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光顾的娘子实在太多了,用完了她带来的一整盒胭脂,面对众女郎失落幽怨的目光,唐了了笑着赔不是拉着小银钩赶忙收摊了。
小银钩为众娘子的热情所震惊,问唐了了道:“小娘子,我们今日是不是赚了许多银钱?”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她就想起价比黄金的胭脂,早知道就早点拜访张娘子了。但相比昨日确实赚了不少,唐了了强掩痛苦,勉强笑道:
“是的,小娘子今日赚了很多银钱。”
小银钩有些狐疑地道:“可是小娘子你眼里怎么有泪光。”
“今日的风沙有点大。”唐了了心里流着血,面上波澜不惊地道。
好银钩,千万别再说了。
好在小银钩只是皱了皱秀气的眉,没有再追问。
今日提早收了摊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卖捻头的小贩,唐了了随手买了两个和小银钩分着吃,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走回去。看着门口华丽的马车,唐了了有些愣问道:“家中有贵客?”
宝帘正巧出来,慌忙道:“哎呀,小娘子你回来了,有一位盛娘子说是娘子的手帕交刚刚来拜访娘子了。盛娘子说要见你呢,快换身衣裳见客吧。”
那盛娘子到底何许人也,唐了了被拉着换了身衣裙一头雾水地就去见客了。
去到花厅时,裴沅正在和一位身着华服的娘子相谈甚欢。上前问好时,唐了了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见过盛娘子,娘子万福。”
“这就是阿篆吧!”盛娘子欣喜地道,亲自起身搀起她。
唐了了她搀起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面容。雍容华贵,端庄大方,那脸上的胭脂是如今京中最贵的,一盒千文。一双凤眸不怒自威,此时却含着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盛娘子也在端详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掩去眸中悲伤,笑道:“阿篆风姿,清颜如玉。”
“娘子谬赞了。”唐了了自谦道。
裴沅眸含笑意招手让她坐下道:“称姨便是,这是阿娘昔日旧友。”
“盛姨谬赞了。”唐了了乖巧地道。
“我与阿篆一见如故,有心为你封一份厚礼,不知阿篆可要?”盛娘子逗她道。
为什么不要。
要是自己,此刻已经起身谢过了,可唐砚毕竟是名门闺秀,唐了了转眸期待地看了裴沅一眼。
裴沅正在做茶,笑道:“自己拿主意就是,跟你这位盛姨讨价还价一番,说不定还能多拿些。”盛娘子嗔她,裴沅只当看不见一心一意地摆弄茶具。
有了这句话,唐了了心里有了分寸,试探问道:“敢问盛姨,这厚礼若儿不要,你还给吗?”
“若我不给,你待如何?”盛娘子不顺着她的话走,反问道。
“那儿若要,盛姨可会给。”
盛娘子道:“旧友面前,岂会食言。”
“那儿不要了。”唐了了当机立断道。
裴沅侧身看她,盛娘子奇道:“当真不要?不怕亏了?”
“不要。”唐了了肯定地道:“若儿要了,盛姨是定然会给的,但只得一份。若儿不要,盛姨当着阿娘的面怎么会不给呢?说不定看儿聪慧,能给两份呢。”
“你这鬼灵精,明知我在你阿娘面前不好拒绝,还故意拿话架我。”盛娘子被她逗笑,对裴沅道:“枉你饱读诗书,教出这般慧黠的女郎,想来这些年看得账本远远多出诗集。”
裴沅无奈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居于长安大不易也。”
唐了了期待地看向盛娘子道:“那盛姨厚礼……”
“给你封两份!”盛娘子大手一挥道。
“多谢盛姨,盛姨红颜绿鬓,万福无疆!”唐了了行礼拜道。
“早非青春少年时,瞧瞧这才是谬赞。”盛娘子无奈笑道。
怕她有韶华不再的感慨,唐了了正想说些夸赞的话,盛娘子却转了话题,和裴沅讲起以往的事。两人讲了许久,闺中之事既遥远又繁琐,唐了了忙了一日刚回唐府便来见客,难免有些倦怠。
裴沅猜她怕是倦了,便让她退下。
盛娘子想起什么事忙道:“三日后府上牡丹花开,请了些娘子郎君来,万望赏光啊。我备了美酒招待你们。”
因着丧期未过,这小半年里裴沅深居简出,又想起阿篆如今行商,本朝最重门第,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子弟恐怕会看轻她,虽则与故友多年未见,只好退拒。
盛娘子看出她的顾虑,缠着她道:“我家半月前刚搬至京中,我又不是自幼在长安长大,对诸位贵眷可谓一无所知。好阿沅,你帮帮我。”
“实在不合礼数,被人看见了是要笑话的。”裴沅有些迟疑地道。
盛娘子看出她的动摇,乘胜追击道:“你若是怕被人看见,坐在花厅中的屏风后就是了,那边也有一片牡丹,又安静又隐蔽。旁人若是刁难我,你在旁听着,也好帮我。”
裴沅有些担心地看向唐了了问道:“你一人在宴上,可会孤单?”
