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在秘境里住了下来,秦十郎在池塘周围画了五个角,他不知给妖兽们喂了什么东西,五只妖兽们全都乖巧地蹲在里面,守护着沉睡的官城。
赤萤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秦十郎和“官城”也不去找,只一心围着莲蓬打转,“官城”每天都会在指尖划上一道口子,十个指尖都划了一道,又从第一个指头同一个位置开始,毫无怨言。
秦小小从最开始担心官城,变成了心疼“官城”。
“姑爷爷,他这样还要多久?”她问。
滴完了今天的最后一滴血,“官城”把指头包扎好,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秦十郎看了她一眼,见她担忧地望着“官城”,说了句:“一点儿血,要不了命。”他没告诉她,“官城”从指尖逼出的不是普通的血,而是心尖血,因为怕从心口取血吓到她,他们两个才决定用障眼法瞒着她。
“可是他会疼啊!”十指连心,何况这样周而复始。
“心疼了?”秦十郎揶揄道。
秦小小别扭了一下,说不上是不是心疼,只是养个宠物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个大活人,还是个长得和官城一模一样的男人,这个男人还一心一意只想救活官城,换了任何人都会于心不忍吧。
她这样说服自己。
“官城”每天就两件事,一是救官城,第二件事就是做饭。
因为赤萤随时随地可能出现,他们从不让秦小小离开池塘二十步以外,而秦十郎不只要控制妖兽,还得帮官城打通滞塞的经脉,找食物的重任便落到了“官城”身上,但是他所谓的做饭不是找些野果子来裹腹,就是烤些个半生不熟的野味,秦小小看见那些东西胃就开始泛酸,便自告奋勇地扛过了大厨这面大旗。
秘境里没有锅碗瓢盆,只有两个小瓦罐,秦小小找细的树枝做了三双筷子,又用厚一点的木片挖了三个坑当勺子,竟也勉强能用。
“官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捣鼓这些餐具,还顺带着搭把手把带毛刺的地方磨平,颇有点儿小两口过日子的劲儿。
“真能干!”秦十郎夸了句,他最近也吃够了“官城”弄得那些黑暗料理,面有菜色,蹲在旁边等着秦小小的大餐。
“官城”今天采了些野蘑菇,还抓了只山鸡,秦小小把能吃的蘑菇挑出来做了个鲜菌汤,那只山鸡被她处理后包了黄泥埋在地下,上面生了堆火,弄了个叫花鸡。叫花鸡还在火堆下面,可是鲜菌汤已经飘出了香味。
“可惜没有盐。”秦小小深深闻了一口香气,虽然没放盐,但是蘑菇的鲜扑鼻而来,勾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盐?”秦十郎抬头四望,站起来往东边去了,过了一会儿,拎着一枝挂满了果子的树枝走了回来。
“给你。”他说。
秦小小懵懵地接过来,问:“什么?”
秦十郎又一脸嫌弃:“盐。”
秦小小这才注意看手里的树枝,发现每个绿果子外面都包了一小圈白色晶体,和盐很像,她伸出手指剥下来一点放进嘴里。
咸的!
她瞪大了眼睛,发自肺腑的伸出大拇指:“姑爷爷真厉害!”
秦十郎哼了一声,又开始了絮叨模式:“所以说年轻人要多读书,书中自有盐……”唠叨得像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夫子。
秦小小噗嗤笑了出来,一点一点的把果子外面的那层盐剥下收集起来,撕了一块衣角包好。
秦十郎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问她:“你干什么?”
