姑嫂二人站在熙熙攘攘的牙行中，宋竺显然有些紧张。
四周吵吵闹闹，人来人往，但是男子居多。
薛沁和宋竺站在其中，显然有些招眼。没过一会儿，就有好几人谄笑着上来搭讪：“二位娘子想看些什么？是买房租房还是购置田产林地？”
薛沁挑挑拣拣，选了其中一个看上去还算老实的，提出了自己租房的想法。
这牙人还算热情负责，带着她们去看了好几处院子。
只是……
去看的第一处是三进的院落，地方倒是宽敞，可是薛沁不太满意。
“这里离皇城太远了吧。”
论起到皇城的直线距离，这处院子和现在的宋家没多少差距。不过是一个在最东面，一个在最西面而已。
那牙人侃侃而谈：“这位娘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地方人少，清净。而且院子后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溪，平时洗衣裳什么的都方便。”
薛沁蹙眉，表示不满。
那牙人有些尴尬，又带着她们去看了第二套。
第二套院子略小些，是一座二进的院子。这次倒是离皇城近了不少，可是旁边紧邻着菜市，院子后墙还临着一家棺材铺。
这次别说是薛沁了，连宋竺都连连摇头：“这里不好，白日里吵的不行，晚上又太渗人了。”
那牙人看宋竺年纪小，说话更不客气：“小娘子，这你可就不懂了。这俗话说的好，见丧发财，就是临着棺材铺，这地方才稀罕呢。我跟你讲……”
薛沁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看下一套吧。”
其后的一早上，薛沁和宋竺就一直听这牙人发表个人演讲了。
“二位娘子，你们不懂……”
“你们听我跟你们讲，其实……”
“哎呀，你们家中可有郎君，让你们郎君来，我说的这些他肯定都明白。”
薛沁最后无奈叹气：“这位小哥，我只是想租房子，不是来听你讲道理传授知识的。”
那牙人虽然陪着笑，但是薛沁却很明显看到他眼中的不屑。
她有些无力，为什么古往今来的男销售，都逃不过这个通病？
她们最后哪一处都没选，那牙人显然脸上挂不住了，回了牙行后就再也没有理会她们，倒是躲到一边去，拉着几个牙人窃窃私语。
宋竺毕竟年龄小脸皮薄，有些忐忑地问薛沁：“嫂嫂，我看着那几个人一直看我们。那牙人是不是在说我们的坏话啊？”
薛沁浅浅笑了笑：“不用理会他。”
她又在牙行中搜罗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位坐着打瞌睡的女牙人。
她凑上去轻声问：“请问您是这牙行的牙人吗？我们想租一处院子。”
那女牙人懒懒地抬眼看了看：“租什么样的？大小、租金有什么要求？”
一听这问话，薛沁便松了口气。
这才对嘛，好的销售应该先充分了解顾客需求。
接下来的流程就相当简单了。
薛沁详详细细表明了自己的需求：骑马去皇城，最好不要超过半个时辰；最好是二进的院子，采光要好一些；后院最好有现成的马厩，如果还能开辟出一小块地方种种菜养养花就再好不过了。房子的来源要清白，房东人品好，不要临时涨价；最重要的是可不要发生过什么案子，凶宅她是万万不敢住的。
她原本以为啰啰嗦嗦说了这一大堆，面前这女牙人会不耐。
可是对方虽然脸色冷淡，却是一直认认真真听着，一边听一边还提笔写下几处地址。
等到薛沁说完，她很快就有了定论。
“走吧。”
她起身就走，全然不像是招揽顾客的样子。宋竺愣了愣，看到嫂子神色平淡，便跟在她们身后。
走在半路上，薛沁主动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那女牙人懒懒回道：“吕杏娘。”
薛沁见她没有问自己的意思，却也不介意，笑眯眯自我介绍：“我姓薛。”
吕杏娘没说话，仿佛压根没听到。
到了第一处院子，薛沁就已经很满意了。
吕杏娘虽然看着懒散，但确实靠谱。
如果将皇城比作中心的话，这院子大概处在四环的位置上。是一座二进的院子，瞧着不是很大。
“这原本是处一进院子，主人家在东西厢房的南山墙之间加了障墙，才划出了内外两重院落。”
吕杏娘就简单介绍了这么一句，然后示意薛沁她们自己去看。
薛沁倒还喜欢她这样不多加干涉的态度，有时候销售太热情，反倒让人压力很大。
薛沁走到障墙处，发现障墙合拢处设了二门，以供出入。这院子一看占地面积就较小，东西宽度不过十五六米，南北深不过二三十米，并没有她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古代大宅院的抄手游廊。不过主人家将二门做成了垂花门的形式，看着倒是讲究。
“这院子没有马厩，但是有一个小花园，如今已经荒废了。”
言下之意，薛沁想种花种菜，还是建一个马厩，都随她自己定。
宋竺兴奋地转来转去，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正房、厢房、后罩房和倒座房加起来足足十二间。
尤其是正房前种着一颗梨树、一颗桃树，宋竺凑在嫂子耳边低语：“这要是咱们好好照顾着，明年便能吃上新鲜不要钱的梨子桃子了。”
薛沁失笑。
“这院子很好，租金多少？”
吕杏娘却没有立刻说租金，而先是提醒她们：“这院子原本是南边来的一个商贾建的，可是新房子盖起来没多久，那商贾坐的船便翻了，连人带货都没能救起来。他儿子将这宅子拿出来卖，但是寻常人家都嫌晦气，没人买，后来才改成租赁。”
薛沁听完，心中愈发高看吕杏娘一眼。
她如此以诚待人，其实反倒是真正聪明的做法。
吕杏娘说完，看薛沁脸上并没有犹豫之色，便知道她是不在意这些的。
“如果这些你不介意的话，这院子一年起租，租金是十七两银子。”
宋竺被吓了一跳。
她们现在住的院子，一年的租金不过七百文。虽说这院子各方面都比他们现在的住处强百倍，可是价格也一下子翻了二十几番。
这一下就将哥哥这个月的俸禄和家中剩下的余钱花得干干净净了，怕是不妥吧。
薛沁却觉得这价格十分划算，京城本就是寸土寸金，从七环一下子搬进了四环，房子面子大了一倍有余，还是无人住过的新房，家中家具又基本齐备，这十七两的价格实在是物美价廉。
不过，她还是象征性地还了还价。
吕杏娘很干脆：“要便宜的，可以去看下一家。”
薛沁：……
虽然吕杏娘脸上压根看不出任何表情，她还是直觉下一家肯定不如这一处。
她也是爽快人，便干脆利落地跟吕杏娘回牙行签了契书，支付了一年的房租并吕杏娘的“中介费”。
宋竺一直不敢说什么，从牙行出来后却显然愁眉不展。
薛沁知道她担忧什么，便直接了当告诉她：“放心，家中还有余钱，这十七两，从公账走八两，我自己的钱再出九两。”
宋竺一下慌了神：“嫂嫂，我不是那意思！”
完了，这她和她哥成什么人了，哪有花嫂嫂的钱租房的道理？
不过没等她再辩驳两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薛大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