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幽兰风

上一任官员是如何失败的,这很重要。

在朝廷已经开始重视了的情况下,不仅不尽职尽责,反而大行苛捐勒索,这是不想活了吗?

更奇怪的是,犯了这么大的罪过,竟然没有被追责问斩,反而只得了一个不甚重责的降职外放。

要办事,离不了钱,也离不了人手。

为今之计,邵岁颐要先把钱拿到自己手中,否则发派出去,由下面的人去挥霍,就是个无底洞了。

孚奎进了屋,四处环顾:“这县衙虽说有些年头,倒也不算破败,比之莎草馆那种地方也是好多了。”

邵岁颐当然不是真嫌弃住处简陋,只不过是伪装自己加上顺带要钱的借口罢了。

“唔,孚娘子跟着我,可是有福了。”

“那是,那是,毕竟小的六根不净,就是为攀附殿下这最富贵的人。”孚奎笑了起来。

知道了她的打算,孚奎就不再纠结于邵岁颐方才在大堂上的斥责,却躬下身问起另一件事,“殿下,调兵的事……”

方才在马车上,邵岁颐岔开了话题没有说完,可调兵两千简直是天方夜谭,孚奎实在是忍不住:“两千精兵,冀州大营是必不可能答应的啊。”

“那你以为,能借到多少?”邵岁颐坐在书桌前,舒适地靠在太师椅背上。

“最多,一千?”实际上,连一千也难。

邵岁颐一颔首:“那不就得了?我若要两千,说不定还有一千,我若开口要八百,说不准就只有六百,甚至五百。”

孚奎转了转眼珠,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笑了出来:“还是殿下有主意。”

“什么事我自有道理。你去问问,可备有什么点心,转悠了一白天,正饿呢。也给咱们的府兵安顿好,怕她县衙连这么多粮食也没有。”

“哪能呢,”孚奎笑笑,“衙门人倒也不少,哪能连饭都管不起?我去看看就是。”

见对方推门出去了,邵岁颐铺开一张信纸,提起笔来。

待邵岁颐止笔,将密信封好,天色都有些变暗了。中途倒是有衙门的官差过来送点心,小心翼翼地问了殿下还需要伺候什么,被打发了出去。

邵岁颐高声唤了门外的侍卫进来。邵岁颐重用了在宫变之夜随侍自己的一班人,本次离京便是她们近身护卫,此刻在门外的便是侍卫长郑才。

“殿下吩咐。”郑才半跪行礼。

邵岁颐将信交过去:“你连夜将这个送到冀州大营去,记着,不要给下人,要直接交给主将,就说是我的命令。回来时不要声张,若有回信,趁无人交到我手上。”

“是。”对方叩头领命。

郑才刚要出去,邵岁颐却又叫住:“别人在做什么?”

“咱们这边的别院都由自己人把守,看管得严严实实,她人也不敢进来打扰。黄县令在其它院,似乎是准备设宴呢。”

邵岁颐这才点点头,让郑才出去了。

县令自己管照设宴的事,也不知应该说是殷勤还是无能。

待自己的事安排好了,邵岁颐方才悠哉地走出了别院。院外就有人候着,当即就去通传县令,邵岁颐没走出两步,便被迎住。

“这是做什么?”邵岁颐受了众人的行礼。

黄县令和孚奎说得正亲热,听得报长公主殿下到,快步走了出来,答道:“下官正要去请殿下移步。今日本当替殿下接风洗尘,可怕外面聒噪,叫人备在了内院,太过简薄,还望殿下恕罪。”

邵岁颐这才扫了一眼,县衙不是迎客的地方,如今清出一间大堂来,布置得倒也像模像样。

“我这管家倒是能入得了县令的眼,合得来。”

“殿下龙章凤姿,身边的人物也是不同凡响的。宴已备齐,请殿下上座。”黄县令还想着白天邵岁颐训斥的那一顿,诚惶诚恐,生怕自己的接待过于寒酸,惹得对方发火。

正事已安置了下去,邵岁颐倒也想知道这胆小谨慎的县令有什么东西来讨好自己,加上今日将对方唬得狠了,现在可以态度温和些,遂移步安坐下。

黄县令一示意,连番的下人将酒菜先呈了上来。

邵岁颐一打量这些下人及乐师,看来并不是衙役或是县令府里的下人了。乐师吹拉弹唱,虽水平一般,倒也将场子热了起来。

随口品了一口酒,古代的酒度数还不高,有些甜味,可邵岁颐依旧嫌它辛辣,浅尝辄止。

歌舞上了场,邵岁颐的眉头皱了起来。

当下的男子以温和谦恭为德,京中男子一个赛一个的轻声细语,如姜潼那样的端庄持重更是有大家风范。

可这出了京,没有京中那样的富贵,就也养不出那样的矜贵,偏偏都还要追求那样的柔顺,男子就一昧地朝着佼柔培养。

邵岁颐也不是不喜欢,她大多时候是能用欣赏的态度去品鉴的,可见多了,就觉得腻味。

更何况,那些奉酒的小倌,一个接一个地朝自己身边贴。

“殿下,辛劳了一天,仆俾给殿下揉揉,松泛些。”身后一人轻轻说道,将手搭在邵岁颐肩上,揉按起来。

可偏偏那人佼弱无力,一双手挨挨蹭蹭,落不到实处,反而叫人难受。

邵岁颐一把拂开:“下去。”

