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像天使的羽翼碾磨成金箔，流落在屋顶的十字架上。
一只乌鸦停歇在上面，慢悠悠地梳理羽毛，羽毛在阳光中模糊成泛着金属光泽的蓝色。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乌鸦惊得扑腾飞起，翅膀拍打出凌乱的残影。
一只白鸽从耀眼的光的深处滑翔而来，平行地落在十字架的顶端。
它收拢翅膀，歪着头，平静地看着园子里的景象，似乎在审视着争吵的人。
“你不行！你不行这样！你不能把我爸爸的东西都扔出去！”
“你的院长父亲已经死了半个月了，现在我才是院长。”一道冷静的嗓音划过空气中的喧嚣。
“你不配！你才不配！”男孩狰狞五官，“像你这么狠心的人不配当院长！呜呜呜，不行，你不行把我爸爸的东西扔了！”
他抱着地上的箱子呜呜哭泣，身后有紧紧挨在一起的三个男孩。
男孩们的长相或多或少有些不同常人，其中一个坐在轮椅歪着脑袋，身体扭曲。
他们有的眼里藏着担忧，有的眼里存着害怕，有的眼里同样投射出不满与怨恨。
在屋子里和走廊边，探头探脑十多个小女孩，围观着这场争执。
无声在她们之间流动，她们的目光一致投向草坪中间的女人。
女人似乎才三十出头，笔挺的身姿，神情冷峻而疏离，法令纹有些深，缺少生机和活力。
一袭黑色的长裙笼罩她修长的身形，宛如沉默又锋利的剪刀。
放眼望去，他们都是黑压压的，好像死神来做过客，给他们献上黑色的鲜花。
“把他带回屋里去，地上的东西能用的捡来烧火，没用的就扔掉。”女人吩咐道。
“似的。”站在边上皮肤有些黑黄的女人答应道。她弯下宽胖的身体，用拗口的语调劝男孩回去。
她的裙摆被一个瘦小的男孩紧紧攥在手中，拉出一道扇形弧线。
瘦小的男孩顶着个大脑袋，肤色如同她一样像混合坚果的巧克力。他歪歪扭扭地跟在胖女人身后，低头看着地上哭闹的男孩。
在走廊上观望的女孩们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陆续走出来，开始挑拣地上的物品。
她们分工明确：没用的杂物堆放一处，由几人负责装袋清理；有用的则被另外几人抱在怀里，匆匆送回屋内的柴房。
“不要！不行！”男孩是男孩们里手脚最健全的一个。他猛地打翻胖女人拉拢他的手，跑到一位怀抱东西的女孩面前，一把夺走她怀里的物品。
他的手不留情面地呼在对方脸上，尖叫吼道：“不能拿去烧！”
男孩六岁左右，个头不高但壮实，女孩似乎也才和他差不多大，被他打得一个踉跄，脸颊瞬间浮现红印。
她杵在原地，垂下眼眸，默默地爬起身，远离了那些给她带来伤害的物品。
“啪！”一记更响亮的巴掌骤然落下。
大门外的陈恩被惊得浑身一颤——这一巴掌对六岁的男孩来说实在太重了，重得像是要置他于死地。
果不其然，男孩的鼻孔缓缓流出一道鼻血，像被按下静音键，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顿时周围的孩子们鸦雀无声，场景如静止的画片，天空传来十字架上的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
“把他抱下去，其他人继续。”女人吩咐道。她的眼里没有多余的神情，好像那只审视的鸽子住进她的灵魂。
胖女人抱着男孩下去，空气似乎再次流动。
女孩子们又重新低头挑拣地上的物品，有一个男孩加入她们的队伍，蹲下身子收拾地上花瓶的碎片。
“你们好。”
陈恩提着两大袋布袋试探性地从大门迈出脚步，踏入他们的领地——孤儿院。
她知道这样的情形下出现似乎不太恰当，但她受服装店店主所托，不得不以一个外人的身份闯进他们密不透风的黑色中。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自称院长的女人说出来的话让陈恩本就同手同脚前行的手脚更不知道该怎么放。
“什么？不，我不是，我不是坏人。”
陈恩向院长说明来意，她只是托人来给孩子们送过冬的衣服。
眉毛在一成不变的脸上有了微蹙，透着审视的目光定在两袋布袋上。随后，这位新院长把目光投向她旁边较为年长的少女。
少女像是被陈恩脸上贯穿的刀疤和丑陋凶恶的面孔所吓到，只飞快瞄了一眼便不敢抬头再看。
她怯懦地回复道：“没，没有见过他。”
在院长即将再次用言语让陈恩滚出去之前，陈恩赶紧解释：“店主的丈夫外出还没回来，没有多余的人手才托我来的。我不是坏人。”
为了证明自己，她敞开其中一袋布袋：“你们瞧，这里面真的是衣服，是给你们过冬用的。”
院长再看向那个少女，少女将头埋得更低了：“之前是有一家服装店经常给我们捐赠衣服。”
“妮服乃啦！”
话音还没落，一道声音像是要验证她的话，抢先夺走众人的注意。
胖女人从屋子出来，瞧见布袋立马兴冲冲地拽着黑瘦黑瘦的小男孩过来。
