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篆,阿篆。”
有人握着她的手轻声唤道。
是谁?
唐了了费力睁开眼睛,入目是已经见过的房间。
“阿篆!”
这一声呼唤拉回她远飞的思绪,唐了了侧身看去,那是一个温婉的女子。梳着拔从髻,素衣白裳,坐如芙蓉出水,头上简单戴着几支白玉钗,不施粉黛。本是三十岁的人,却瞧着极为年轻。
此人大抵就是原主的母亲,裴沅。
唐了了看着她的眉眼,怔了片刻,这是个和她前世母亲截然不同的人。
裴沅见她盯着自己,轻声唤道:“阿篆,怎么了?”
“母亲。”唐了了回神道。
听见这个称呼,裴沅一怔,身后的阿白却是先笑道:“小娘子怎么不唤娘子为‘阿娘’了?”
唐了了心惊,虽然是魂穿音容样貌皆不变,但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难保不会被亲近的人看出端倪。
正想着编个理由圆回去时,裴沅却笑着开口道:“阿娘忘了,你是个大人了。许久未进饮食,快些把这粥喝了。”
她从宝帘手中接过碗粥,唐了了接过,下意识要道谢,回想片刻后想起寻常母女不必那么客气便默默开始享用。
粥用小米慢熬,还加了梨块和饴糖,甜如蜜糖。穿越过来吃的第一顿,梨粥温热,一碗下肚足以安抚躁动的胃,唐了了喝的点滴不剩,冷静了许多。
宝帘递上食案道:“还有些鱼茸糕,小娘子要一并用了吗?”
那糕点雪白,唐了了捻了一枚慢慢吃着,就在此时听见裴沅开口道。
“阿篆想念外祖吗?”
原主的记忆中关于外祖家少的可怜,仅有的一件事还是听说来的。不清楚裴沅的意图,唐了了便试探地问道:“阿娘是要去外祖家小住吗?”
“江南道好风光,只是问一问你。”裴沅抬眸笑道。
“曲江春将至,也是很好的风景。”
裴沅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道:“也好,前厅还有要事,阿娘晚些再来看你。”
行至廊外,随身的阿白问道:“娘子当年受了如此多的磋磨,如今还要前去吗?别的不提,单说出嫁之时家里的小郎君拿娘子的妆奁去了赌场,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太夫人垂怜……”
“大母已去,莫再提了。”裴沅道。说罢她转身望向唐了了的闺房,目露担忧。
行礼送走了裴沅后,唐了了躺在榻上,长叹一口气。
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小银钩,拿纸笔来。”
“是,小娘子。”小银钩铺纸磨墨,问道,“小娘子要写什么啊,库房里有不少字帖呢。”
“随便写写,你且忙去。”唐了了提笔道。
穿越过来,原主的记忆也要梳理好,不然怕是会被看穿。她这么想着,在宣纸正中间写了个唐字。
唐朝,一个看重家族更甚于家庭的朝代。有唐以来,军权大多被世家大族所把持,其中又有七姓十家被下禁婚令,最为显赫。
原主唐砚,小名阿篆,出身晋昌唐氏,不是一顶一的世家,却也极繁盛,可惜是旁支中的旁支。
其父唐怀,官任太学博士,当朝六品,少有才学。母亲裴沅,鲜少提起自己的出身,只知是在江南道,温柔娴静,颇有贤名。
二人膝下唯有一女,也就是唐砚了。
性格开朗活泼,伶牙俐齿,冰雪聪明,见人就笑。
那狗官倒也不算骗我,唐了了心想。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子,还有这样的父母,真的是极好的。
可惜月前唐怀因病逝去,唐砚伤心过度,缠绵病榻,然后受惊被勾错了魂,这才叫她钻了空子。
至于如今年月,她掐指算算,开元盛世或许能亲见却赶不上安史之乱。
可就算是盛世,路边也有冻死骨。
“最近的街市是在哪儿啊?”唐了了问道。
小银钩年纪小最爱玩乐,一双眼睛亮晶晶饱含期待地道:“小娘子是要去东市吗?许多达官贵人都在那,西市虽然远了些,却有不少胡人和稀奇东西。”
可惜唐了了正低头思索,没听出她的期待。
上辈子美妆博主,靠着一双手吃饭,万一真落到穷困潦倒的境地,她大不了重操旧业。
看着纸上那个大大的“唐”字,唐了了深深叹息,把字涂成了一个墨团。唐砚师从其父,学的楷书,清秀劲瘦。虽然原身的记忆还在,但实操和理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穿越过来还要练字,天杀的。
午后那名书商就带人把那几本古籍带了来,唐慷说是几本,其实不然,十几个木箱整整齐齐摆在唐府里。从简易的木箱到昏黄的纸张,哪里都看不出价值八百多贯的身价。
唐了了带着小银钩和宝帘坐在屏风后,誓要看看这值两套宅子的古籍上到底写了什么。什么书能卖到八百三十贯,莫不是和那心怀叵测的族叔串通好了来算计唐府资产。
裴沅早已去了前厅,招待书商落座,命侍女上茶。
唐慷也一并跟来了,心照不宣地笑着在一旁看戏道:“古籍已放置庭中,阿嫂可以放心了。”
裴沅恍若未闻,对书商道:“儿久居深闺,无甚才学,却也识得几个字。三郎仓促离世,从未和儿说过此事,可否容儿细细看过,再作定论。”
和唐了了想的不一样,那书商确确实实是个实诚的买卖人,见裴沅如此也卖她薄面道:“此事无妨,唐博士生前是书肆的主顾。某让小厮取出一卷就是。”
裴沅从婢子手中接过,凝神看去,许久后缓缓合上书扉。她似乎看见什么极为惊奇的东西,低声喃喃道:“原来是梁公所著。”说着,放下古籍向庭中走去。
阿白会意道:“烦郎君取出这其余古籍。”