黄县令连忙凑过身子去:“可是不合殿下的意?你下去,让明月过来。”

那边一男声应了下:“是。”邵岁颐便见一个浅色身影走近。她只用余光,并不正眼看他,却闻到一阵兰花香味,有些熟悉。

温热的手顺了顺她的发丝,试探着搭在她的太阳穴上,轻柔但有力地揉按起来。花香味应该是熏香,自有一股暖意,不甚浓烈,却时不时显露出几分存在感。

见邵岁颐不喝酒,县令识眼色地叫人换了茶水上来。菜色也是乏善可陈,邵岁颐不习惯古代只有两顿饭,午间总爱是吃点心,因此也不饿,少少动了几下筷,便不再碰。

黄县令看了看没被动过的菜,犹豫踟蹰,但看了看一直在身边侍奉没被赶走的明月,却又宽慰几分。

丝竹声不绝于耳,邵岁颐偶然看向外面的天空,想到今日让司天监的一行人也住进了县衙,不知这边设宴,对方那边是否也能听到?寂静的夜里,远处的声音总是格外明显。

早早散了席,邵岁颐待走的时候,听到黄县令在背后唤明月,也不在意,以为是要给伺候得好的下人发些赏钱。

谁知自己洗漱完,却听得门外有些声音,侍卫和一男子低声说着话。

“谁在外面?”侍卫正拿来人不知怎么办,听得屋内长公主殿下声音,连忙低头开门回道:“殿下,是……是方才席中的,明月小郎。”

“小俾明月,来给殿下送盏润喉的茶。”听到来人的回答,邵岁颐恍然大悟,原来县令拿得出手讨好自己的东西,便是这小郎。

明月样貌不差,邵岁颐见他的时候,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与自己记忆深处谁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可这陪酒的小倌,身份恐怕没几个干净的,邵岁颐一想到这些,便油然而生排斥感。

演戏倒也没必要演得这么全面,邵岁颐随口打发了他:“我不渴,你下去吧。找孚管家领赏钱就是。”

可外面却没有传来离开的脚步,对方愣怔了片刻,回道:“殿下,是黄大人嘱咐仆俾……”

“是我吩咐你下去,不行吗?”邵岁颐严肃了声音,“若黄大人问你,就说心意我已领了。”

对方回去了,邵岁颐心下却有些不舒服。自己好色的名声,连谷前都知道了?今天闹了这一出,虽说是为保证安全,可究竟有多大作用,不太好说,目前来看,却或许让底下的人小瞧了自己,万一影响了之后的威信……

邵岁颐有些懊恼,如今自己在这里最大,不比在京中的时候,要撑起场面的时候,一定要摆好自己的身份。

次日下午,州府的人就到了。今日的来人是先行向长公主问安的。

州府来人看衣着身份不高,却似乎很有底气,见了邵岁颐,盈盈一拜。

“不知殿下先到县里来了,谷前实在简陋,接待不得长公主大驾,不知可否劳动殿下移驾?州府特意修缮了房屋,暂做落脚,倒比县衙要强得多。”

“请我移驾?为何知府不亲自前来?”邵岁颐横眉道。

“殿下恕罪,知府大人本想即刻亲自前来,可十万两一时难以筹措,殿下即刻就要,知府大人还在加紧商议。”

对方的理由没有漏洞,用自己的要求堵了回来,邵岁颐也挑不出什么来,只得放过:“那就好。我连日赶路乏了,就先在谷前歇下。”

对方笑着说:“殿下克勤克俭,自然是遵从殿下的意思。听说县衙里住着的还有殿下旧友?”

“是京中的人,只是认识罢了。”邵岁颐淡淡说道。今日借兵还没有回音,自己暂时不适合再出门。原以为今天还能再碰见裴识夜,谁知打探的人回报说,司天监的人一早就都出门去了。

除了裴识夜,司天监来的还有另外两人,许是她们叫裴识夜出去了,他不好拒绝,毕竟意图也不能显露得太明显。

今日邵岁颐命人将案卷都搬去了自己的书房,晚上怕县令又要叫人来陪自己,再拒绝就显得不符合人设,因此干脆拒绝了设宴的邀请,简单吃了些,在县衙后院散步消食。

隔着小池塘,却见角门一个青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昨天裴识夜穿着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司天监的人回来了?天色昏暗,邵岁颐所处的角落没有什么光亮,身边也仅跟着三四个侍卫,比不得有灯的角门亮堂,因此对方没有注意到这边还有人。

隔着夜色和雾气,邵岁颐也看不清楚对方,只能从身影中辨识出大概。只见对方在池边独自站了一会,又移步亭子上,凭栏低头思量着什么。

邵岁颐站了一会,正在想要不要上前去,却见角门又急匆匆走出来一人。

正辨认间,却见那人来势不善,几步走上前去扯住亭中人的胳膊,就要拉他朝外走。

这是做什么?邵岁颐一激灵。青衣人神态挣扎反抗,却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原因,不高声呼救。

眼见那边两人拉扯间就要离开了后院,邵岁颐连忙招呼身边的侍卫,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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