唐了了还未回答,盛娘子便道:“三娘想见见你呢。”
“三娘?”唐了了有些疑惑,原主的好友里可没有家中排行第三的。
盛娘子意有所指地道:“我家郎君姓阮,出自陈留阮氏。”
是了,那位早间来上妆出手阔绰的女郎。
“儿也想再见三娘呢。”唐了了笑道,随口闲聊几句,寻了个借口先行退下了。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盛娘子垂眸叹道:“我见阿篆,如见七娘当年。”
裴沅,正是家中排行第七。
阿篆年未满十五,青春年少;阿沅年已三十余,面上细纹,鬓间华发皆生。
裴沅不以为意,笑道:“我见阿篆,如见郎君昔日。”
唐怀已去半年矣。
盛娘子更显悲伤,叹道:“忆昔闺中,同在江南未有婚嫁,春日同游夏日采莲,折了杨柳枝唱软绵绵的江南曲,乐哉痛哉。”
“沅芷澧兰裴七娘,今可安否?”
“阿芜,往事不可追也。”裴沅打断她,将一盘糕点推给她道:“若你今日来只为与我感叹这些,那就辜负了我亲手做的糕点了。”
盛芜感叹着,随手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呸,你做的糕点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
“令人伤心的话。”
阮家的新居坐落在安业坊,离升平坊还很有段距离,宴会当天唐了了早早梳洗好,因在服丧期间既不讲究妆容也不讲究衣裙搭配,带上百宝箱就登上驴车出发了。
裴沅看见她随身带着一个小匣子,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给阮三娘的见面礼吗?”
“非也,东市一见三娘像是不喜妆饰的人。”唐了了道。
裴沅见她避而不答,便不再追问。唐了了抱着百宝匣,心潮澎湃,摩拳擦掌准备去做一桩大生意。
这三日里,她按照现代的记忆做了三四种不同种类的妆品,什么蔷薇水、花露胭脂、粉英眉黛……自从知道唐朝妆品价高后,她便为以后的事业规划了整整一日。
她做的东西费时间耗力气,产量还少,目前劳动力还只有自己一人,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肯定不行。为今之计,只有走高端奢侈品路线,原主出身大族,可谓是极好的先天优势。想要提高销量就要接触顾客,盛娘子的赏花会可谓是绝佳机会。
阮府门前,盛芜早就盛装等待,唐了了险些被那金灿灿的钗环闪瞎了眼。
盛芜拉着她们走入后院,神情郑重地和裴沅商量着什么。来得太早,宾客还未至,盛芜便请她二人去了自己住处,刚坐下便命侍女拿来一长串的名单道:“上次的乔迁宴上也见了一部分,但只是走个过场,各家娘子也没有来多少,这回可麻烦了。”
裴沅只好边叹气边向她一一介绍:
“这位袁娘子,出身宜春袁氏而非汝南袁氏,她平生忌讳别人提起这个。”
“这位杜娘子出身京兆杜氏,郎君乃是王侍郎太原王氏,性情刚烈,直言不讳,相传最近因为院中几位如夫人在和郎君置气,谨言慎行。”
“这位金娘子,出身京兆金氏,郎君是兵部司的郎中,你郎君武将出身以后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
“还有这位……”
长辈们在相谈,小辈们当然也不会闲着,唐了了和刚被盛芜揪过来的阮棠面面相觑,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盛芜所说的‘三娘想见见你呢’纯粹是想把她二人诓过来的话,阮棠当然不会主动想见一个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的人。而唐了了所说的‘儿也想再见三娘呢’更是完完全全的客套话,她跟一个在她这里只上妆过一次的客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说“阮娘子对几日前画的妆容还满意吗?”
搞顾客满意度调查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况且依照阮娘子当日上妆的神情来看,她估计完全不关心自己脸上画的是阔眉还是连眉,嘴上涂的胭脂色号是乌膏还是天工巧。
唐了了斟酌着开嗓,试图打破尴尬的氛围道:“听闻阮娘子生于陈留,遥想汴州风景应异于长安。”
“虽生于汴州,母亲随父上任,某长于庆州,早已忘却汴州景色。唐娘子若想知,可去问阿姐或阿兄。”阮棠认真想了想道。
“西北高楼,与浮云齐否?明月天山,悲壮无边。”唐了了问道。
“塞外风紧,无高楼也。娘子所说的豪情,多见于文人笔墨中,若有心前往也可见摩诘诗中景色,长烟落日,万里云开。”阮棠郑重地道。
唐娘子说了这么多,自己或许也该说些,阮棠便问道:“娘子长居长安,想来也见过不少奇景。”
这可把唐了了难住了,唐砚脑海里那些固有的景色她倒是知道,但是却不觉着有多么美丽。只好挑了一部分印象深刻的道:“千秋节时花萼楼最是热闹,去年有舞者作剑舞呢。”
人文之景怎么不算景呢?
阮棠应了一声,暗暗记下,两人又陷入漫长的沉默。
盛芜补完功课后,对她二人扬声道:“如今时辰也到了,你们出去散散心。”
盛芜此时宛如天使一般,二人出门同行不久后,隐晦地对上眼神,互相客套两句,默契地带着侍女分道扬镳了。
看着唐了了同侍女离开的背影,阮棠起初还有些担心,怕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转念一想,唐娘子在长安长大,宴会中总能碰见几名好友,便只嘱托了侍女让她们留心。
清颜如玉——陆云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西北有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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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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