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小从来没想过问他:你救官城,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救官城,是为了什么?她从没深究过。
他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从无怨言。
就像现在,他刚打退了原侯,坐在一旁包扎伤口,他随手扯下的一块衣角已经被血浸湿了,他不得不再找一块干净的衣角。
他低着头,掀开外袍在里面寻找适合的地方,判断撕哪里既干净又不影响仪表,忽然,眼前垂下一长截粉蓝色的纱布,他抬眼,纱布的另一头攥在秦小小手里。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内衣的一角,微微一顿,才接了过来。
秦小小看着他只剩一半的下摆,另一半上次撕下来帮她裹脚了,他要是再受伤,就要衣不蔽体了。
可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一力承担了保护他们的重任。
“原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池塘边的两棵垂杨柳都被他用灵力震断了。
“官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又收回来继续包扎伤口:“他应该是吸了一只妖兽的灵力。”
秦小小蹲下,接过纱布,小心地缠上他的胳膊,手指擦过他的皮肤,有点烫。
“你发烧了?”她贴上他的额头。
“官城”望着她的眼睛,她在担心自己吗?
他这两天不知不觉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不是顶着这张脸,她还会在意自己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让他觉得荒谬。
秦小小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他真的发烧了!
官城发过一次烧,她有照顾人的经验。
“你快躺下休息,我去给你烧点热水。”说完,拉着他到官城旁边让他躺下,她则让秦十郎把她送到池塘边去。
“官城”躺在那儿,感受着身旁的人的心跳,和他同频,他侧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想:从什么时候,他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秦小小拎着热水过来时,他正昏昏欲睡,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只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起他的头,热乎乎的水顺着嗓子流了下去,再然后,额头敷上了一块热的东西……
秦小小帮他擦了脖子、耳后、手心、胳膊、胸口,怕他着风,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盖上,这才坐下来歇歇。
秦十郎冷眼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忽然问:“丫头,如果将来,让你在他们两人中选一个,你选谁?”
秦小小“啊”一声,困惑地望着他:“选一个什么?”
“只有一个能活着。”秦十郎的声音就像冰剑刺了过来。
秦小小懵了一瞬:“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材,虽然她潜意识里知道必然有一个是假的,但假的跟真的一样,她心里的天平已经渐渐开始倾斜。
秦十郎看了她一会儿,忽尔笑了,问:“两个都舍不得?”
秦小小:“……”
这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吗?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为什么一个生,另一个必须死?
“要不,我不救这个乖孙子了?”秦十郎冷酷的说道。
秦小小立刻回道:“不行!”
“那你是选他喽,”秦十郎指着官城。
秦小小的眼睛在两张脸上徘徊,犹豫了:“我……”
“官城”昏昏沉沉中听到她说“不行”,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点难过,这点难过不停地拉着他下坠,下坠,直到将他拉入了一片黑暗。
一片漆黑中,有个飘渺的声音问:“你甘心吗?”
“你是谁?”他极警觉。
“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那个声音不停地重复地问同一个问题,到最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一个疑问:他甘心吗?
秦小小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这些年被生活磨砺,也没有太善良的心肠,却头一次迟疑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理智,才能在短短几年里还清债务,还赎回了老宅,全都得力于她从不感情用事,分得清熟轻熟重,知道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是此刻,她迷茫了。
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核心。
“在我做选择前,你能先告诉我,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吗?”她问。
秦十郎在心里暗暗点头,眼神中难掩欣赏,在他的步步紧逼下,还能这么从容,是个可造之材,比他那乖孙子强。
“陆家人有个异能,濒死时可以放出心中的执念,代替他去守护他最在意的东西,”他见她一脸不解,解释道:“就是你口中的心魔。”
“陆小子的执念,就是你。”
“只是没想到,青石拼了性命护住了他,世界上便有了两个陆千机。”
秦小小微一沉吟,问:“有两个便有两个,为什么要我选一个?”
