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巧遇

所谓古楼子,其实就是羊肉饼。

唐时禁宰耕牛,时人多食猪羊肉。羊肉一斤,放置饼中,饼大如满月,加豆豉及胡椒抹上酥油,沿锅炉烘烤,肉半熟的时候拿出,汤汁浸胡饼,鲜嫩可口。

她刚刚穿越过来就还债搬家,小厨房的菜谱还没有轮到这道菜,只好根据原主的记忆回想。裹满了肉又浸满了汤汁,即使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的。

不知道宋阿婆今日会做些什么吃食?

唐了了这么想着,回到家中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宋阿婆并非她肚俩里的蛔虫没有做古楼子,却做了一道时鲜。

鲈鱼清蒸,配上鲜美的莼菜汤,角落里的白瓷盘中琉璃般的鱼肉依次排列,拌嫩绿细葱,晶莹剔透。

“今日恰好得了一条鲈鱼,主菜以外还剩了许多,马上给小娘子娘子送去。”宋阿婆一脸慈祥地道。

那鱼脍卖相看着很好的样子,但她在现代时胃不大好,不爱吃寒凉的东西,就只扫了一眼。

陪裴沅用饭时,唐了了略夹了两筷鱼脍,想着试一试。虽则芥末辛辣,鱼肉鲜甜,但她还是能敏锐地尝出一股腥味。

不大合我的胃口,她这么想着,就着莼菜汤吃完了粟米饭,起身向裴沅告辞。

裴沅教女并不把规矩看得太重,知她白日里在东市为人上妆,想是疲倦了要早些歇息,便让她去了。偶然间瞥见盘中剩下的鱼脍,奇道:“阿篆今日怎么用的这么少,鱼脍剩了许多。”

阿白答道:“怕是小娘子病来,身子越发怯弱,禁不起寒凉之物。”

“那倒是。”裴沅叹道,“明早叫阿宋做地黄粥吧。”

阿白应下,忽地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小娘子自病愈之后,大不同前,耳聪目明。前日婢子经过小娘子窗前,人还未至小娘子闻足音,启牖而问。”

“想来是那日受惊,心神恍惚所致,早早搬离还是有些好处的。”裴沅垂眸,夹了一筷鱼脍道。

阿白收拾碗筷,主仆二人言语间,将此事揭过。

此时此刻的唐了了尚且不知自己假扮唐砚露出了不少端倪,还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创业的准备过程中——捶打一整盆的红蓝花。院中各人有各人的活计,此时都忙不过来,她便自己慢慢锤着。

因白日许多客人询问胭脂来处,赚一份钱也是赚,上次留的不多了索性多做一些。第二日售卖时,果然卖出许多。

唐了了提着宝帘做的糕点,挨家挨户地拜访临近摊子,好言好语寻个照应。卖胭脂水粉的向来也不只她一家,旁的人登门都是送去的糕点,唯有张娘子送去的是她新做的胭脂。

张娘子是个看起来不大和善的人,看见她上门时冷言冷语,话里话外都是未婚的姑娘家做这一行不容易,瞧见了她送上的胭脂面色才缓和下来。

送礼之后,再请教就好说多了。张娘子家单卖朱砂制成的胭脂问过定价后,唐了了暗自心惊,朱砂有毒尚且一盒高达几百文,遑论那些更有名的胭脂。果然从古至今,美妆行业都是暴利。

小银钩悄悄问道:“小娘子,张娘子家也不缺胭脂,她怎么会因为收了你一盒胭脂就变得好说话了?”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唐了了也悄悄和她解释道,“我看张娘子的装束和她的手,虽则双手并不粗糙却也能依稀看见往日操劳留下的痕迹。况她家单卖一种胭脂别的妆品就只有粉英,想来也并不是长久从事此道。这胭脂的做法大抵是机缘巧合得来的或者是家中长辈传下来的,就是长辈传下来,那长辈大抵也是刚刚得了这法子。”

小银钩一脸钦佩,唐了了心中细算,一盒红蓝花胭脂五百文,一贯千文,按照这样卖下去,她离发家致富没有多远了。

然而昨日那位免费上妆的女郎的先例,京中的女儿都知道了有一位姓唐的娘子,可谓妙手,不仅会时新的妆容,还舍得用胭脂,全然蜂拥而至。

唐了了手都画麻了,意识到胭脂的珍贵后,悔不当初,昨日她给那么多女郎上妆,一共才收了二十几文,痛哉痛哉。然而她订下的价钱又不能临时修改,只好忍着心疼化下去,就在她长吁短叹时,一位女郎从旁路过,看见她面容时停下脚步。

唐了了立刻抬头笑道:“娘子是要上妆吗?”