她脚步飞快，小男孩几乎被她拽得双脚离地，像一面轻飘飘的旗子，扑到地上后又被她一把拎起，继续往前冲。
她来到敞开的布袋面前，挑挑拣拣翻出一件毛衣，草草往男孩身上一比，便抓着男孩细瘦的胳膊塞进袖子里，扣上纽扣，毛衣就这样歪七扭八地穿上了。
小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束缚弄得浑身不自在，扭着身子想要解开扣子，胖女人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窜着不要脱。”
见此情景，院长走到陈恩面前，用平静的目光直视高于她的陈恩，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如同她的目光一样冷静：“感谢你们的好意。”
“不客气！”
陈恩咧开嘴笑，弯腰就要提起布袋，准备给他们送进屋里。
“你就在这，”院长拦在她的面前，“我们自己来。”
院长回过头，束起的头发下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她用平静但不容置喙的声音，清晰地点出两个少女的名字。
“哈珀、格蕾丝。”
那两个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精确地在人群中找到对方，互相对视一眼。
她们似乎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片漆黑中不情愿的自己。
其中一个把目光移向布袋，恰巧携带着远方深冬森林的寒意吹来，吹动只到她膝盖缝着补丁的裙摆。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提起其中的一个布袋。
冬天的衣服堆叠在一起是厚重的。另一个少女犹豫片刻，跑上前来，和她一起攥住布袋。
她们提起了布袋，却时不时注视对方那双深渊般的双眼。
另一袋的布袋是由胖女人提起的。
三个人将布袋往屋里送，院长也提起裙子跟随在她们之后，安排和处置那两袋衣物去。
院长一走，院子里的男孩们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们的眼中浮现与刚才那两个少女眼中类似的无力感。
其余的女孩们，一边继续手头上的清理工作，一边用警惕的余光偷瞄陈恩。
陈恩能感受到在场的女孩们都和她保持着距离，那种距离让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她的呼吸都变得无处安放。
她猜想是她的容貌所致。
那么现在就离开？
“您下次能不能直接把衣服偷偷给我们？”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的男孩大声问道。
什么？陈恩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样的语气还让她有种被指责的无措感。
难道之前店主都是把衣服直接给孩子们，而不是院长吗？
陈恩望着女孩们黑色外套下的连衣裙，那一身与伊若温的别无二致，男孩们是灯芯绒的长裤，上身黑色长外套里洁白的衬衫。
“她一定不会把衣服给我们穿的。”
一个男孩忽然仰头呜呜哭起来，他的皮肤白皙，长相单纯，但只剩下一只手替他抹去涌现出来的眼泪，另一只手的袖子空空的摆动着。
“为什么呀？”
“因为那个女人前不久就抢走了我们的手套和围巾给女生！”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说道。
“那是老院长专门为我们留的，呜呜呜。”
陈恩注意到边上有几个戴着手套，围围巾的女孩们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手套和围巾，躲开陈恩投来的视线，悄无声息背过身去。
“那个女人还把我们赶到破烂小房间！自己独占了我们的大房间！”
“老院长还会把好吃的留给我们吃，这世上只有老院长是对我们最好的人了，呜呜呜……”
“这有什么好哭的？”陈恩依旧不解。
她的声音清晰而亮堂，像一把横空出世的刀切断呜呜呜倾泻的眼泪。
男孩一时愣住，半颗眼泪悬在下眼睫，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滑落。
“你们人少为什么要住大房间？老院长把好吃的给你们，那其他人也就没有了啊。”
而且，你们。
你们每个人的脖颈上都系着围巾，手上都有手套。
到底有什么好哭不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