“执念之所以叫执念,是因为他身上只有一昧真火,只需要去执行本体的命令即可,”秦十郎停了停,秦小小忽然想起“官城”将小偷一掌拍出的情景,大概理解了他说的意思。
秦十郎见她明白了,才继续说道:“可是陆小子担心他太过莽撞,临死前硬逼出一昧真火给了执念,执念自此便有了七情六欲,时日长久,执念慢慢就可以生出第三昧真火,他就真真正正是个人了。”
“陆小子打得是个长久的算盘,想让执念长长久久的陪着你。”
脸上一片湿热,秦小小一抹,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
两个都是他,两个都是官城,她怎么忍心?
“那他因为只剩一昧真火了,所以才昏睡不醒吗?”她指着官城,问。
秦十郎点了点头:“这些天,一直是另外两昧真火吊着那昧真火,否则,那昧真火早就息了。”
“那……让另外两昧真火归位,他不就可以醒了?”秦小小想得简单,既然是同一个人,能分出去,就应该能合二为一吧?
秦十郎摇了摇头:“我观执念有了小心思,怕是第三昧真火已成气候。”
“也就是说……”一旦执念不愿,官城就变成了个活死人。
秦十郎默默点头。
“所以你的办法是?”秦小小屏气凝神,紧紧盯着他。
“如果执念心甘情愿归位,自然是最好,否则,只能用第二种办法。”秦十郎背着手站在执念身侧,垂眼望着他。
秦小小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手心都在微微出汗。
他从怀里又取出了那个装豆娘的盒子,却没有打开:“强行取出那两昧真火,但是执念,必不能活。”
“那就让他归位,”秦小小觉得嗓子特别干,这句话说得极其吃力。
秦十郎看了她一眼,把盒子重新装了回去:“你过来看。”
秦小小走到他身边,低下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官城的皮肤变得有些透明,她先前还以为是缺血造成的,毕竟执念一直在给他输血。
“等到他的身体完全透明,他就会醒,”秦十郎见她面有喜色,在她心上重重砸下一锤,“你是他的执念,只有你能看见他,什么时候连你也看不见他了,他就彻底消失了。”
秦小小的心忽悠一下沉入了谷底。
“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让执念归位。”
秦十郎观她与执念相处得甚为融洽,日渐亲密,没忍住提点了她一句:“你也可以留下执念,看你的选择了。”
反正都是他的孙子,于他而言,没差别,只是看她是想选一条艰难的路,还是一条平坦的路了。或者,是看哪个在她心里的份量重了。
秦小小紧紧咬着下唇,出血了都没觉得疼,直到嘴里尝出了血味,才惊醒回神。
官城拼了命来护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执念是官城的一部分,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怎么能狠心亲手扼杀他。
于她而言,他们两个是一个人。
“我选好了。”她轻且坚定地说。
秦十郎暗暗摇了摇头。
天意不可违,怕她到时候,到底逆不过天道。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秦小小忽然想起柿阡陌,把朱意见到她的过程讲了一遍。
秦十郎“嗯”了一声,解了她的疑惑:“这是她的机缘,她种出了复生草,为自己争了一条命,只是这个人,却和小罗没有任何关系了。”
秦小小“哦”了一声,又问:“青石说,这世间有心魔在世,可你却说,只有陆家人有这个异能。”她想知道,王城多了许多人,有多少是心魔。
“青石所谓的心魔,是脱胎于人的梦境,自落生起便有三昧真火,他们是本体幻想中的人,是独立的人,与本体并没有什么关系,亦不会有本体的记忆。”秦十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心魔的善恶,却是来源于本体。”
“每个人都会产生心魔吗?难道就一点也找不出联系吗?”这是秦小小最关心的问题,“如果有两个人长得一样,是不是可以断定为是那人的心魔?”
秦十郎笑了,点了点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心魔,本体一旦产出心魔,与心魔间便有一条无形的金线连着,”他伸出小拇指点了点,“在这里,回头我送你一个法宝你就可以看见了。”
秦小小瞪大了眼:居然还有法宝!
秦十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这世间,但凡做过的事,必有痕迹,梦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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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二者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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