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恢任由夏祺拖走自己，对方打了一个响指后，整个人天旋地转，完全失去了重心，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掉进了特勤组的车厢，胳膊被枪的后座力震得还有点发麻。

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分不清究竟是第一次开枪的冲击力大，又或者说是在失落没有回到过去的事实。

假的。

为什么是假的。

“夏祺怎么忽然开枪了？”宋近山下意识扶起江恢。

夏祺抿了抿唇，“队长，这次不是我。”

宋近山皱了皱眉，压着嗓子问，“是否为其他小队成员？”

他的问题只得到了周围的沉默与否认，是了，现在谁都看不见，要怎么开枪？

“近山哥，枪是我开的。”江恢缓缓开口，他语气很轻，却格外认真。

宋近山迟疑地愣了一下，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江恢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有一天会说出这种话，可现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末日，既然回不去，要想活下去，只能让自己变强。

“如果基地有任何惩罚，我都可以接受。”

他淡淡地补充道。

宋近山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危险......”

说完他才想到这个弟弟有多么脆弱，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恐怕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多半会吓到江恢。

宋近山喉结一滚，稍稍缓和，“至于惩罚，一切等进入总区再说。”

“好。”

即便看不见对方，江恢依然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一丝关心，他悄然呼出口气，把自己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虽然没办法回到过去，但不幸中的万幸，起码自己找到了家人，在末日下守好家人，好好活下来才是正道。

“前方出现不明生命体，请全体人员尽快撤退。”

息壤冷不丁道。

哪来的不明生命体？

就在车辆发动的瞬间，污水厂内发出剧烈的金属碰撞声，仿佛被某种难以描述的物体狠狠踩了一脚，要不是司机反应及时，迅速绕了开来，恐怕整个车都要飞出去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次的诡异似乎强得可怕，司机猛地一脚踩下油门，轮胎与地面摩擦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前方十米后转弯...”息壤卡顿了一下：“请立即停车。”

司机咬牙直接冲了上前，车头竟然直接撞进墙壁，玻璃碎了满地，他只能咬牙倒退绕行，可就在要往前开的时候，息壤的提醒再次降临。

“请立即绕行。”

“绕行绕行，到底要去哪里？！”

一连好几回都是这个说法，司机彻底发了狠，他死死咬着牙，“主控你到底能不能行，我还就不信了，怎么可能每次都不能过去！”

息壤语气在一片混乱与繁杂中，依然沉稳冷静。

“请相信我的判断，前方出现未知建筑物，请立即绕行。”

“怎么可能是建筑物，它还能跑过来堵我们？”

这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将它们搬来拦住了他们的路。

“后退。”

江恢摸了下耳机，开启了公开频道，语气坚决：“从污水厂里出去。”

“要送死去吗？”频道内的队员忍不住发声质疑。

“【眼睛】，”江恢呼吸急切，来不及缓一口气道：“诡异能看到我们。”

此话一出，空气都凝滞了一秒。

“怎么可能呢！”

人类不能违反规则，只能选择放弃眼睛，但如果诡异可以看见他们呢。

夏祺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声音，“不可能吧，诡异真的能看到我们吗？”

“可以，”息壤语调平静无波，言简意赅：“通过各区传导回来的数据分析，已确认诡异具备部分视力能力，请各位执行者稍等，正在计算安全的撤退方案。”

“来不及了。”

宋近山迅速用异能恢复好车头残损，他沉声道，“导航至污水厂，严副队来帮我一起来开路。”

息壤实时跟踪：“重新切换路线。”

车身剧烈摇晃着，猛猛往前一窜，江恢只能牢牢抓住把手，才不至于被甩出去，颠簸之下胃里翻涌不歇，可完全吐不出任何东西，眼角憋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

“咱们安全了吗？”有人不安地开口问道。

下一秒，车反而撞击到了某样湿润黏腻的物体，不像是建筑物，更像是什么生物触须。

江恢眼角一凉，似有所感地抬手摸了摸，这种触感非常熟悉，正是污水厂里摸到的那摊水。

软软黏黏。

又格外刺鼻。

“别动。”息壤命令道。

江恢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任由那道触须爬满脸颊，他能够感觉到黏糊的触须解开了脸上的眼罩，用力地撕扯皮肉，不甘心地找寻眼睛。

“请大家遵守规则，不要睁眼，正在执行安全撤退计划。”

诡异都要撩开他眼皮子了，息壤说的安全撤退计划到底是什么？

“倒计时3...2...1。”

霎那间，世界笼罩在一片雪色的光辉，即便江恢紧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到亮眼夺目，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此刻那根触手竟然直接缩跑了。

“已开启全境最强光线，为期七日。”息壤道。

“乖乖，这七天下来，诡异瞎没瞎我不知道，现在我快要瞎了。”夏祺幽幽开口。

“我同意，能不能调弱一点点。”

息壤道：“实在抱歉，当前强度人体最弱承受的光线，调节后不足以影响到诡异。”

问题来了，人类得在死和瞎中间选一个。

“先回总区，几位首脑会给出方案的。”宋近山道。

“收到。”

