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言出必行，第二日果真带她去了新的住所。

长安一百零八坊，新宅子坐落于延兴门旁升平坊内，比着唐府要热闹些的确有些“简陋”。

唐了了下了牛车看见那荒草丛生的宅子时，想起了自己北漂窝在出租屋里的日子。

这破墙烂瓦，屋檐上的野草迎风招手，水渠边的□□大声歌唱如痴如醉，屋后光秃秃的槐树所剩无几的叶子随风打了个旋，真是要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主人家长久不在家未曾打扫，一番清理后还是能入目的，裴沅因着这个还和主人家砍掉许多价钱。

唐了了看着眼前荒芜的宅子，心力交瘁，突然间有些怀念在二十一世纪当社畜的生活。

过了月半，唐府众人便要搬来了。问过侍从们的意愿后，留下来的也就五个人。宝帘和小银钩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说什么都不走，阿白是裴沅的陪嫁心腹更是不愿离去。除此三人外还有两个婆子留了下来，一是因为年纪大了想要安稳度日，二是像裴沅这样温和的主人家实在难找。

牙婆子来领人那一日，还有一个小插曲。

一个年轻的婢子怀着歉意对宝帘笑道：“小银钩这些天一直躲着我，好妹妹，烦你替我向她赔个不是。我那日说的话当真不是有心的。”

唐了了在一旁听见这话，心想这便是那日惹得小银钩哭的人了。

宝帘应下，道：“她把那话当真了，到小娘子面前痛哭了一回。你也不必担心，如今睡了一觉怕是忘了许多，我帮你转达就是。”

“那就好。”那婢子将一包糕点递给她道，“这是她最喜欢的透花糍，这一走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劳你转交给她。”

宝帘接过糕点与她告别道：“万望珍重。”

那人行礼后便背着包裹头也不回的离去。

午时宝帘将透花糍交给小银钩时告诉了她那名婢子所言，小银钩一嘴满满的糕点咽下，问道：“那你有说什么吗？”

宝帘摇摇头。

小银钩低垂着头，含糊不清地道：“那好吧，我原谅她了。”

唐了了听出她有些伤心，便默默拍拍她的背。

小银钩抬起头来看她，果不其然眼里带着泪花道：“小娘子。”

“又哭鼻子了？”唐了了探头问道。

“没有没有。”小银钩慌忙擦去眼里泪花道，“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分开呢。我小时候阿耶阿娘也是，一直在一起不好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们了。”

她是被舅舅卖进唐府的，唐了了想起来。小银钩这时低着头，怕是要哭了，唐了了坐在一旁想了想没有说些“人生自古多离别”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陪她。

等了一会儿，小银钩抬起头来，居然没哭。唐了了惊讶地看着她，小银钩本是想要哭一场，想起阿郎月前离世，勾起了小娘子的伤心事。可小娘子不但没哭，还耐心地陪着她，这实在不是一个贴心的婢子所为。

于是擦干眼泪起身岔开话题对唐了了道：“我去准备小娘子要的东西了，小娘子要的那个匣子差人送来了。”

唐了了不知道她所思所想，虽然有些反常，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她的话吸引过去了。

上辈子是美妆博主，曾经复刻过一系列的古典妆容，最初是为了流量，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早知如今，她该学一门更值钱的手艺。

唐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胭脂水粉之类肯定是不会缺的，若说起当妆娘，那些零零散散的瓶罐总归是不好携带。所以她前几日出门，去定制了一款百宝箱和各类器皿。归纳整理过后离赚钱还差一步，那就是胭脂。

唐朝女子极爱秾丽鲜艳的妆容，几乎离不开胭脂。与现代不同，唐朝的女子会把胭脂涂满整张面颊，甚至眼睑和耳朵。厚涂叫酒晕妆，薄涂叫桃花妆，不厚不薄，铅粉融合的妆容有如天边若隐若现的霞光，因此叫飞霞妆。曾有唐代诗人感慨“归到院中重洗脸，金花盆里泼红泥。”，可见妆容之复杂繁重。

不过那是盛唐时期的妆容，如今的妆容虽然华丽，还没有发展到如此地步。饶是这样，她刚穿越过来看见小银钩她们的翠眉还是很不适应。

所以她打算亲自做。

当下所卖的胭脂，她用着不太好，便差小银钩买了些红蓝花。先是收集些草木灰，沸水冲后得碱水，再将碱水过滤放在小碗里静置一夜。红蓝花加醋揉洗，沥出醋水，擂打红蓝花。

这一步实在是有些累，唐了了便和小银钩轮流擂。

“小娘子是要做胭脂吗？让婢子去买不就是了。”小银钩边擂边问道。

唐了了笑道：“我这法子不一样，做出来的胭脂也不一样。”

小银钩很是惊讶问道：“那小娘子，这胭脂做出来什么颜色啊？”

“做好了就知道了，稍微等等。”唐了了故作神秘。

擂好后，洗净黄水，红蓝花加碱水再浸泡一夜。滤出汁液，加入粉英，原定的这一步是要加入柠檬汁固色，可现在实在找不到柠檬，她就换了香橙，效果居然还不错。静置两个时辰后，过滤出红蓝花汤汁，用一小块布包了挂在屋檐下沥干。然后你就能得到一块粉饼，碾碎磨粉晾晒，装盒压实。