“当然是收好啊,以后还得用呢。”
“想要就让陆小子去弄新鲜的,这个放久了就潮了。”
秦小小回头看他,“等我们回去还要吃的。”
“制盐的方法有很多,等回去了我给你方子。”秦十郎摆摆手。
秦小小忽然冒出个想法:“姑爷爷,我们建个书院吧,您来当院长。”
秦十郎又去摸他那不存在的胡子,不屑一顾:“没功夫。”
秦小小在鲜菌汤里加了点盐,倒进空瓦罐里端到他面前,扑鼻的香气直冲面门,秦十郎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给您的。”她说。
秦十郎瞅了瞅瓦罐,多半都给了他,他二话没说接了过来,先低头嗅了嗅,然后才盛了一勺轻轻啜了一口,蘑菇的鲜香充斥口鼻,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又连着喝了几口,被“官城”的黑暗料理折磨的胃终于得到了安抚。
“喜欢吗?”秦小小明知故问。
“还行,”秦十郎的回答和他的行为完全相悖。
“那我以后天天给您做。”秦小小笑眯眯地说。
秦十郎瞅了一眼她小狐狸一样的神情,明知她有所求,还是“嗯”了一声。
剩下的汤她全端给了“官城”,又让他帮忙把火堆下埋的叫花鸡刨出来,敲开黄泥的那一刻,秦小小明显听到了谁的肚子“咕噜”一声响,她悄悄勾了勾唇,假装没听到,将两只鸡腿全给了秦十郎,自己和“官城”一人拿着一只鸡翅膀啃。
“官城”吃东西很快,那么大一只鸡翅膀三两下就没了,秦小小见状,又去给他掰鸡肉,被他止住了。
“烫手!”他说。
秦小小刚才趁热把叫花鸡撕开,烫了就用两只手捏一会儿耳垂,没觉得有什么,刚刚被他这么一制止,手指忽然就娇嫩起来,竟觉得刚才烫到的地方特别红,还有一点点疼。
“你不是最怕烫?”“官城”自己扯下一块肉慢慢嚼着。
时间过去太久,他几乎忘记了她曾经那么怕烫,每次买了奶茶,都得帮她吹得温了她才喝。
秦小小一怔,怕烫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许是她打心底里觉得他不是官城,对着他时,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有些往事很轻易就能说出口。
“以前在餐厅打工,端盘子被烫到是常事,回去抹点牙膏过两天就好了,最严重的那次,遇到个脾气不好的客人,他嫌菜上得太慢把汤泼到我身上,”她顿了顿,当时觉得委屈极了,现在说出来,心情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事,“那会儿是夏天,热汤把工作服都浇透了,就粘在身上,也不过抹了半个月的药膏就好了。”
她笑了笑,问:“你知道烫得水泡长什么样子吗?”
“官城”神情复杂地望着她,没有回答。
“晶莹剔透,非常漂亮。”她下意识摸了摸腰侧。
“你怎么会去端盘子?”“官城”的声音闷闷的,如果他没记错,她的家世很好,以前骄傲得像个公主。
秦小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渐渐变凉的鸡翅,忽然就没了胃口,放到一块敲下来的黄泥上,用他递来的帕子慢慢擦着手,眼睛望向池塘正中,纱帐随风轻扬,她的思绪也飘忽起来。
“我爸爸是个大学教授,带着他的学生耗时两年做了个项目,那天,他陪想买项目的一个老板吃饭,喝多了,出了车祸。他一个搞研究的,哪儿懂得做生意。”秦小小苦笑,“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妈妈去接他,回来的路上和一辆小汽车相撞,那辆车载着一家三口,加上我爸妈,一共五个人,再也没回来。”
她从来没对人讲过这些,别人问,她总是简单地回一句“车祸”过世了,只有相熟的邻居还记得他们家当年那些事,事主的家人上门闹过很多次,堵过许多次门。
“什么时候的事?”“官城”的心沉到了深深地海底,四边的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和你提分手的前半个月,”秦小小咧嘴冲他笑了笑,见他面色沉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都过去了。”
简简单单一句“过去了”,他又怎会不知当年她有多艰难。
“如果……”“官城”说不下去了,哪有什么如果,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说得对,我既冲动,又很幼稚。”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虽然不刻意去想,可是心底深处一直是怨着她的,怨她的水性扬花,怨她的冷酷自私翻脸无情。再次遇见,他也曾恶劣地想过,与她旧情复燃,再将她狠狠抛弃,让她也尝尝背叛的滋味。
可他从未考虑过,她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当她说出爱上别人时,他怒气上涌,转头就走,他也有自尊,他也一样骄傲,转学,搬家,一去五、六年,杳无音讯。
他突然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走到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拳捶向自己胸口,直把自己打了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来。
身体的疼,不及心里万分之一。
秦小小收回视线,望着不再冒热气的鲜菌汤,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虽然凉了,还是鲜掉了眉毛,她的厨艺就是从那个时候练起来的。
没办法,人总得活着,活着就得吃饭,买不起只能自己做喽!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听着的秦十郎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叫了声“丫头”,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的话,又觉得太煽情,想了会儿,说:“回去咱们办个书院。”
秦小小没想到悲惨的经历还能换来这么个惊喜,愣了愣,莞尔一笑:“姑爷爷,我当年考上了一个特别好的大学,可是没有去念,现在想想,挺遗憾的。”
“你想学什么?我教你。”秦十郎从没这么温柔地说过话。
秦小小摆了摆手,“我想让你教大家制盐、炼铁、盖房子……这些你都会吧?”
秦十郎难得谦虚了一回:“都略有涉猎。”
一听这话,秦小小心里就有底了,他说略有涉猎,必然已经是非常精通了。
“官城”回来时,衣服里包了许多野果。
“饭后水果,”他一股脑儿塞进了她怀里。
秦小小挑了个红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正好解了叫花鸡的腻。
“好吃,你尝尝!”秦小小捏了另一个递到他面前。
“官城”看了一眼,低下头将她啃过的那半个果子含进了嘴里,嚼了两口,点点头:“很甜。”
秦小小看看空无一物的手指,再看看他,后知后觉地想:她这是被调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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