十一箱古籍,一共不知多少本。裴沅一一阅过,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期间除了唐慷不耐烦地催促几句,无人打扰。
正当书商想要说话时,听得裴沅开口道:“十一箱二百一十八本共藏品若干,儿已一一看过。八百三十贯一月内,定会送至府上,分文不差。”
什么?唐了了懵了。
唐慷笑着想要开口,就听得裴沅接着道:“小郎的十二贯在此一并还清。”
阿白捧了木案来,行礼道:“请郎君清点。”
“阿嫂可真是阔绰。”唐慷也不急着接过铜钱站在庭前讽刺道,“那小郎在此祝愿十四娘早日寻得好姻缘。”其实今日他算得裴沅定会松口答应过继之事,便将唐七郎也带在身边。未曾想裴沅始终不愿松口,眼见自己儿子本就飘渺的官途变得更加飘渺,怒上心头,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
“我看你孤儿寡母能过到几何?”唐慷低声道,甩袖走了,唐七郎面色不虞也只好慌忙跟上。
书商行礼告退后,唐了了从屏风后走出,问道:“那古籍是有什么稀奇的吗?”
“这是前朝梁公所著。”裴沅告诉她,“梁公乃你阿耶师祖,曾著佛经,不幸于战乱中失散,未曾想到如今还能再见。”
只因为是师祖所著就要倾家荡产地去买,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好在裴沅解释道:“你阿耶恩师的遗愿便是收集这些佛经。恩师并无儿女,三郎父母早亡,入仕这些年多是恩师提点。咱们住着的府邸还是他赠钱所置。”
恩师遗愿,怎能不全。
裴沅叹道:“三郎啊三郎,我知你心,九泉之下,可安眠也。”
“那阿娘打算怎么凑齐八百三十贯呢?”唐了了问道。
“妆奁、田产、房产、铺子、店面,总能凑出来的。”说到这里,裴沅迟疑片刻,目怀歉意地对唐了了道:“你自小在这住着,如今这宅子怕是要变卖了。阿篆难过吗?”
唐了了有些惊讶,忙摇头道:“没有先师当年,何来唐府如今?”
原主或许会感到难过,她倒没什么留恋。况且一个冒牌货跳脚喊着不行,算什么道理。
只是有点可惜,唐府她还没逛完。
府上没有多少现银,如今急用钱也只好将房产之类低价售出。好在安兴坊的房子向来是供不应求,有位外派的官员回京有心想要置屋,便看上了唐府。
几番游览后,得知这家郎君乃是唐怀,愈发感慨,最终以六百五十贯的价钱定下。想着她们孀妻弱子,便宽限段时间让她们一月内搬走。
裴沅谢过后,又是另寻新居又是变卖铺子,唐了了足足好几日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一日,裴沅差人叫她,说是商量要事,唐了了不明所以把指尖的胭脂洗去,带着宝帘和小银钩便去了。
“阿娘万安。”唐了了行礼问道,“阿娘寻儿可是有要事?”
“确实是要事。”裴沅招呼她坐下道:“阿娘寻了处新宅,明日带你去看看。只是那宅子不比如今宽敞,府中人口众多,怕是……”
唐了了明白过来道:“阿娘是要遣散些人吗?”
裴沅点头道:“正是,如今田产商铺全然发卖,实在是捉襟见肘。”
“也该问问她们的意愿,愿意各自奔前程的便放她们离去,愿意留下的就挑选一番。”唐了了思索片刻道。
和裴沅商量罢,唐了了走出门去便有一个身影伸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小银钩泫然欲下,眼眶红红,倔强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唐了了掏出手帕为她拭泪。
“小娘子是不是不要我了!”小银钩泪如雨下。
“怎么这样说。”她看向一旁的宝帘。
宝帘无奈地道:“白姑姑说娘子要遣散些侍从,有个年长的姐妹逗她,说她整日贪玩,当心小娘子不要她。她越想越难过,便这样了。”
小银钩听了这话,越发委屈地道:“我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小娘子了,小娘子你别不要我,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了了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忧愁。
她心中轻轻叹道,可我不是你的小娘子啊。
“没有不要你。”唐了了耐心地为她擦眼泪道,“新宅子没有唐府那么大,以后的吃穿也不如现在,午间更是没有你爱吃的点心了。这样也没事吗?”
“没事的小娘子,我少吃些就是。”小银钩仰头斩钉截铁地道。
“说什么傻话,你这年纪还在长身体呢。”唐了了摸摸她的头,看向一旁的宝帘。
宝帘行礼道:“婢子与小娘子一同长大,比小娘子还要年长些,亦不愿离小娘子而去。”
唐了了搀她起来道:“承蒙不弃。”
路有冻死骨——杜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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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变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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