小银钩赞叹不已，直夸小娘子好厉害。

宝帘从旁经过，也道：“确实颜色甚好。”

“做了许多，你们一人分些。”唐了了道。

几日后收拾妥当，众人就搬进了新宅子。虽则人口少了，花销也少了，但裴沅依旧很愁。为了那几本古籍，铺子田产悉数变卖，买下这一间宅子后银钱更是所剩无几。眼看着入不敷出，这可如何是好。

当唐了了去找她时，裴沅依旧愁眉不展，得知她的意图后，惊讶地道：“你要去从事商贾之道？”

唐了了点头。

士农工商，为商者地位最为低下。故而唐慷叔父才费尽心思想让裴沅过继唐七郎为子，为的就是让他哪一日被那个官员举荐，拜托商贾之子的身份。

但现在情况不同，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了，还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脸面不脸面的。但原主母亲这样的官眷对此应该还是颇为抵触的，想了想唐了了便将自己的想法和她讲了一遍。

“可是，谁家还没有个梳头婢子呢？你怎么能肯定自己赚得到银钱呢？”裴沅担忧地看着她。

说起化妆，唐了了微微抬起头，嘴角勾了一抹藏不住的笑道：“我有办法的。”

自她阿耶去世后，这是裴沅第一次见她笑，裴沅眸中含着藏不住的担忧久久迟疑，久到唐了了以为她下一刻就要拒绝的时候。

裴沅却道：“带上小银钩和宝帘吧，早去早回。”

“多谢阿娘！”

因着家中事务繁琐，宝帘被阿白叫去帮忙，不能一同出去了。唐了了在她走前让小银钩拿了纸笔嘱咐她写了几个大字“慢理云髻，巧成新妆”，宝帘走时唐了了看见她似乎有些疑惑，低头仔细收了纸当作没有看见。

她那一手字，写了挂出去可不得叫人笑话。

带上菱花镜，拎起百宝箱，唐了了兴高采烈地准备去迎接她事业的开始。

东市里人来人往，唐了了和小银钩坐在角落里做了一个时辰，无人问津。

也不是没有大声吆喝过，但那些妆容鲜妍明媚的女郎们大多是看了一眼就走了，没有一个回头。也是，精心打扮上街怎么会随便就让人洗掉重画呢，须知这洗掉的可是一整天的好心情。

唐了了暗暗道，我就不信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没有一个敢于尝试的女郎。

大抵是心诚则灵，有位娘子匆匆骑马走过，面色焦急，鞋袜染尘，风尘仆仆。路过小摊时，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停下问道：“娘子可否将妆奁借儿片刻，银钱照付。”

她妆容半残，想是长久奔波所致，唐了了笑道：“娘子下马就是，儿为娘子重理妆容。”

“实在是多谢，”那娘子下马道，“儿独自一人出来，原本打算去张记，怕是路途远，赶不上，所幸遇见娘子。”

“儿也庆幸遇见了娘子，娘子是今日第一位客人，不必付银钱了，权当图个彩头。”沃面后，唐了了搀她坐下。

“这如何使得，哪有第一桩就是赔本的买卖。”娘子道。

唐了了打开百宝箱，找到胭脂道：“娘子觉着赔本，儿却不觉得。况且复言，非信也。我等估客最重这一点。”

娘子只好道：“那便多谢了。”

唐朝化妆的标准流程是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和涂唇脂，一共七个步骤。

虽则客人急着赶路，却不可敷衍了事。

细细上过铅粉胭脂后，画眉时却有些迟疑，唐了了问道：“娘子面如桃花，画三峰眉怕是有些局促，用时也不少。”

“娘子何以为？”

“小山眉更相宜，时下也是流行的。”仔细端详客户的脸型后，唐了了给出建议。

娘子应允。

小山眉又名远山眉，眉色如望远山也是十眉图之一的眉形。顾名思义便是烟云之中平缓浮现的一脉远山，讲究的是个雾感，浅色眉笔定点，深色加深最上边边缘线，下行晕染开，流畅且自然。

剩下的妆容便好办多了，花钿面靥斜红，涂唇脂时娘子临镜问道：“这是什么胭脂，与那石榴娇和眉花奴等都不一样。”

石榴娇和眉花奴都是当下流行的口红色号。唐了了笑道：“自家做的，不值一提的。”

娘子连连夸她手巧，画的好眉，做的好胭脂。

唐了了虚心应下，送走娘子后，小银钩因为自家小娘子妆扮的手艺被人赞同而开心，却也有些难过，忙到现在才有一位客人，还没有银钱赚，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心事都写在脸上，唐了了安慰道：“放心，一定会有的，回头有了客人，咱们赚得盆满钵满。”

这话气势十足，可惜没有今日没有成真，当然也没有空手归去。

人来人往，直到东市散了，也不过两三位客人。一斗米十五文，一文钱仨鸡蛋。唐了了掂着手里的二十文，感慨万千。

怎么不算第一桶金呢。

小银钩也开心，笑着道：“不知道宋阿婆今日会做些什么，小娘子，我想吃古楼子了。”

“好，等小娘子赚了大钱就带你吃古楼子。”唐了了循循善诱道。

唐朝妆容说明及步骤，均参考《唐风美人志》复言，非信也——《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归到院中重洗面，金花盆里泼银泥。出自《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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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