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口蜜腹剑

邵岁颐一瞬间想将这信丢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宁愿它不存在,从来没有收到过。

什么用人不疑,什么礼贤下士,都是假的,白费功夫。

呸。自己演了一遭,孚奎也演了一遭,她赌了一把却输了,放虎归山。

不,邵岁颐恶狠狠地想,如此卑劣,如此会演戏,哪里是虎,分明是豺。

她愤愤不平,想要狠狠跺脚离开,却忘了自己如今身上有伤,要起身时一晃,素舆一歪,差点跌倒,发出“哐”的一声。

门外的下人敲了敲门:“殿下?”

沉默了片刻,门内的公主咬牙切齿地说:“无妨。”

邵岁颐一时竟闲了下来,无事可做。

被伏击,被召回,被背叛。她仿佛走到哪都被踹一脚的流浪猫。

她夜里连饭也吃不下,到庭院中散心。抬头看着月亮,弯弯的一牙,让她想起了常仪祭祀前,自己在金顶上见到的那还未满的月亮。

此刻彼时,远远不同了。

穿过来的这些天,仿佛一场颠沛流离诡谲的梦境。

邵岁颐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终于,如今已经是初冬了。

可她还不想叫人推自己回房。抬头看累了,她又低下头。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了。

邵岁颐偏头去看,见到是虞榕穿的那衣袍。

自从被她买下,虞榕就没有穿过初见时那些艳红浓紫的衣服。他穿那些虽然华丽无方,却确实不如淡雅的颜色看起来温文尔雅,更适合他。

见邵岁颐看到了他,又没有说话,虞榕才继续走近了她。

他手中抱着大氅:“殿下,披件衣服吧?”

邵岁颐微微抬起头,点了点头。

虞榕站在邵岁颐身侧,将那大氅抖了抖,仔仔细细地避开素舆围住了邵岁颐的身躯。

丝毫没有逾矩,他提邵岁颐将大氅穿好,便垂手立在邵岁颐身后。

“你别站在那里,”邵岁颐平静地说道,“坐吧。”

“是。”虞榕也没有推辞。

邵岁颐看了看他:“在庄子上住得怎么样?”

自己都还没有住过。自来到这里,原以为身为天潢贵胄,享乐自是不用说,谁知道被人步步紧逼,从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

“很好,”虞榕浅笑着说,“庄上林子深,蛐蛐叫得紧,小怀还去捉了几只。”

是吗?邵岁颐只是随口一问,倒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亲切的答案。

她原以为小怀只有那副戒备森严或是直愣愣的神情,却忽视了,她还不如自己这身体的年纪大,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

“哦?那你喜欢那里吗?”邵岁颐下意识接着问了下去。

“挺喜欢的。远离纷争,仿佛一切都忘了似的。”虞榕语气轻快。

邵岁颐却一怔。忘了什么?是家破人亡,还是流落青楼?

眼前的人就算是一介布衣,也仍是翩然不凡,而如今,他说,好像都能忘掉了。

“庄子上养了不少牲畜,还能打来野味。殿下若是有兴致,过些天身体好了,也可以去住上几天,到时候我为殿下做来尝尝。”

“你会做饭?”邵岁颐觉得新鲜。

“自然学过。”对方点了点头。

那是,当下的贤夫自然是会下厨的。邵岁颐迅速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改日定尝尝你的手艺。”

“若是想尝尝我的手艺,何必待来日呢,”虞榕语气欣然,“近几日天干,我在厨房备了些银耳雪梨羹,润喉的,不如替殿下盛一碗?殿下晚间没吃什么。”

邵岁颐抬眼看他期待的样子,身上暖和,也不着急进屋,便说道:“好。”

说了会话,到让她从孤苦凄清的心情中拔了出来。

虽说有些失败,可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她有小怀和虞榕主仆两个,还有姜家和蔺向松——虽说她们两方似乎有些不对付,可毕竟都对自己助益不少。

知道了自己的敌人都有谁也很重要。乌兴生,冀州知府,上官家,三公主,邵岁颐脑中她们的脸一个个依次浮现。

虞榕很快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汤羹,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还冒着热气。

他舀着银耳雪梨羹晾凉,甜香味就飘到了邵岁颐鼻子里。

“你不用动,将我推近些,我自己来。”邵岁颐说道。

虞榕放下汤匙起身,将邵岁颐推进石桌,却又将汤碗移到自己面前,接着晾凉:“殿下有重要的事,这些事我还能帮殿下做一做。”

天凉,几下温度就差不多了,热气散了些,虞榕便推到邵岁颐面前,微微一笑:“殿下尝尝。”

邵岁颐舀了一口:“好喝。”

喝到一半,她又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抬起头:“你在府中经常做这些吗?”