女郎看着她,顿了片刻,豪气地坐下道:“劳烦娘子了。”

原主的记忆中确实是没有这个人的,既然不是旧识,又为何这样看着我,唐了了心想。

唐朝女子大多爱浓妆艳抹,像她这般素面朝天出门来的可真是少数。

“娘子想要个什么样的妆容?”唐了了问道。

“只要是当下时新的,皆可。”女郎毫不在意地道。

那就好办了。

涵烟眉,半翻髻,额黄面靥,朱唇一点。

那位女郎好似不喜上妆,一直神游天外,完妆后也不对镜,反而突兀地问道:“叨扰许久,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小银钩紧张地看着她,抢先道:“我家娘子姓唐。”

唐了了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听见那女郎问道:“可是晋昌唐氏?”

唐了了颔首。

女郎向她行礼道:“某乃陈留阮氏之女。”

女郎行礼后没问价钱留下半贯铜钱后就扬长而去,小银钩追上去把多余的铜钱还给她,却被她退却。

这是那里来的阔绰女郎。阮氏,唐了了思索片刻,什么都没想起,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与此同时,阮棠刚刚走到自家门口,等候的婢子便笑着迎上来道:“三娘回来了!”

阮棠同她一齐走入府中,问道:“母亲呢?”

婢子还未回话,听到消息的盛娘子便带着婢子迎来,一见女儿如此,盛娘子笑道:“这是谁给你化的妆容,快把三娘屋里的梳洗婢子都叫来看看,看看是哪位妙人能让咱家三娘坐在那老老实实地上妆。”

阮棠摸了摸额上花黄,有些不适应,盛娘子挽了女儿的手,边向后院走去边道:“来看看,阿娘让匠人们将后院重新修缮了一番,那些牡丹马上就要开了,到时候还可以办个赏花宴。再邀请京中官眷和年青娘子郎君来,你们三人的婚事……”

往常盛娘子说到这里,阮棠早就跑的不见踪影了,今日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边。

盛娘子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女儿,见阮棠左右盼顾,吞吞吐吐的样子。让随行婢子退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看见周遭没人,阮棠道:“儿好像知道阿娘以前说的裴娘子在哪了。”

“阿沅?”盛娘子握紧了她的手道:“可是真的,我们刚刚抵京,阿娘还没来得及拜见她。可是认错了?”

“应该不会。”阮棠想了一想道:“很像,也很年轻,她说她出身晋昌唐氏,应该是裴娘子的女儿。唔,也有可能是儿认错了,母亲不必太过欢喜。”

盛娘子沉思片刻,激动地道:“是了是了,阿沅当年曾写信给我,说她有个女儿叫……阿篆!”

“快叫人出门打听,多年未见了,备下帖子,我这就登门拜访。”

见盛娘子慌慌张张地让人准备这些事,阮棠拦住她,迟疑片刻后开口道:“那位唐娘子……嗯……在东市为人上妆。”

“晋昌唐氏的女儿,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旁的没有说些什么吗?”

阮棠绞尽脑汁地道:“请她为儿上妆,给了半贯铜钱。”

盛娘子叹了口气,深知自家女儿木讷呆愣愣的性子,让她去套话是万万不行的,今日在东市能开口打听这些东西已经很是难得了。

看见母亲皱眉招呼婢子们备帖子,打听那位裴娘子的住处,阮棠无所事事,便先行告退。

“做甚么去?”盛娘子问道。

阮棠摸着额上花黄道:“儿去把这妆容洗掉。”

“真是一刻都等不了。”盛娘子笑叹,“去罢。”

唐了了此时正捏着笔,专心致志地在纸上画眉,是的,把时新的眉妆唇妆统统画在纸上。宝帘在一旁研墨,偶尔出声,说些妆容发髻样式。

“所谓“血晕妆”便是把眉毛剔除,以丹紫三四横约于目上下,为宫中所流行。”

“胭脂厚涂在两颊,伤心落泪,便谓之“红泪”,此为酒晕妆,恰似醉后憨态。”

唐了了勾了一抹朱砂,心想当代流行的晒伤妆原来早有起源。

“所谓斜红据说是夜来初入魏宫,一夕,文帝在灯下咏,以水晶七尺屏风障之。夜来至,不觉面触屏上,伤处如晓霞将散,自是宫人俱用胭脂仿画,名晓霞妆。”

小银钩路过时,看到宣纸上栩栩如生的美人面,好奇地问道:“小娘子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身本事,真好看,真像。”

唐了了转了转手腕,她确实是学过一段时间国画道:“照着那些仕女图随意涂抹的,恰好你在,将这些纸裁成一掌长。”宝帘将她手旁的一叠纸递去。

“小娘子要这些做什么?”小银钩拿了裁纸刀问道。

“猜一猜。”唐了了故意逗她。

小银钩懒得去想,索性耍赖缠着她。宝帘用指尖点点她的额头,装模作样地嗔道:“好不讲理的小茶,小娘子将妆容画在纸上,方便各位客人查阅。”

“这法子好,”小银钩喜笑颜开道,“小娘子有这一手好画,又省下许多银钱。只是,怎么前几日不备下?”

前几日之所以没备下,当然是因为——她忘了。唐了了自觉有些尴尬,随口一笑,敷衍过去。

唐朝人将小女孩称为小茶,“夜来……”出自《妆楼记》古楼子做法参考《唐语林·补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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