有规则存在，双方实力悬殊，哪怕是拥有异能也不能保证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能赢过诡异，事实上，撤退成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路上，众人都没有精力开口，经历了诡异与规则的双重压力下，让所有人的心变得摇摇欲坠。

江恢本该感到高兴，可他攥紧了手里的枪久久不能回神，大脑的神经一松一紧，已经疲惫不堪，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强迫自己进入到半梦半醒的状态。

“醒醒，我们到了。”

有人在耳边喊道。

江恢眼睫轻轻一颤，意识率先清醒，可肌肉记忆本能地占据了抗拒睁眼的思想。

“江恢，请不要睁眼。”息壤适时发出提示。

江恢霎时警醒，他用力地攥紧掌心，用疼痛代替了睁眼的反应。

规则，差点就违反规则了。

“谢谢提醒。”他语气真心。

息壤声音一贯冰冷，“您客气了，帮助人类遵守规则是我的职责。”

大概是确认江恢没有违反规则的可能后，他又不开口了，不是待机，就是去计算其他什么了。

江恢揉了揉太阳穴，心底止不住地后怕，而且【眼睛】规则整整降临七天的时间，这次有息壤，那下次呢。

谁能保证能永远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总区到了。”宋近山静静说道。

江恢从善如流跳下车，外界的冷风刺入皮肤，眼皮上一片冰凉，他才反应过来眼罩应该被冷汗浸透了。

“让我们进去！”

“一个AI凭什么能决定人类的命运！”

“是诡异，有诡异来了，开门。”

城区周围一片尖锐的哭嚎声，规则降临后必然会有全新的诡异，他们几乎都是来到这里寻求庇护的，可总区容纳数量受限，不允许出现可能违反规的威胁因素，最重要的是要保证绝对安全。

江恢忽然间有些明白主控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了。

——因为主控看到了自己的绝对遵从。

“上车吧。”

宋近山沉默地拉开车门，江恢没动，犹豫道，“我要去哪里？”

“放心，这是基地总区的规则，每个进入总区的人都需要进行隔离，不会很久的，结束了我来接你去见妈。”

宋近山话音刚落，江恢呼吸一紧，急切地问道，“宋，宋老师怎么样了？”

他一直不敢开口问，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她很想你，规则末日降临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你，以为......”

宋近山声线低沉，太多人死在规则之下，何况还有杀伤力强大的诡异，不管怎么看，以江恢的能力实在很难在这末日里存活下来，时间一长，他们都放弃了这份希望。

“还好，这次任务能遇到你，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江恢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猜测过自己与他们失散的原因，无非几点，他们遇到诡异又可能违反了规则，但从未想过居然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为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中间发生的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江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没有这十年的记忆，只能拿失忆来对付了。

“没事，知道你还活着已经很好了。”宋近山并不在意这个，他习惯地安抚道，“你先过去吧。”

江恢点点头，他现在还不适应失去【眼睛】，牵了牵唇角，“好。”

上了车，背后的哭嚎声才愈发遥远，直到彻底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四区截然不同的安静。

穿越的几天里江恢适应了四区的混乱，人人为了一块饼干而争吵，哪怕是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生怕旁边的同伴违反规则后变成诡异，冷不丁对着自己来上一口，防备他人，约束自己，每时每秒都是惊心动魄。

江恢虽然身处总区，但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2065年，只不过眼皮上的勒痛清晰地提醒着他——这里才是真实的。

“预计十分钟内抵达基地总区检测中心，在您左手边有干净的物资，您可以放心使用。”

也许是怕江恢拒绝，干净两个字被着重强调了一下。

听到车内传来一道明显的机械声，江恢心中闪过一抹惊讶，“息壤？”

“是我。”

江恢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够到了一瓶水和几包饼干，非常适合快速补充体力。

他太久没有碰到过水，一时间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抱歉。”

息壤突兀地开口，他认为自己有义务提醒这个脆弱敏感又挣扎存活的人类，“长期脱水后不建议摄入过多水分，极易引发身体的其他疾病。”

江恢被迫停下了动作，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快喝光了水，主控这么贴心的吗？

“谢谢。”

“这是我的职责。”

“这次的规则是因为什么降临的吗？”江恢不自在地扶了扶眼罩。

既然【下雨】是因为那场暴雨灾难，那么【眼睛】又会因为什么？

“正在进行调取数据进行匹配，目前暂时没有相关资料，”息壤一板一眼回道，“请您耐心等待。”

“好，那我换个问题，”江恢清了清嗓，又坐正了身体，“请听题。”

息壤：“……”

“问：一只笼子里关着鸡和兔子，从上面数，一共有20个头，从下面数一共有50只脚，请问笼子里有多少只鸡和多少只兔子？”

息壤微妙地迟疑了两秒，“您的问题很有趣。”

江恢认真地等着答案。

息壤学着江恢的语气回答，只不过机械的声音听上去说不出古怪。

“鸡有15只，兔子有5只。”

这个结果与江恢计算出来的一致。

“错。”江恢暗暗地咬牙切齿，“鸡有3只，兔子有11只。”

息壤：“......”

他第一次有种宕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