她是买了虞榕,可小怀替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可没给两人发做活计的工钱。

人是不清不楚住在她府里的,她没想下人们交待过虞榕的身份,若是府里的下人在背后欺负他,她岂能安心?

虞榕听出她在想什么,摇头否认:“没有,殿下,下人们都很好。”

“果真?”

“是,”虞榕有些迟疑,又继续说道,“她们当我是殿下的通房或是什么的,都很客气。”

“哦。”虞榕说得坦荡,邵岁颐却尴尬了一瞬,干巴巴应了一句,又捏起汤匙。

喝了几口,她又去看虞榕。他似乎真没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疑虑,也没了从前和自己相处时那种讨好的神情,而是好像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身份之上的限制。

挺好,邵岁颐觉得这样挺舒服:“也罢,你住得舒服就行,别理她们说什么。如果你不想,我也可以告诉她们不许这样说。”

“我知道我是沾了小怀的光,可殿下要如何和下人们解释?不用浪费心神,都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人了,我并不在乎这些。”

虞榕坦荡得有些过头了,邵岁颐被说中,点点头,不再执着这个话题。

“我见殿下今日似乎面带愁容。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邵岁颐靠在椅背上,叹出一口气:“……我还是有些自大了。以为自己那几句话,就能拿得住别人。”

她说得含含糊糊,虞榕却认真:“怎么会呢。殿下忘了我们初见的时候,殿下是如何几句话便制住小怀的了吗?”

那天,邵岁颐对这世界的心态尚还很新鲜。

见到自己原本就知道会发生的抢花魁剧情,邵岁颐不愿意放过自己为数不多的预知金手指,便出头买下了他。

可她却也没想做什么,按照醉欢楼安排的流程,登了二楼,本打算见一面就走,谁知一进门就被人一个擒拿,眼前天旋地转,刀尖就递到了喉咙上。

死亡威胁是实实在在的。邵岁颐看着烛火在刀尖上跳动的倒影,脖颈上凉意刺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以为真的要交待在这里。

果然……如果不是游戏,自己在这种危险的世界里,真的活不过两天。

“小怀,别碰她!”身旁穿来一声怒斥,按住邵岁颐的手一抖。

“公子!”身后那恶徒发话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这么对待公子!”

“咳咳,”邵岁颐艰难地开口,“第一,我根本没想做什么,松开我我就连你也不会追究!第二,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如果我死了,这里所有人都活不了。”

一阵静默后,那人把手松开了,另一人迅速扶住了邵岁颐,来到桌边坐下,将茶盏递了过来。

红烛微动,深色的影子将对方衬得更加清瘦:“惊扰了贵客,万望恕罪。”

邵岁颐润了润喉咙,方觉得没有那么难受:“咳咳,小怀是吧?你怎么那么心急?左右你家主子已经落了籍,不想当黑户逃亡,就只能任凭买卖。你好歹要观察一下主人家态度如何再行动吧?”

二对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只看自己的态度。那女子身手了得,就算暂时放过了她,想要再度出手,也是轻而易举。

因此,邵岁颐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她没空开玩笑,句句都说在对方的心坎上。

给了对方希望,让她们看到这前路的唯一希望,而且是意外之喜,才能彻底让那女子偃旗息鼓,唯命是从。

邵岁颐回忆到那时的场景,三人的紧张和对峙,一笑:“那时的小怀姑娘可是来势汹汹。”

虞榕有些赧然:“我应该替她告罪。”

邵岁颐笑着摇了摇头,小怀对旧主如此忠心,她从来就没有怪罪过。

“不过,没想到就算是拿着卖身契,世上也不全是你们这般可以真心诚意对待别人的人。”邵岁颐想到今日的烦心事,语气又低沉了下去。

“殿下是说……孚管事?”虞榕瞬间便明白了。

邵岁颐哼了一声,没接话。

“我看她不想这样的人。我记得殿下说过府中的人换过血,是由她一手操持的吧?殿下虽然目前失势,可府上奴仆虽然不多,却井然有序,不漏消息,是极难得的。”

是。如今京城的人已经和冀州知府连成一线了,那也就是和孚奎连成一线。若是要散播流言,拿一个已经在自己府上的花魁来作为佐证显然十分有力,可外面并没有关于这个的只言片语,仿佛自起火那日,外面的人便真的不知道了虞榕的踪迹。

邵岁颐又觉得看不透她了。她不自觉地将手探进怀中,去摸出那被自己用力攥皱了的书信。

“可我将任务交付给她,她却口蜜腹剑,装聋作哑。”邵岁颐说道,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迷惑。

“殿下若信得过,可否让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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